建设中国特色的科学技术史学科体系

2019-09-10 07:22潜伟
科学文化评论 2019年2期
关键词:中国特色

摘   要  科学技术史学科发展在“双一流”建设背景下面临严重挑战。回顾历史可知,中国科学技术史的起源与西方科学史有很大的不同,从一开始就是科学家自主的学科史研究,以考据为基础,具有很强的爱国主义倾向。经过多年发展,科学技术史学科成为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认定的一级学科,自有其内涵与外延,逐渐形成科学史、技术史、农学史、医学史、科技考古与文化遗产保护、科学技术与社会几个方向。科学技术史学科本质上属于历史学,但目前定位于理科是合适的,折衷方案是交叉学科。科学技术史具有教育、科学、文化、经济等多方面的价值。中国特色的科学技术史学科建设,需要坚持科学技术史学科的继承性、民族性、原创性、时代性、系统性和专业性,从理论、方法、应用三个层面进行思考学科体系;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吸收一切可吸收的资源,开放办学,围绕国家战略需求,面向应用层面,重构科学技术史的理论体系,从多种进路开展研究。

关键词   科学技术史  学科体系  学科定位  学科价值  中国特色

中图分类号  N092

文献标识码  A

作为一门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交叉学科,科学技术史学科在世界上已有百余年历史,中国的科学技术史研究也走过了近百年。在前辈们的呵护下,科学技术史学科在中国从无到有,发展至今数十家大学和研究机构拥有博士或硕士学位授权点,迎来了新的辉煌。然而,我们还需清醒地看到,现在中国的科学技术史学科目标定位模糊,共同研究范式缺乏,基础理论方法庞杂,行业支撑乏力,就业渠道相对窄小,面临着“双一流”背景下学科建设带来的种种困境。这需要我们回顾历史、借鉴国外,认真分析现状,把握未来发展方向,思考构建中国特色的科学技术史学科体系。

一   中国科学技术史学科建制化

20世纪上半叶,一些学者开始运用现代科技方法收集、整理和研究古代科技史料,宣扬中国传统科学技术的光辉成就,开创了中国科学技术史研究事业。竺可桢(天文学史、气象史),李俨、钱宝琮(数学史),钱临照(物理学史),王琎、张子高(化学史),刘仙洲(机械史),梁思成、刘敦桢(建筑史),王振铎(古机械复原),丁颖、王毓瑚(农学史),陈邦贤(医学史)等为代表的科学技术史家,筚路蓝缕,在当时极其困难的条件下,主要出于个人兴趣开展了零星的学术研究,但并未形成集体力量进行学科建设。

1949年中国科学院成立以后,整合全国科学技术史工作者开展综合性研究成为可能。1954年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委员会成立,1956年第一届全国科学史讨论会召开,1957年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室成立,1958年《科学史集刊》(1982年更名为《自然科学史研究》)创刊。按照当时的规划,考古所成立中国工艺史组,卫生部、农业部、水利部、建设部分别成立中国医学史、农业史、水利史、古建筑研究的机构,清华大学成立机械史研究组。爱国主义精神指引下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研究队伍初见雏形,挖掘中国古代丰富的科学技术遗产成为首要任务。在竺可桢等一批科学家的主导下逐渐形成了以学科史研究为中心的格局,科学技术史学科初步完成了建制化。

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中国科学技术史的建制化历程又进入了一个新时期。1980年中国科学技术史学会成立,《中国科技史料》(2005年更名为《中国科技史杂志》)创刊;1981年首批自然科学史博士点和硕士点批准成立,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成为首批博士点单位。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自然科学史研究室、北京钢铁学院冶金史研究室、内蒙古师范大学科学史研究所等专业研究机构纷纷成立。一些新兴的研究方向,如近现代科技史、西方科技史、科学社会史等,也逐渐开展起来;一批科学技术史研究成果进入大学课堂,科学技术史教育方兴未艾。

20世纪80年代开始,由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牵头实施的一批著作相继编撰出版,如《中国科学技术史》《中国近现代科学技术史研究丛书》《中国古代工程技术史大系》《中国传统工艺全集》等系列丛书,国家工程式的科学技术史研究已经形成规模[1]。

新世紀之交,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哲学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科技史与科技考古系、内蒙古师范大学科技史与科技管理系等相继成立,标志着中国科学技术史学科再建制化[2, 3]。随后,一批有特色的大学教学研究机构纷纷设立,新增了一批硕士点和博士点,科学技术史学科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态势。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科学技术史学科的建制化进入一个快速发展的阶段。目前,科学技术史学科有12个博士点:中国科学院大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西北大学、南京农业大学、北京科技大学、北京大学、山西大学、内蒙古师范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景德镇陶瓷大学、清华大学;还有首都师范大学、广西民族大学、华南农业大学、云南农业大学等18个硕士点。特别是清华大学科学史系、北京大学科学技术与医学史系于2017年、2019年相继成立,开启了中国科学技术史学科建设的新征程。

二   国外科学技术史学术传统

国外科学技术史研究是伴随着近代科学技术革命的产生而出现,18世纪中叶出现的科学技术史著作,如蒙蒂克拉(J. J. Montucla)的《数学史》,普利斯特里(J. J. Priestley)的《电学史》等。早期科学史家中最杰出的人物是英国的惠威尔(W. Whewell),他于1837年发表了《归纳科学的历史》,这是第一部有影响的科学史专著。

国外科学技术史学科的建立在20世纪上半叶业已完成。被誉为“科学史之父”的萨顿(G. Sarton),1912年创办了科学史杂志《爱西斯》(ISIS),1920年任哈佛大学科学史讲席教授,1924年创办科学史学会,20世纪30年代开始撰写《科学史导论》,在新人文主义风潮下开创了实证主义科学编年史的传统,几乎以一己之力完成了科学史学科的建制化。辛格(Ch. Singer)于1923年建立了世界第一个科学史系,即伦敦大学的科学史与科学方法系,并从1954年开始出版《技术史》,用大百科全书式的“大年表”编史学方式,展现了一幅人类技术文明发展史的壮美画卷。米耶利(A. Mieli)则于1927年创办了第一份意大利科学史杂志,并于1928年创立了国际科学史学会。正是在萨顿式综合史理念的感召下,一系列综合科学史著作或通史著作,如丹皮尔(W. C. Dampier)《科学史》、沃尔夫(A. Wolf)《十六、十七世纪科学、技术和哲学史》,都从哲学角度思考并阐述了科学发展史。

除了编年史之外,思想史和社会史这两种科学编史学传统格外引人注目。柯瓦雷(A. Koyre)1940年的《伽利略研究》开创了科学思想史研究的新进路,他将概念分析的方法引入科学史研究,构建了科学思想史编史纲领,对于解释近代科学起源具有重要意义。1931年在第二届世界科学史大会上,赫森(B. Hessen)发表了《牛顿力学的社会经济根源》的论文,运用了马克思主义分析观点,开启了科学史外史研究的新时期。科学社会史传统的代表人物包括“科学社会学之父”默顿(R. K. Merton)和“科学学之父”贝尔纳(J. D. Bernal)。与萨顿有一定师承关系的默顿于1938年出版了《十七世纪英格兰的科学技术与社会》,开创了科学社会史研究的新领域。贝尔纳则受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1939年的《科学的社会功能》和1954年的《历史上的科学》都将科学技术整体当作社会的组成部分,并强调其作为国家事业需要发展。与贝尔纳关系密切的李约瑟(J. Needham),1954年开始出版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煌煌巨著,在实证主义的学科史基础上从社会史角度探讨中国科学与文明,“李约瑟问题”则成了中国科学技术史界长期讨论的话题。还有后来执科学学大旗的“科学计量学之父”普赖斯(D. J. S. Price)1961年撰写的《巴比伦以来的科学》和1963年的《小科学,大科学》,开创了定量科学史研究的先河。库恩(Th. Kuhn)1962年出版《科学革命的结构》,提出了范式的概念,是从哲学层面上撰写科学史的代表作,试图把科学史的内史研究与外史研究结合起来,强调历史地看待科学的发展。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科学知识社会学,打破了传统科学史的叙事方式,具有代表性的是夏平(S. Shapin)等1982年的《利维坦与空气泵》,开启了科学史经验研究的大门。林德伯格(D. C. Lindberg)1992年的《西方科学的起源》重视科学的文化和社会背景以及哲学和宗教对科学理论与实践的影响,似乎又让人看见了内史和外史综合的希望。西方科学史研究,从一开始就与科学哲学、科学社会学、科学学等领域关系密切,这些研究传统在西方国家生根,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系统介绍入中国,对中国科学技术史学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综合史的研究路径逐渐为大家熟知。

早在1980年,《科学家传记词典》主编吉利斯皮(Ch. C. Gillisipe)称科学社会史为“失掉了科学的科学史”,并对此表示忧虑。近年来,西方科学技术史正走向一个更加人文主义倾向的趋势。以美国科学史学会(HSS)和技术史学会(SHOT)为例,从近几届的学术年会来看,以纯粹科学史或技术史为论题已经罕见,更多的是思想史、观念史、社会史、交流史等的议题。2013年在英国曼切斯特召开的第24届国际科学技术与医学史大会上,剑桥大学张夏硕教授做了题为“让科学回归科学史”的主题报告,表达了对当今科学史研究没有科学方法和科學家参与的担忧。2017年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召开的国际科学技术史大会,117个分会场中仅有不足1/5的主题具有科技含量,这种趋势仍然任由蔓延。可以看出,没有科学的科学史,没有技术的技术史,恐怕与科学技术史学科欲弥合科学与人文“两种文化”鸿沟的美好愿望渐行渐远了。

国外科学技术史研究机构,大致分成以下几种:一是在国立科学院或研究组织中的综合性科学技术史研究机构,如俄罗斯科学院科学技术史研究所、德国马普学会科学史研究所;二是专门的科学技术史研究机构,如英国李约瑟研究所;三是附属于博物馆的科学史研究机构,如美国史密森尼研究院各博物馆、英国伦敦科学博物馆的科学史研究组;四是附属于大学的科学史系和科学研究机构,英国剑桥大学、美国哈佛大学、耶鲁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等都有专门的科学史系科。此外,还有各类科学技术与医学史学会组织,承担着科学技术史学术交流活动的组织和学术期刊编辑工作。

可以很清楚地看出,科学技术史国内外两种源流非常不同。中国传统,沿袭乾嘉考据的传统,注重爱国主义或民族主义,科学家出身的科学史家占据主导地位,奠定了早期的科学技术史传统,非常注重文献考察与考古资料的相互印证,同时与科学技术界关系密切,学科史研究为主,综合史研究较少。而西方传统,脱胎于历史学、哲学等人文学科,科学史成为新人文主义传统嫁接科学与人文的桥梁,开创了结构功能主义等社会史传统,定量研究成为重要的手段工具,综合史研究较多。中国科学技术史研究的主要源头还是本土的考据历史学传统,虽然各种西方学术传统逐渐渗入,但目前看只能是支流。很长时间内,中国科学技术史研究的本土传统的与外来的西方传统交相辉映,虽然有不同的路径和理解,但总体上来说是相安无事,共同推动着科学技术史学科从肇始走向繁荣。

三   科学技术史学科的内涵与外延

常常出现的场景是,中国职业科学史家与国外职业科学史家缺乏交流的共同话语,中国科学技术史家更关心自己家门口的那些事情,而总体上缺乏对世界科学技术史整体脉络和话语体系的把握。虽然近年来随着西方科学史在中国日益受到重视,但中国的科学技术史学科仍然因为内涵和外延不清楚、没有共同的研究范式而苦恼。

科学技术史学科的内涵与外延是什么?分开来看就成为两个问题,内涵就是要问“科学技术史是什么?”外延就是“什么是科学技术史?”

这里有一个官方的解释版本可以理解。按照2013年版的《学位授予与一级学科简介》,“科学技术史学科研究人类科学技术活动的发展历史及其与社会、政治、经济、军事、宗教及文化间的互动关系”,这标定了科学技术史学科的内涵;而同一份资料显示科学技术史的学科方向可分为科学史、技术史、农学史、医学史、科技考古与文化遗产保护、科学技术与社会这六个学科方向,这可看作科学技术史学科的外延。如果有内史和外史的区分的话,可以看出经过整合后的中国科学技术史学科其实是逐渐承认外史研究的倾向的,除了传统四个学科门类的学科史之外,预留出来一个大口袋“科学技术与社会”,同时也保留了自己特色的科技考古与文化遗产保护,可谓用心良苦。这里并没有区分中国科学技术史还是国外科学技术史,显然是对发展中的西方科学技术史研究取向的支持。

内涵要紧,可以守住最核心的学术底线;外延要松,宽广的应用前景是发展的前提。科学技术史学科的内涵与外延,一张一弛,形成了“必要的张力”。

四   科学技术史学科定位

科学技术史学科是国务院学位委员会颁布学科目录中的一级学科,虽然体量较小、社会影响力偏弱,但覆盖面广、地位崇高,具有典型的交叉学科特点,可授理、工、农、医四种学位。我们要感谢当年钱临照先生等的不懈努力,在改革开放之初学位制度创建时期就占有一席之地;也要感谢王渝生先生勇闯会议室的传奇壮举,使得自然科学史、技术科学史、农学史、医学史等分属于不同门类的学科得以统一,科学技术史保留了一级学科的地位[4]。2015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设立科学技术史学科评议组,进一步稳固了科学技术史学科的国家定位。

按照2009年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学科分类与代码国家标准》(GBGB/T 13745-2009),除了数学史、物理学史、天文学史等少数作为二级学科存在以外,科技史只能作为历史学的二级学科专门史下的一个三级学科存在。这事实上造成了科学技术史学科的两种定位不同的尴尬。

科学技术史学科到底属于历史学,还是理学、工学、农学、医学?学界一直有不同的声音。“科学技术史”是个偏正词组,重心当然在“史”上,因此科学技术史与教育史、文化史、社会史、经济史等一样,本质上是历史学的一部分。这就决定了科学技术史学科共同的研究方法应该是历史学的方法,考据法,即搜集和考证材料的方法,是最基本的研究方法;其它方法,如统计分析、比较分析、口述史等也是重要的研究方法。但是,“科学技术史”的修饰词是“科学技术”,无论是研究目的,还是研究对象、研究方法,都离不开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这恰恰是科学技术史区别于其它各门历史学的独到之处。如果不顾学科历史渊源、放弃科学技术史学科的自然科学属性,必将丧失科学技术史作为一级学科的独立性,在现阶段是不可取的。比较折衷的方案是将科学技术史作为一门交叉学科,定位于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工程技术的桥梁,真正做到学科的交叉融合。

在“双一流”建设的指引下,高等教育改变了原来追求大而全的趋势,以学科建设为核心的格局逐渐形成。在2016年学科评估前,北京理工大学、中国农业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东北大学、华东师范大学、浙江大学、武汉大学、郑州大学、华南师范大学、国防科技大学等10所高校裁撤了科学技术史学科,通过行政手段裁撤学科点,令这个本就不够风光的学科雪上加霜。虽然再后来有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景德镇陶瓷大学、清华大学新增博士点,河北大学、上海中医药大学、江苏科技大学、南京中医药大学、山东中医药大学新增硕士点,但科学技术史学科因没有列入本科生招生目录而缺乏存在感的学科地位一直延续,挑战与机遇并存。

五   科学技术史学科价值

有为才有位,一个学科需要发挥出内在价值,才能拥有相对穩定地位得以持续发展。科学技术史学科作为一个一级学科存在的价值何在?或者换一句话来说,科学技术史有何用?可以从教育、科学、文化、经济等多方面的价值来看。

教育价值。人的发展应是全面发展,智识健全的人是需要通过教育实现的。随着现代学术发展和学科的细分,出现人文文化与科学文化两种文化的割裂,中学教育文理分科带来的弊端越来越引起关注。充分发挥科学技术史在科学技术与人文社会科学之间的桥梁作用,把科学技术史作为通识教育和继续教育的重点,所有大学生必修科学技术通史课程,理、工、农、医学各门课程教学中纳入学科史内容,人文社会科学师生通过学习科学技术通史掌握基本现代科学技术知识、思想和方法,或许是一条可取之道。

科学价值。科学技术史成为大学素质教育的核心课程,是应该努力的方向,但是如果仅仅培养出一批科学技术史教书匠和科普工作者,而没有创造新知,那么这门学科确实不必要存在了。科学技术史本身能够创造新的科学知识,探究历史时期科学技术的奥秘,也是科学技术史本义所在。另一方面,为科学而科学史,也是其科学价值体现。科学技术史可以从历史角度为科学技术发展找到支撑点,为未来发展提供必要的立论依据;各学科史本身就是各学科的历史回顾与总结,通过回溯学科史,找到突破点,开展创新性研究,也是具体科学研究进展的动力源泉。

文化价值。科学可以作为一种文化形式呈现于世人,是渗透于精神层面的。科学文化是由科学共同体围绕科学活动所形成的一套价值体系、思维方式、制度约束、行为准则和社会规范,是科学技术的精神土壤,是创新发展的思想源泉。科学文化建设的核心是塑造科学精神,与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学科多有交集。如果不把科学文化提高到改造民族传统文化的核心地位,不去挖掘各种文化遗产的科学技术内涵,则科学技术史难以在文化领域寻求到一丝的慰籍。一系列为传统文化和文明寻找强大基因的行动仍在持续,科学技术史学者或许能够参与其中。

经济价值。科学技术史的经济价值表面看上去是难以言状的,其实不然。各门工程技术其实离不开技术史的依托,可以从技术史与技术遗产的发掘中得到技术价值,其中有部分随即可转化为经济价值。比如通过青铜器腐蚀问题的探究,可以为解决现实中的核反应堆废料存放材料提供依托;工业遗产研究首先需要技术史家廓清其技术价值所在并进行评估,才能实现工业遗产保护利用的合理平衡;传统工艺的发掘、保护、传承和利用,为实现科学技术史的经济价值提供了另一个范例。

六   中国特色科学技术史学科体系

2016年5月1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明确提出要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要按照立足中国、借鉴国外,挖掘历史、把握当代、关怀人类、面向未来的思路,着力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2017年5月16日,中共中央印发《关于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意见》,指出要“努力构建全方位、全领域、全要素的哲学社会科学体系,加快完善对哲学社会科学具有支撑作用的学科,重点布局一批对文明传承有重大影响、同经济社会发展密切相关的学科,发展具有重要现实意义的新兴学科和交叉学科,支持具有重要文化价值和传承意义的濒危学科、冷门学科”。

科学技术史学科建设,需要立足中国,放眼世界。这是时代的呼唤,是未来的方向。坚持中国特色的科学技术史学科建设,需要坚持科学技术史学科的继承性、民族性、原创性、时代性、系统性和专业性。

继承性,即坚持考据传统,科技融合。考据传统是中国传统史学的根本,中国科学技术史学科建制化过程也是以此为起点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文献考据与田野考古结合,结合现代科技手段进行研究,是我国科学技术史学科不同于西方的一个很特别之处。

民族性,即坚持爱国主义,讲好中国故事。“民族的就是世界的”,立足中国科学技术发展的需求,充分发掘本土资源,探究科技发展与中华文明的进程关系,进而探讨世界科学技术与人类文明的互动关系,不仅是学科方向的话题,更是文化自信的表现,是对世界文化多样性的贡献,是中国科技史走向世界的必由之路。

原创性,即坚持创造新知,勇攀高峰。要有勇气和决心做那些前人没有涉及的空白点,要去发掘新的科技史料,要有新方法、新思路、新成果。只有不断做出高水准的创新研究,才能进入研究的主流阵地,学科的地位才能得到保证。科技史研究者不只是知识的搬运工,更是学术融合创新的践行者,有望成为原始性创新的思想源泉。

时代性,即坚持回馈当代,日日维新。科技史虽然研究的是历史规律,但选题需要紧扣时代脉搏,抓住国家重大战略需求,因此要加强近现代乃至当代科技史研究。还应充分利用现代科学技术手段,如大数据、人工智能技术等,进一步丰富科学技术史的研究方法和传播工具。

系统性,即坚持理论创新,价值导向。体系是历史学研究最重要的本质特征之一,没有体系、没有框架,再大的题目也只是碎片。要重视科学技术史学科中科技编史学的基础作用,建立自己的理论框架、术语体系和方法体系,在向大众传播知识的同时,尤其要注重传播科技史的价值观与基本理念。

专业性,即坚持学科特质,学术规范。杨振宁先生批评“科学史书写,很多科普的东西,大家随便写写,缺乏学术性”,应给我们警醒。科技史工作者,不仅要有深厚的自然科学背景,还要受过严格的史学训练。要加大培养专业科技史队伍的力度,让更多的科技史兴趣爱好者逐渐转变为专业科技史工作者。

中国特色的科学技术史学科体系结构,可以按照科学史、技术史、农学史、医学史这样的学科门类进行划分,也可以按照中国科技史、外国科技史这样地域划分,还可以按照科技成就史、科技社会史、科技文化史、科技制度史这样划分。我门不必要按照西方既定的学科体系结构,而应以我们实际情况为依据,考虑现在的需求为主,不妨换一个思路,从理论、方法、应用三个层面进行思考[5]。

理论科技史,处于学科体系金字塔的顶端,包括科技史一般理论、科技史方法论、科技史定位、科技史体系结构、科技史与其他学科关系、科技史学史、科学编史学,等等。从事理论科技史研究的人不用很多,但一定不可或缺。只有上升到理论高度并形成体系,这个学科才能稳固。

方法科技史,是构成学科体系的中坚力量,包括比较科技史、计量科技史、口述科技史、文献科技史、实验科技史、数学史、天文学史、物理学史、化学史、机械史、水利史、冶金史,等等。原来我们熟知的各学科史或各学科的分支史,或多或少都是要用本学科的方法知识,像数学史,不懂数学的就做不好数学史。

应用科技史,是构成学科体系的基础,包括科技考古、科技文物、科技文化、科技政策、科技战略、科技管理、科技传播、科技交流、科技文化遗产保护,等等。一个学科能够长存下去,得替这个学科的学生着想,为什么报考你,需要找出路。凡是跟“科”字头有关的都是出路,都是我们应用的层面。有广泛的应用方向,这个学科的前景才是光明的。

七   未来之路

谈谈今后中国特色科学技术史学科的建设路径。

首先,要围绕国家战略需求,面向应用层面,重构科学技术史的理论体系。抓住“中国特色”,就是牢牢把握国家战略需求。战略需求是什么?人类文明史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科学发现史和技术发明史,科技创新成为时代主旋律,古镜鉴今,研究科技创新发展演变的长程历史规律,离不开科技史的贡献。“一带一路”文明交流互鉴,推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科学技术史的声音微弱;建设创新型国家,迎接新一轮科技革命与产业变革,科学技术史依然没有发声。我们抱着金饭碗到处讨饭,“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几十年如一日地“做学问”,固然可冷板凳坐穿,但如果大家都只顾拉车,不能抬头看路,前景堪忧。

其次,要放眼世界,总结历史,吸纳世界各国优秀科技文明精华。古代文明很早就在创造博物学传统的知识体系,希腊化科学给予演绎的数理科学传统,近代科学革命带来了归纳的实验科学,现代工业文明是在此基础上的结晶。我们需要尊重各民族文化和文明的多样性,还要认真总结全球化时代的科学与工业文明成果,更要思考人类未来的生态文明走向何方。坚持中国特色,不等于要闭关自守、自说自话,而是需要更多地融会贯通、开放办学。中国科学技术史研究不仅要有深厚中国传统,更应借鉴国外先进的研究理念和方法,充分吸纳西方科学技术史研究的精华,大力发展国外科技史研究,形成开放的学科体系。

再次,要从教育进路、科学进路、文化进路、经济进路等多方面开展研究。根据上述科学技术史的四种价值取向,科学技术史可以做everything。当今正开展的新文科建设,需要重新建立人文社会科学与理工农医各学科的联系,这给科学技术史工作者以更多的机会。要有更多更广泛的科技工作者参与,同时也要吸收历史学、社会学、哲学、政治学、经济学、传播学等学科的学者来共同参与,逐渐扩展并最终实现在科学技术史研究上的多学科融合,为科学文化研究和技术经济研究提供更多元化的视角与路径,特别是那些来自理工农医各学科亲历者的实际经验总结和对于学科发展的回溯与反思。

最后,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吸收一切可吸收的资源,做大做强。科学技术史学科如皇冠上的明珠,有户口但没有粮票,具有一级学科地位,但从业人数太少;科技考古、科学技术哲学、科学社会学、科学学与科技政策等其他学科,没有一级学科地位,但从业者甚众,有粮票但没有户口。科史哲社可以融合,国外许多经验如此;科技史与科技考古可以融合,我们也有一定基础。合作才有出路,才能共赢。“科学技术史”一级学科将来也许变成“科技史与科技学”一级学科,以科学技术史为基础,形成以科学技术为研究对象开展人文社科研究的学科群。

借用百年前胡适先生的一句话,“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研究问题,要突出问题意识,抓住一切重大战略需求;输入学理,采用各种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方法,包括西方来的各种理论和方法;整理國故,不仅是古籍和历史文献研究,也要关注各种历史文化遗产的价值认知与保护利用;再造文明,即吸取人类文明精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

科学技术史学科发展需要“必要的张力”。在科学技术史概念的内涵和外延之间,做到内紧外松;在科学史、技术史之间,做到有学有术;在理论、方法与应用之间,做到学以致用;最终在科学与人文之间,做到游刃有余。科学技术史学科发展,虽道路曲折,但前途光明,终将迎来美好的未来。

参考文献

[1]张柏春. 把握时代脉搏, 开拓学术新境: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60年[J]. 自然科学史研究, 2017, 36(2): 143—151.

[2]袁江洋, 刘钝. 科学史在中国的再建制化问题之探(上)[J]. 自然辩证法研究, 2000, 16(2): 58—62.

[3]袁江洋, 刘钝. 科学史在中国的再建制化问题之探(下)[J]. 自然辩证法研究, 2000, 16(3): 51—55.

[4]翟淑婷. 我国科学技术史一级学科的确立过程[J]. 中国科技史杂志, 2011, 32(1): 23—37.

[5]潜伟. 科学技术史学科体系结构浅论[J]. 中国科技史杂志, 2007, 28(4): 449—4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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