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剑钊
冷桃花
桃花的冷有点出人意料,
也越出了情理温度计设定的边界,
與皮肤的触感猝然扯断关系,
陷入一种微妙的心碎,
犹如冬天的雪暴突然砸进春天的小房子。
万绿丛中的花蕾啸聚为林,
但永远无法摆脱宿命的孤独,
拥挤的枝杈不断改变生长的方向。
作为一名烈性的女子,桃花
最后炫目的开放,
只为一张彩色的婚床殉情,
培养仲夏夜蜜样的圆熟……
游客的喧嚣是恐怖的,
数枝半开的桃花胆怯地缩进自我,
黯然回到银灰色的树墩,
开始焚烧思想的垃圾……
桃花找到星星为伴,
在极致的灿烂里终于燃成灰烬,
顷刻,以一种冷的面目出现,
仿佛生铁经历淬火的高温,
从柔软中再一次获得精钢式的重生。
冷桃花,溢出春天以外的冷,
比雾岚更加温柔,
但一定比寒冰更具杀意,
妩媚,蕴含一根根感伤的芒刺……
五月的早晨,世界的
绿如同农民起义似的四下泛滥,
而桃花的遗骸却那么安静,
并且那么骄傲,恰似远古遗留的一幅岩画。
雨 水
雨水成为一个节气,
这是一种将具体化为抽象的艺术,
就像时间,你无法触摸,
于是通过空间的存在以类比的方式展开,
我似乎获得一丝感悟。
在这一天,冰雪融化,
风从东边吹来,
太阳如同一名初生的婴儿,
无的罅缝催生了万道霞光的有,
美,总是在途中。
视频:一双鸳鸯在水中凫游,
昧然不知“乍暖还寒”的深意。
北方,庄稼正在田野上嗷嗷待哺,
而我独对一个湿漉漉的单词
和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海上牧场
大海挺起微隆的胸膛,
接纳具体与抽象的一切:蓝鲸,海豚,鲨鱼,石鳖,
鳗鲡,烛光鱼,虾蟹,乌贼,螠蛏,
藤壶,海葵,绿藻,珊瑚……
悬崖与天空的倒影,草木的根须,
思想的飞絮,情感的残渣,
以及大地的语法,一个个飘零的单词,
还有钻石,黄金,玻璃,泥沙,白色的泡膜……
这蔚蓝的怀抱盛满母慈与父爱。
把牧场建立在海上,
不为捕捞,只为实现一个盐味的理想,
让自由的元素逼近美丽的形式。
一波波浪涛犹如奔马,
随风暴而动,见阳光而驻足,
白色的水沫飞扬,仿佛子夜的星星,
又如初夏逆生的雪花,
为了爱情而歌唱,
为了幸福的传说而跳舞。
在海西,我祈愿自己成为一支船桨,
一段木头制造的故事,
任凭有心者掌控或无心人遗弃,
犹如孤独的小羊,在无岸的水域流浪,
与船帆、舱板和渔网一起成长并同时腐烂,
或者认定三都岛的方向,
划动碧绿的水面,
死亡的漩涡也不能阻挡对彼岸的向往:
水的喧嚣正孕育着家的安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