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霏
一只蜜蜂落在我的手上
一只蜜蜂落在我的手上,
把食指当成了工作台。
它熟练地从顶部卸下花粉,用唾液粘起来,
庄重得像打造四块金砖。
由于紧张,我的手颤抖了一下,
蜜蜂慌忙拾起花粉,飞走了。
但它留下了最大的那块儿,
作为给我的昂贵的场地费。
不速之客
一只黑猫,
主人一样出现在我的花园。
看到在海棠树后侍弄花草的我,
它停下来,审视了我三秒钟,
而后虎步走过木台。
在火山岩石臼里照了照镜子,
又从栅栏空隙跨了过去。
我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在那只猫盯住我的三秒钟里,
我甚至产生了罪恶感,
想放下矮牵牛逃走—
好像我才是闯进花园的不速之客,
并且正干着偷花的勾当。
蚂蚱从秋草中来
蚂蚱从秋草中来
带着死亡的威胁
它低头沉思,触角丢失了半根
眼睛空洞如一副摆设
这儿有黄昏的柔美光线
温泉的台阶
一个筋疲力尽的女人
在水中寻求庇护
但此刻她放下怀疑
感受风以及音乐
来自温泉的滚滚热浪
野花舞蹈的魅力
蚂蚱用强有力的后腿
向天空蔚蓝的大海,跳跃
热带鸟
又一次,我回到热带的家,
那只鸟在九个月后认出了我。
夜里,听它辗转在杧果树上
咕哝着对我说话,平静而梦幻。
我熟悉它的声音,
就像一位老友的唠叨。
我生活在北方的日子里,
它從来没有离开过。
在散尾葵伪装的门帘后,
等待我的归来。
细琐地讲述雨季发生的故事:
罗非鱼如何在寂静的夜晚,
热得跳出水面,星光拉出长线。
我时睡时醒,
有时我也想说说话。
但我无法向它描述雪花飞舞的姿态,
它也不会懂得
一棵北方白杨在冬天里的孤独。
猫 说
我不觉得人类的语言多么高级。
它没有公鸡响亮,逊于狗的铿锵,
不如鸟儿婉转,更缺乏鹅的耿直。
说它更为复杂倒很相称—
有时候小声说话不是温柔而是恐惧,
唱歌不是因为快乐而是忧伤。
它的“是”往往是“不是”。
又有时它发出蜜糖或射出子弹,
构筑海市蜃楼也制造深渊。
只有婴儿的语言才是可爱的。
我们乐于和婴儿说话,
在夜晚—
用猫的语音、语法和词汇。
终结之爱
它们在笼子里,目睹同类
被拎出去宰杀
刀光闪耀,剁成碎块
下一个有可能就是自己
它们因惊怖而颤抖,不安地叫
眼睛里都是绝望
只有一只沉浸在爱情中的母鸡
依偎在公鸡身旁,看上去平静而幸福
她甚至温柔地给情郎啄去了
落在他俊俏身体上的一根草棍儿
奇特的朋友
我在逐渐了解周边的事物—
热带树木、花卉、小巧精致的鸟类,
它们每天与我相伴。
对于特别的几个,我已较为熟络。
例如,一只花蜜鸟临近中午时,
总要向纱窗发起攻击,它想进到屋子来
看看我是怎样生活的。
但一种声音令我迷惑,
那是有节奏的咕咕低语,似兽似鸟,
来自槟榔林,或雨林深处。
有时它走近我,仅一河之隔,
在芭蕉林和椰林交界处探出了头。
有时叫着,渐行渐远,
宛若古老的未消失的物种,
带着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孤独。
我多次向河对岸张望,或躲在窗后窥视,
都未能一见它的真容。
它的声音赋予它的形象是个庞然大物:
黑色皮肤,大猩猩一样可以直立行走,
它的脚掌踏实有力,但它的嘴却是长尖喙。
而它的眼睛,像人一样!
它看见我了吗,眼睛和它一样的
大而温和、有点胆怯的女人?
我想向它伸出手:
“我们很想认识你,奇特的朋友!
只是出于了解而不是伤害。”
但即使真的遇见它,
这句谎言我也无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