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纺织品上文字图案的研究

孙晔

摘要： 文字图案作为图案的重要类别被广泛地运用在民间纺织品上，它具有记录和传达语言的作用，是跨越时间与空间的民间装饰艺术形式，在满足视觉审美和精神需求方面起着重要作用。文章通过对江南大学民间服饰传习馆馆藏的民间纺织品上文字图案的研究与分析，从民间纺织品上文字图案的内容和造型形式作为切入点，论述了文字图案中蕴含的传统观念和思维方式，并进一步分析了染织工艺对文字图案造型形式的影响。民间纺织品文字图案作为传统文化、时代精神及个人情感的载体，其具有丰富的精神内涵与多样的视觉形式。

关键词： 民间;纺织品;文字图案;工艺;功用

中图分类号： TS941.12

文献标志码： B

文章编号： 1001-7003（2019）02-0090-06

引用页码： 021303

Abstract： Chinese character design is widely used in folk textiles as an important type of patterns， has the function of recording and conveying messages， is a folk decoration art form that is not limited to time and space， and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satisfying visual aesthetic and spiritual needs. This study， starting from contents and design forms of Chinese character patterns on folk textiles， discussed the underlying traditional concepts and mode of thinking conveying by the Chinese characters design based on researches and analyses of Chinese character design on folk textiles collected in the Folk Costume Museum of Jiangnan University， and further elaborated the influence of dyeing and weaving process on design forms of Chinese character patterns. Chinese character design on folk textiles， as the carrier of traditional culture， zeitgeist， and personal emotion， has rich spiritual connotation and is diversified in visual form.

Key words： folk; textile; Chinese characterdesign; process; function

文字是 “记录和传达语言的书写符号，扩大语言在时间和空间上的交际功用的文化工具，对人类的文明起很大的促进作用”[1]。中华民族的文字，作为文化传承的工具，它不仅在记录和交流中发挥着重大的作用，而且在艺术领域占有一席之地——书法艺术。这里主要研究的是装饰领域的文字，指以装饰为目的文字再设计，并通过一定的工艺手段运用到被装饰物上。文字图案是纺织品图案的一个重要类别。文字在纺织品上的运用历史悠久，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紡织品上就有文字的装饰。文字图案发展至今，已形成了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文字图案体系。本文研究的民间纺织品主要是指民间生产并满足百姓生活所需的纺织品，是相对于官营织造、宫廷专用的纺织品而言的，也区别于现代工业化规模化生产的纺织品。文中所有的图例都来源于江南大学民间服饰传习馆的藏品，主要以晚清到民国时期的民间纺织用品为论据，也有少量涉及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民间纺织用品。通过对这些藏品上文字图案的系统整理与分析，论证装饰领域中的文字图案在文化传承中的功用。

1 民间纺织品上文字图案的内容

1.1 吉祥类的文字

吉祥的文字是文字图案的重要内容，“大多为表达美好愿望的吉祥用语”[2]，比如福、禄、寿、喜、吉等作为装饰纹样的运用。“图必有意，意必吉祥”，吉祥寓意是中国纹样的一大特色，那些看起来没有什么意义的自然物象，通过各种联想，都可以赋予吉祥的含义。文字作为一种交流的符号，本身就是有意义的，把文字作为图案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吉祥文字的运用可以是单个字，也可以是词组，如图1中“金鱼（玉）满堂福”“鸳鸯福禄喜”“福如东海”“天赐麟儿”“长命百岁”。吉祥文字在民间纺织用品上随处可见，还有“福寿双全”“长命富贵”“百年好合”等，都是民间纺织品中最常见的文字内容，表达了人们对生活的美好期望。

1.2 抒情类的文字

在民间纺织品文字的装饰中，抒情的诗句占有相当的比例，这类文字散发着烂漫的气息，如图2中“待到山花烂漫时”“南华秋水，北苑春山”“短笛无腔信口吹”“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梅花时到自然香”等。有的还配上风景，犹如一幅国画小品，很有中国文人画的气息，是一种情感的表达。

1.3 教化类的文字

这一类文字图案带有明显的劝世、教化的目的。如图3中的“闻善则拜，非礼勿听”“尊节俭，尚道德”等，以直白的文字作为装饰纹样的主题，使文字成为视觉形式的说教方式。尤其“闻善则拜，非礼勿听”作为枕顶上的装饰，恰到好处。每天枕在耳朵下，是对自我的一种提醒，也起到了监督的作用。岁寒三友“松、竹、梅”傲霜耐寒，隐喻了对人格道德修养的追求，刺绣在荷包上，也是自我人格的反映。另外，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出现的集体意识的标语“严肃活泼，团结紧张”“移风易俗，破旧立新”等在枕顶上的运用，也不能不算是一种宣传、教化的方式。

1.4 标识类的文字

这类图案主要是用来说明装饰纹样的内容。民间图案有些造型有特别意向，制作的人为了说明图像的内容而配上文字，文字既是装饰纹样的一部分，又是装饰纹样内容的解说。如图4中老虎额头上的

“王”字，如果没有“王”就不是虎了，“王”字在图案中成为老虎的重要标识。另外，戏剧故事为题材的图案中也常会配上文字来说明图案的主题，如图4中“老杨山夺帅印”标注了图案讲述的故事，观者也就知道了图案中人物的来源。

2 民间纺织品文字图案的造型

2.1 自由手写体

民间纺织品文字的造型有的非常随意，制作的人很多还不识字，依葫芦画瓢，歪歪扭扭也是常有的事，有时会漏笔画或多笔画，有时还会把字描反了。无论是笔画有瑕疵，还是文字反了，但都还能认得出来，意思到了，不影响内容的表达，“显然这里的欣赏已超出了所绣形象的美感范畴”[3]，体现了民间图案率真主观的特征。这类文字造型在民间刺绣纹样中尤为常见，如图5中的“红心向党”。

2.2 书法字体

书法被认为是“漂亮的书写”[4]。汉字的书法字体从甲骨文—金文—篆书—隶书，从楷书—行书—行草—草书—狂草，一直在变化中。“书法之为书法，在服从字形的识别功能时，还有着装饰功能。从识别功能走向装饰功能，是字形的装饰性。”[5]书法字体的这种装饰性，正是文字图案所需要的，文字图案中书法字体的运用也就顺理成章了。如民间的百寿图，寿有百体，无一雷同。图5中就是一对枕顶上装饰的书法字体。

2.3 创意造型

前面两种文字图案的造型受到文字本身的结构形式影响较大，与平时书写的文字形式还是很接近的，有的就是书法体直接运用，只是排列上受到图案空间布局的制约。创意造型的文字是纺织品文字图案中最有趣的，也是最能体现文字图案化特色的，是主观理念对文字的视觉形式的改造，但又不失文字本身的内涵，甚至丰富了文字本身的意义。虽然有的字变化得已经是字非字，如“喜喜”，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汉字，字典里也没有，但却无人不识，被公认且被广泛运用。这也是文字图案的美妙之处，而且汉字的变化也是有一定规律的。

2.3.1 规则化的造型

“方、圆是吉祥图案基本的结构形式。”[6]方、圆的造型，以及方圆基础上发展来的对称的结构是文字图案化的常见形式，尤其在单个字的造型中。

中华民族自古就有敬天拜地的习惯，对方、圆的执着自有它深厚的意识根源。“天道圆，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上下。”[7]方圓的结构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古人“天圆地方”的思想。道家认为“天圆”是讲心性上要圆融通达，代表运动变化;“地方”是讲事理上要严谨规矩，代表静止收敛。“圆”，又有圆满、完美的寓意，象征着周而复始、无始无终的至善至美，所以民间纺织品图案中团喜、团寿、团福的造型很常见，象征吉祥如意、一团和气。

常说的“好事成双”“成双成对”，在图案的形式上这种观念就表现为对称。对称是一种心理需求，也是视觉上的需要，对称可以达到视觉上的平衡与稳定。对称形式的视觉美感源于对自然物象对称结构的习惯认知，在视觉审美的意识里是潜移默化形成的，并且是根深蒂固的，在传统文化里，又赋予了“成双成对”的美好寓意，所以“喜”要双喜。还有“寿”，其图案形式通常也是用对称的。图6中的文字只是在民间纺织品上截取来的小部分，足以看出对称形式的运用广泛。其中圆形“寿”字有左右对称的，也有左右、上下都对称的，虽各有不同，但都能被认知。

2.3.2 组合的造型

传统纺织品文字图案的设计常常也会与吉祥符号、文字等组合造型，创造出一个新的图案文字，这个图案文字所表达的内容就更加丰富了。其中，“寿”字的图案化表现最具创造力，长期的积累，使其已演变成似字非字的寓意明确的符号化形式。“寿”字图案中会融入一些吉祥寓意的符号与文字，如与“卍”“卐”“吉”，以及双“吉”“王”等的组合（图6）;还有与太极图的组合，形成了相似而又不同的各种“寿”的造型，也使“寿”字图案的吉祥寓意更加丰满。另外，寿字还可以与其他物象组合，形成固定搭配来表达吉祥的寓意，如“五福捧寿”就是五只蝙蝠与寿字的组合。另一个具有创造力的字是“喜”字，其造型也是很有特色的，双喜是最常见的组合，也有三喜的，也会把“卍”“卐”组织到喜字的结构中的，如图6中的“喜”。

关于卍字，佛经上多有提及，《楞严经》上说“如来从胸卍字涌出宝光”。卍字是“汇集吉祥万德之表征”[8]，有吉祥、圆满的寓意。民间运用的卍字符号，没有顺时针、逆时针的区别，意思是一样的，这大概也是图案对称结构的需要。

2.3.3 联想的造型

文字是有意义的，由文字产生联想，再把联想的物象与文字组合，物象与字的形和意融为一体，是字中有物，物中有字的一种形式，这种文字似画一样美。如图7中“寿”字与桃的结合;“鸳鸯”与花朵的搭配，加上丰富的色彩变化，使文字图案看起来既像字又像画。图7中的“喜”，是一个独“喜”，这种运用是不多见的，这可能与空间的局限有关，也可能是造型的需要，把喜配上一对翅膀，使文字变成一个蝴蝶的造型，这种联想的思维充满了趣味性。

3 民间染织工艺对文字图案形式的影响

民间纺织品中文字图案的丰富形式与表现的工艺是分不开的。有的文字形式甚至是工艺决定的，如图7中的“寿”“鸳鸯”的联想造型，如此丰富的色彩搭配，非刺绣不能实现。有的工艺对文字造型的结构要求高，有的几乎没有要求，随性表现，不同的工艺造就的文字图案风格就不同。

3.1 织造工艺

织造工艺是通过经纬纱线组织变化形成花纹的。织造工艺表现的文字图案造型规矩严谨，所以以规则的符号化的文字居多，常见的有“福、禄、寿、喜、吉”等传统吉祥字样。

3.2 印染工艺

印染工艺是指用印花的方式表现的文字图案。民间常见的蓝印花布、彩印花布、夹缬蓝印花布中文字图案造型形式多样。印染的文字图案相对比较规矩，是事先画好纹样再刻板印花的，花版设计本身就很严谨，尤其是那些代代相传的花版，其纹样造型和结构布局都是相当完美的，其文字的造型形式也是相当成熟。

3.3 刺绣、贴布工艺

刺绣工艺是通过一针一线的缝制来表现图案的;贴布工艺是用零碎的小布头，根据图案造型需要剪裁缝制来表现图案的。就工艺来说，这类工艺对图案的造型、色彩没有特别的要求，因受到线材和布头的色彩，以及布头的形状大小的制约，需要随机而为的主观处理，所以刺绣、贴布表现的文字图案在造型与色彩的运用上是最富有变化的。刺绣、缝纫是传统社会中女子必须掌握的女红，从闺阁小姐到农村妇女都会刺绣，因刺绣者所处的文化环境不同，审美不同，对文字理解不同，创造的文字图案也就不同。

3.4 手 绘

直接用染料将文字书写或涂绘在纺织品上的手法，这种手法是最快捷的手法。从馆藏实物的量来看，这不是常用的手法，这可能与广大农村妇女不会书写有关。这种手法常见于枕顶、荷包等小件纺织品的装饰。

4 民间纺织品文字图案的功用

文字是记录和传达语言的，具有跨越时间和空间的交际功用。文字图案作为装饰形象，它既发挥着装饰功能，也发挥着文字本身所具备的功用。

4.1 传统文化的传承

4.1.1 传统吉祥观念的传承

《庄子·人间世》：“虚室生白，吉祥止止;”《成玄英·疏》：“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庆之徵。”[9]民间对吉祥的重视，不仅体现在平时的语言中，而且“将其图绘成形，广泛用于人生礼仪和喜庆节日中，成为一种大众文化”[10]1。文字图案的吉祥寓意主要表现为对吉祥内容文字的选择与运用，以及造型上圆形和对称结构的设计。这些充满吉祥寓意的文字图案，是吉祥观念传承的一种方式。

4.1.2 传统文化中人生观、价值观的传承

过去女子读书的少，尤其是农村的女子，她们虽然不识字，但还是要在纺织品装饰中大量的运用文字，即便是写错、描反也不在乎，这是对文化的一种向往。“古人对于艺术，强调‘成教化，助伦理’的作用，将各种不同的艺术同娱乐结合起来;即使几岁的童稚和不识字的老妪，在传统的大文化氛围中也会受到熏陶，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10]117装饰艺术领域中的文字图案是视觉美感的需要，也是传承人生观、价值观的一种方式，它既是理想的教化，又是现实的指南，把人生的理想追求、做人的价值、准则都变成耳熟能详且精練的文字装饰在纺织用品上，并且代代相承。

4.1.3 传统装饰思维方式的传承

装饰的思维是高级的思维，装饰领域的文字设计也不是简单对文字的描与写，它是根据材料、工艺，以及审美、情感的需求而做的文字再设计。联想、象征的装饰思维及追求意象的思维，在文字图案的设计中被广泛运用。因为这种思维才创造了那么多是字非字又被广泛接受的文字图案，使这种思维具有了广泛的民间基础，所以对民间纺织品的文字图案不纠错，意思像、形式美就好。

4.2 时代精神的反映

“民间艺术自身又有应变涵化整合的机制，对于时代物质生活的变化，审美意识的变化，和来自自身以外文化的影响，它都通过自然的调节整合来丰富发展自己。”[11]所以文字图案在纺织品中的运用不仅有传承，还有与时俱进的时代精神，比如前面的“红心向党”“移风易俗，破旧立新”等。

4.3 个体情感的表达

民间的纺织品是生活用品，有的是很私人的用品，所以在文字图案的运用上除了表达传统的思想、时代的精神，还有个人情感的表达。这部分的内容多少也受到集体意识价值观的影响，但又有鲜明的个体特征，比如抒情类的诗词的图案化表现，都是个人情感的抒发。

5 结 语

文字是语言的图像与符号，文字图案是以装饰为目的文字再设计。民间纺织用品上的文字图案具有文字本身记录和传达语言的作用，也是跨越时间与空间的装饰艺术形式。民间纺织用品文字图案的内容与造型体现了丰富的精神内涵，其多样的视觉形式受到传统染织工艺的影响。作为民间承载祈福纳吉愿望、反映时代精神及个人情感的载体，文字图案将在纺织品图案中继续发挥传承文化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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