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澹葳
尧哥毕业前打电话跟我说要单独请我吃饭,我就知道,我们学校L市老乡群的群主,我再不想当也要当了。
我很难去形容在中国任何一所大学里,担任江苏省任何一个市的老乡群的群主,究竟是多么煎熬的一件事。作为全国知名的“内斗大省”,莫名其妙的地域歧视总会出现在省内的每一个角落。苏南苏北之间有地域歧视,不同的市之间有地域歧视,同一个市不同的县之间有地域歧视,就算是同一个县,不同的镇之间还是会有地域歧视。成见是一座大山,一旦认定某一地域的人就是如此这般的一类人,根深蒂固的观念从无可能轻易消失。
有歧视就会有争执,有争执就需要有人劝架。于是这种地域歧视在大学老乡群的呈现效果,便是群里聊得正欢,大家畅所欲言之际,稍有一言不合,一旦有人说出“原来是A县的,怪不得脑子拎不清”后,另一方必然不甘示弱,也会说“也只有你们B县的,才会这么没素质”。一石激起千层浪,两群早就相互看不顺眼的人就开始吵了起来。群主此时就要适时地站出来,说些“大家都是L市人,自己人别这样,给别的市的人知道了多丢人”之类的话,力挽狂澜,以期求同存异,一致对外。别的省的老乡群,群主的作用是带着群里的同学们逛吃游玩,而江苏省的老乡群,群主的作用是在内斗的时候“和稀泥”,这样的群主,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当。
但在老乡群里,我是唯一一个在市区长大,又去了下边县里读了高中的孩子。也许正因为此,尧哥才会觉得,不管是市区的孩子,还是我所就读的高中所在县的孩子,都会把我当自己人,也就乐意接受我的安排与调度。只要我当了群主,就能确保以后的老乡群,活动仍能顺利开展,群里也能基本相安无事。
尧哥在老乡群里当了四年的群主,从本科到研究生,从青葱少年到油腻中年,尧哥的群主当得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他一直在试图做一个好学长,一个好群主,试图让群里的孩子们团结一致,不希望他们再在毫无意义的争执上浪费精力,就连我这个早期一度把群屏蔽了的“潜水专业户”,偶尔翻看群里的聊天(或者吵架)记录,也能感受到尧哥肩头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曾经,尧哥也有被群里的孩子气得不轻,想要撂挑子不干的时候。彼时尧哥正在英国交换,不仅课业紧张,经济上的压力也很大,只能勤工俭学,一边上课一边打工,24小时连轴转。而群里这帮不省心的孩子,每次吵架之后还是会和以前一样不停地@他。一开始尧哥还会抽空在群里安慰双方几句,后来,便索性借口自己在国外交换,将群主转给了群里一位老资历的学姐。学姐脾气就火爆多了,一旦有人在群里呛声,学姐反手就是一个禁言。第一次禁言一天,第二次禁言一个月,第三次直接踢出老乡群。不到一周的时间,平时那些个在群里活跃跳脱的人,要么被学姐踢了出去,要么自己屏蔽了群,和我一样乖乖地当起了“潜水员”。只是如此一来,群里开始变得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的确再无曾经的喧嚣,却同样再无曾经的热闹了。
直到从英国交换归来的尧哥再一次坐在了群主的位置上,群里又恢复了往昔的生机勃勃,我们这才发现:原来尧哥这些年和的是稀泥,凝聚的却是人心啊!只有他在群里的时候,我们才会有争执,有偏见,却仍旧能与对方共处。在群里挑事的,往往都是大一大二的小学弟小学妹,年轻人有火气很正常,一言不合针锋相对,也不是不可以理解。而尧哥在每次争执过后,都会找带头的人私聊,言语之间劝慰加教育,给个大棒给个枣,稍稍懂点事理的孩子也就心领神会,以后在群里尽量收敛自己的脾气了。
我和尧哥坦白,我既没有在每次争吵过后挨个找人谈话的耐心,也没有被人指名道姓呛声后仍旧能与之心平气和相处的气度。一旦我做了群主,即便我对老乡群的管理方式不会如学姐那般激进且极端,但最终结果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希望到时候,他不要太失望。
听闻此言,尧哥笑了笑。他和我明言,他不是獨生子女,在家中就是照顾弟弟妹妹的大哥。到了大学,他仍旧是大哥,照顾着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学弟学妹。他之所以一直隐忍,一直退让,只是希望能让老乡群里尽可能多地留存家的温暖。L市是苏北大市,下辖三区四县,我们苏北人来到苏南上大学,平日里免不了被苏南人冷嘲热讽。受了委屈不要紧,我们至少还有老乡群,可以在群里吐槽,也可以在群里倾诉,不至于只能把委屈憋在心里。
尧哥说,他打心眼里觉得每一位家乡的学弟学妹来到这里,是为了努力求学,是为了收获更好的人生,而不是为了来受委屈的。苏北人在苏南,在外有时的确免不了被人看轻,但在家不应该还要被自己人欺负。那些在群里开呛的孩子,大多是遇到了糟心事,心里不舒服,他人无意间的话语,只是引爆他们内心负能量炸弹的引信而已。他们其实都很清楚,大家都是自己人,是老乡,是在异乡最熟悉,最能理解彼此的人。吵一次架,其实不算什么,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家人呢。
尧哥一席话解我心结。嗯,等我当了群主,我不想劝架了,我想讲道理。讲尧哥的道理,讲我的道理,讲自己人才应该了然的道理。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群里别开呛,好好相处,这样才对。
好的,可以的,这个老乡群的群主,我来当。
责任编辑: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