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钰
摘要:近代以来,理性作为能力、方法和精神的现实表征,曾对人类进步起到巨大推进作用,却也在社会发展中走向了片面的异化。因此,以马尔库塞为代表的学者对工具理性展开了严厉批判。但不同于马克思政治经济批判的理论范式,晚期马尔库塞从人本主义的文化视角展开自身的理论论述,通过批判工业资本主义的“肯定文化”,在吸收美学理论的基础上,试图以唤醒“新感性”的方式实现政治批判,从而构建了“审美乌托邦”这一宏大的社会构想。
关键词:肯定文化;美;自由;新感性
中图分类号:B0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9)02-0069-04
马尔库塞在其代表著作《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中集中论述了发达工业社会基于技术合理性之上的极权特征,并指出个人在满足虚假需要的物质沉沦中走向了失去了否定的单向度、成为单面人的危险现状。
发达工业社会使技术去“中立化”,技术作为产品嵌入人们的日常生活起着思想灌输和操纵的作用,政治、媒介、哲学、艺术无不被打上商业、贸易和娱乐的符号,成为商品形式;在发达工业社会中,物化被赋予了合理的样态,为人们提供了舒适的生活,使阶级差别的平等成为可能,它取消了已有的和可能的、已满足的和未满足的之间的对立与冲突,人被技术所驯服,处于麻木的归顺状态;实证主义在发达工业社会取得完胜,一切都可以被计算量化、效率超越一切、效率统治一切、交换价值压倒一切、真实价值无足挂齿,一切价值不分物质抑或文化都被囊括到技术商品的维度之中并被大量加以复制,成为工具性的手段,成为生活的真实目的。
在这样一个被技术保护着的、封闭的、孕育顺从主义的、不要革命只要医治的,从而防御着历史替代性选择的凝固现实系统的现实困境中,马尔库塞在其晚年绕过政治经济批判,从席勒、弗洛伊德等人的学说中汲取灵感,从人本主义的文化批判角度阐述了一个基于审美维度的宏大乌托邦构想。
一、技术硬壳下的肯定文化
(一)文化王国的抽象联合体
所谓肯定文化,是指资产阶级时代发展到一定阶段所产生的文化。在肯定文化的王国中,人们的理想、欲求和幻象构成了抽象联合体,因为这个联合体本身不对现实产生任何作用,它是社会现实的显现,亦是维护社会现实的工具及手段,它表现出一种文化的非异在性,无法释放任何真实的人性潜能。
在发达工业社会中,统治的合理性使科学的理性与艺术的理性分裂开来,这种基于技术之上的统治合理性通过把艺术整合进统治的领域,最终使艺术的理性成为虚假的东西。事实上,艺术被用作了社会凝聚的工具,因为“大众交往形式把藝术、政治和哲学与商业广告和谐地,而且通常是难以觉察地搅在一起,那么,这些交往形式遂把这些文化领域牵领到它们共同的标尺——商品形式上”,在人与物以商品为中介发生关系的物化世界之中,“这些文化的虚假宣传和期望被转化成了由政府和企业资助的、受个人操纵的文化活动,成了它们向群众心灵延伸的执政之臂”。由是,文化这种“异在化”的存在在现实中成为“非异在化”的政治附庸,借助于这种“非异在化”,文学和艺术知识纯粹只为现实形式涂脂抹粉而非抵抗现实,文化在全面的物质化中走向了它的反面,成为肯定文化。
于是文化这一形而上的“道”也逐渐成为形而下的“器”,价值转移到了技术工作之中,快乐也被抛出精神之外,文化同社会一道失去了否定的维度,无法意识到“物质世界本身只是质料,只是潜能,与其说是存在,不如说是非存在。它们只有参与到‘高级’的世界中,才可能成为实在的东西。在所有这些形式中,物质世界对外在于它并唯一能赋予它价值的东西来说,都是纯属质料和素材的东西,只有借助理念‘自上而下’的恩赐,真、善、美的东西才能与它发生关系。”这种“自上而下”的恩赐并不存在于物质关系之中,恰恰存在于文化本身。
(二)肯定文化的现实赎还
怀特海曾指出:理性的作用,乃是高扬生命之艺术,它出于“求生存、求好生存、求更好的生存”的“三重冲动”,成为向生存环境冲击的指南。但实际上,理性还尚待被发现、被认识、被接受;甚至理性的历史作用还一度压抑甚至毁灭人的生存、求好生存和求更好的生存的冲动。
在一个价值是由经济法则决定的社会中,只有借助灵魂和精神性的事件,才能展现出这样一些理想:诸如人类、个体或不可替代的人事超越所有自然和社会差异的东西;诸如在人身上还存在着真理、善端、正义;但所有现存着的被压抑着的人性缺陷都只是通过人性来赎还,而不是用现实的行动加以赎还,它被用作在意识形态上向资本主义经济投降。人们的感性向理性高举投降的大旗,人们早已习惯了放弃或压抑任何对技术理性集权特征的不满要求,并用这可怜的已经被理性降服了的肯定文化形式消融着在这个社会中他们所没能意识到的种种不公正与不合理。
在马尔库塞看来,在发达工业社会中,文化二意识形态二操纵工具,理性(技术理性)的全面胜利阻塞了其自我反思的可能,而作为在理性的对立面(非理性)——感性之中存在的文化也屈服于现实丧失了自中个性,成为现实赎还的有力筹码。在他看来,“肯定的文化用灵魂去抗议物化,但最终也只好向物化投降。灵魂遂成为生活的唯一避难所,灵魂使屈从具有尊严”,如果我们说理性是向外开拓自然的利器,那么感性则致力于向内诉诸灵魂的幸福与安歇,因为“文化在根本上是理想主义的。对孤立的个体的需求来说,它反映了普遍的人性;对肉体的痛苦来说,它反映着灵魂的美;对外在的束缚来说,它反映着内在的自由;对赤裸裸的唯我论来说,它反映着美德王国的义务”。因为“灵魂是高贵人一种内在生存的感受,让人在所有真实的和业已定形的东西中,还能提取一种对他的生命、他的命运、他的历史之最隐秘和最真切的潜能的确切感受,在所有文化的早期词汇中,灵魂一词是一种标准,它意味着任何超越尘世的东西”。
二、审美世界的自由呼吸
社会披上了厚厚的技术硬壳,让人看不到革命的可能缝隙,但也正是在这种基于人道主义的文化批判中,马尔库塞从文化自身的特性中看到了变革的曙光,在他看来文化的对象是美、其目的是自由,只有在审美的世界中人们才能自由呼吸,幸福才有可能作为一种文化而非物质被再生产。
不同于现存的肯定文化,马尔库塞认为“艺术都包含着否定的合理性,在其先进的境地,它即是大抗拒——对现存本身的反抗”。因为艺术天然地与社会保持着一定距离,极权主义社会可以利用这个特点将其作为现实赎还的有力筹码,但一旦艺术取消了文化的肯定性,它将在否定性的审美世界中释放人性潜能。马尔库塞在著作中很少直接论述“美”的范畴,他的美学思想借鉴了以往的美学研究成果,主要受到了席勒等人的影响。
(一)艺术与现实保持一定距离
人的世界可以分为现实界和理想界,但现实界被技术理想所统治,于是人的意志便自然跑到理想界中去寻求安慰。那么如何超越到理想界,又如何与生活保持适度的距离呢?这便要通过“美”,它是帮助我们超越现实通往安慰与理想境界的,它为人们的生活构筑了一层天然的屏障。
在马尔库塞看来,“美的世界,事实上只有一个‘理想’的世界,因为它处于生活的实际条件之外,因为它脱离了人的实践的存在形式”,也就是说,美的世界与现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首先,美区别于真,它的主要功用,就是把人提升到理想的高度,而并非敦促理想之实现;其次,美区别于善,它主要源于从直觉得来的意象(幻象)而不主要起于道德意志,美既非“道德的”,也非“不道德的”,而是“超道德的”。因此,我们说美感的价值是超实用的,美感的活动是无所为而为的,所以相较于善和科学而言,也便是无所依赖的。
其一,美要求“脱俗”。“一般人迫于实际生活的需要,都把利害认得太真,不能站在适当的距离之外去看人生世相,于是这丰富华严的世界,除了可效用于饮食男女的营求之外,便无其他意义。”人们在这种情况下就成了占有的奴隶,不能在艺术品或自然美和实际人生之中维持一种适当的距离,不能把切身的经验放在一种距离以外去看,情感尽管深刻,经验尽管丰富,却终不能创造艺术,捕捉美感。美和实际人生有一个距离,要显现出事物本身的美,须把它摆在适当的距离之外去看,要从实用世界跳开,啄破宇宙这个“蛋壳”,纵身跳出,以“无所为而为”的精神欣赏事物本身的美。“脱俗”要求人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用一颗空洁灵动的心对自然生命的生发去体悟去创造,人在这里真正成为行动主体。
其二,美要“脱俗”并不意味着美要“弃俗”。席勒就曾批评过把审美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割裂开来的做法,指出美不能脱离任何真实和特殊的情况,相反,它还必须知道和评判我们对每种特殊情况的评价,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直接经验到的真实的世界,这是我们生活和创造的园地。“美”是主观化的客观,是“物质以其感觉的诗意的光辉向着整个的人微笑”,美的思想必须面向这个世界,它应当是人类社会努力的目标,而不是用一堆华丽的虚词构筑起来的虚无。所以宗白华先生说“专在心內搜寻是达不到美的踪迹的。美的踪迹要到自然、人生、社会的具体形象里去找”,“文艺之所以能够站在道德和哲学旁而并立而无愧,这是因为它的根基深深地植在时代的技术阶段和社会政治的意识上面,它要有土腥气,要有时代的血肉,纵然它的头须伸进精神的光明的高超的天空,指示着生命的真谛、宇宙的奥境!”
在“俗世”中“脱俗”,在“主观”中发现“客观”,正是这一次次的矛盾和一次次的超越赋予美以强大的生命力,就像席勒所说的那样:“不用怀疑,时代会产生艺术,但假如艺术是时代的学生或是时代的宠儿,这对艺术而言都是不幸!让艺术回来,不是为了取悦时代,而是为了净化时代。”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美,不是附会,不是抽象的升华;美,是在“俗”与“不俗”的统一中自然生发出的美感。
(二)美在于能感受,能想象
理智的生活是很狭隘的,如果纯任理智,则美对于生活而言毫无意义,因为离开情感,音乐不过是空气的震动,图画不过是涂着颜色的纸,文学也仅仅是串联起来的字,对于麻木的心灵来说,就算请伯牙为其弹琴,他也只能联想到弹棉花。
可以说,在技术理性占主导地位的发达工业社会之中,技术理性的无往不胜越发破坏了人们的感性能力和想象空间,如果说理性的能力代表的是一种统一性,那么人性自然生发的感性想象代表的则是一种多样性,人性中本来的二维空间现在越发仅仅剩下单面的理性维度。
席勒认为:“是文明本身给现代人类带来这些创伤。人性的内在统一被打破,具有破坏性的竞争分割了和谐的力量。一方面,一种想象力在知性的种植上制造破坏,为这种培植已经花费了这么多劳动者的心血;另一方面,抽象的精神熄灭了那些本可以温暖心灵燃烧想象力的火苗”,于是“人永远被束缚在—个小小的碎片上,只能形成一个碎片,在他耳边除了单调的齿轮的转动声外没有其他任何的声音,他从来没有想过发展自己的潜能,他不是通过奉献自己的技艺、致力科学研究、给生活留下深刻的印象来结束自己,而是通过无所事事来终结自己。毫无生命的规定取代了鲜活的意义,实践的记忆成为比天才们的感受更安全的屏障。”
但是,人是有感情的动物,有了感情,这个世界便另是一个世界,而这个人生也便另是一个人生。生活是多方面的,我们要能够知,我们更要能够去感受。理智的生活只是片面的生活,理智没有多大能力能去支配情感,纵使理智能支配情感,而理胜于情的生活和文化都只能呈现出压抑人本性潜能的物化状态,“思”和“想”这两个字都是从“心”字部的,思想是人们的心灵获取感性材料再加以抽象升华的,脱离心灵感受的生活不可能真正完满。我们说艺术是基于意象之上的情趣的活动,情趣愈丰富,生活也愈美满。俄国著名思想家在《美是自由的呼吸》中曾这样写道:“美不是被动地理解某种客体化的世界秩序……客观性是异化和抽象的,是决定性和无个性,美不可能属于决定的世界,美是对决定的摆脱,是自由的呼吸。……美不是从客观世界走向人的。美是客观化世界里的突破,是对世界的改变,是对丑陋的战胜,是对世界必然性的重负的胜利。在这里,人是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
世界的价值无疑是面向人映射其光辉的,离开人的观点,自然本无所谓真伪,真伪是科学家所分别出来以便利思想的;离开人的观点,自然本无所谓善恶,善恶是伦理学家所分别出来以规范人类生活的;同样,离开人的观点,自然也本无所谓美丑,美丑是观赏者凭自己的性分和情趣见出来的。人,才是价值的最终目的,生活本身既是手段亦是目的。马尔库塞从美学家的观点中汲取养料,最终提出了他的审美乌托邦学说,并试图从美学层面寻找人类解放的现实可能。
三、审美乌托邦:一个宏大的社会构想
在第二部分,我们抛开了技术理性的现实,对审美维度进行了单独的探讨。但是,马尔库塞他首先不是一名美学家,他吸收美学理论的养料是为了更好地进行社会批判,正如马克思所言,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认识世界而在于改造世界,马尔库塞无疑意识到了这点,他在继承和发展康德、黑格尔、弗洛伊德、席勒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审美乌托邦的宏大构想。
(一)呼唤新感性的到来
时代的发展为天才们指明了方向,而这方向却使天才们越来越远离了真正的艺术,因为艺术必须与现实相背离,必须大胆地超越当今时代的需求;因为作为自由的女儿——艺术,必须通过精神而非物质的需求才能得以满足。但是,当今的时代将人们的思想禁锢于枷锁之下,功利作为这个时代的大偶像,使艺术的精神显得无足轻重,使哲学的探求逐渐失范。
马尔库塞深刻意识到这一现实并在继承前人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他的消解之道,即美能将思想和感觉联系到一起,能获得最充分的精神和物质的统一。在这里,马尔库塞所说的“感觉”既不是被理性压抑得无法喘息的“非异在性”感性,亦不是独立于理性之外的纯粹感性,而是通过美的桥梁嫁接理性和感性而形成的全新样态——新感性。
马尔库塞认为,当现存现实的必然性失去其严厉性时,人终从欲望必然造成的痛苦的动机和活动的压力中解放出来后,人类将会重新获得一种自由——自由地去游戏。而激发出这个自由的心灵能力,是想象的能力,此时,自然(客观世界)首先不是作为被人操纵的东西,而是作为“沉思的”对象而被人们所体验,他认为,“现存社会,以理性压抑的既存专制体制去压倒感性,所以,对立着的冲突的和解,就涉及取消这个专制——也就是说,恢复感性的权利。换言之,拯救文明就将包括废除文明驾驭感性的那些压抑、控制”,并由此产生出新感性,“也就是说,对他们的生活和事物,产生新的感受”。
在马尔库塞看来,新感性摆脱了不自由社会的压抑性满足,并成为新社会的理想源泉。这个理想不是服从于一种特殊的、工具的、技术的理性并不断向现实屈从的理想,而是一种能够还原人的原始冲动的理想,这是一种燃烧着里比多的激情,并引领心灵将这种燃烧的欲望迫不及待地变成行动和事实的理想。在新感性中,“艺术的技术合理性”成为可能,在新感性中,人类将感觉和自然相结合,成为自然的立法者,“当对一个更加美好的社会的关注,让位于去证明当下社会应当是永恒不变的东西的企图后,一种致命的、瓦解的因素遂进入到科学中”,科学从属并为之服务的实践将不再满足于思想与行动的分离;并最终在想象力的解放之中,在弗洛伊德式的心理原动力中释放生命的本能。
(二)新感性=政治力量
在马尔库塞看来,心理学上的概念完全能够成为政治的潜能,因为私人的、个体的精神可以成为一定程度上心甘情愿的容器,里边储藏了为社会所欲求、对社会所必要的志向、感情、满足和内驱力,而这种内在的驱动力必定成为与给定秩序发生冲突的行动的源泉。在发达工业社會的框架内,既然个人的自由和满足都带上了总的压抑的倾向,既然政治已经渗入文化领域,而审美维度、新感性又能够使技术的合理性成为可能,它储存了人的被压抑的需要、能力与愿望,因此它们的解放,不论是本能的解放还是理智的解放,都是一个政治问题,因此关于这样一种解放的机会和前提的理论必定也就是一个社会变化的理论。
这是因为,“自由所需的前提条件就在于一种感性的能力,把感性彻底地重新定义为‘实践的’东西,会使自由的观念既面对现实又不失去其超越性的内涵:感觉并不仅仅是在认识论上建构现实的基础,而且也是为了解放的利益而对现实加以改造和颠覆的基础。”这是因为,“社会再生产不仅出现在意识当中,而且主要出现在感性中,人们必须削弱令感性事物不为唯一可解放它们的力量所识别的条件。审美经验的解放性潜力恰恰存在于这一可能性当中……将在文明进程中被强制性彼此分开的人类能力与行动领域合并进一个审美整体,可令其彼此和解”。
我们可以看出,马尔库塞无疑将艺术的反抗上升到了政治解放的高度。但是,我们也必须意识到,马尔库塞仅仅是给出了一种理论的可能性,并没有给出具体的实践指导,他自认自己的理论是一种基于审美自律性的宏大乌托邦并非毫无根据。
马尔库塞从来没有否认过革命的必要性,虽然他从各个方面对发达工业社会进行了尖锐的批判,认为成就不能取消前提,但他并不否认“这个自由社会的首要条件应当是现存社会的所有成就,尤其是它们在科学和技术方面的成就。这些成就一旦由屈从于压迫的奴婢地位解放出来,它们就会为消除全球的贫困与劳苦而竭尽全力。当然,对知识和物质生产的这种重新定向,是以资本主义世界中的革命为前提的”,否则,使意识和想象力成为革命土壤的理论构想在根本上将具有致命的不成熟性,也就是说他虽然强调“新感性”的作用,但依然承认社会革命的基础是政治经济的。美将在对生活世界的改造的目标,依赖于在可能达到的自由的水平上产生的革命,自由和客体之间的和解与统一亦是以解放为前提的,即以消灭资本主义制度和用社会主义制度的关系取而代之的革命实践为前提的。
他也并非没有意识到人们可能对审美形式提出的诘难,例如:“它不能充分表现出真实的人类环境条件;它脱离现实,因而它创造出一个美的幻象的世界、诗的正义的世界、艺术和谐秩序的世界;在这个幻象的和解的世界中,那些作为解放力量的生命本能的能量、肉体感性的能量和物质的创造力被压抑了”。再例如,艺术与革命之间存在着的似乎是不可解决的冲突,因为在实践中,艺术本身不能变革现实。马尔库塞对此则用艺术本身的审美特质加以回应,认为,“艺术能够并且将会从当时占支配地位的革命中,吸取灵感和它自身的形式,因为革命是艺术的实质”,而“艺术与革命的连接点,就存在于审美之维上,存在于艺术本身中”,在艺术的永恒面前,连时间都要为之战栗。
在此,我们不难看出马尔库塞在革命的浪漫热情消退过后的纠结与无力,艺术的否定性逐渐消融在现实的肯定文化之中,于是他只能从“美”的世界中追寻革命的曙光,但他又不得不面对这种审美之维在实践上的困难和在政治上的间接性,最后,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将人的原始冲动保存得最为完好的青年人,期待他们能够在审美维度中发现新的需求,构想出新的世界,并为之实践,为之奋斗,但我们不能因此否定马尔库塞的理论价值。
作为批判家,马尔库塞一方面必须把自己放在社会总体的运动过程中,承认自己的思想也是他生存于其中的那个社会的产物,这就意味着社会批判对于批判理论家来说是不可能的;而另一方面,他要批判他生存于其中的那个社会,他就必须反思自己和社会的关系,必须超越这个社会。正如霍克海默所言,“人类的批判态度决定着他们的未来”,马尔库塞无疑为我们开启了批判的新视角,并且,作为一种对现代性进行“审美拯救”的建设的而非破坏的理论,马尔库塞的理论无疑对整个社会释放着积极的正面能量,这种精神本身就是可贵而深刻的。
(责任编辑: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