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建国
“出来了,出来了!”2018年5月13日下午5时,辽阔的南海西沙海域,“探索一号”科考船在万顷波涛中轻轻晃动着,人们在焦急中静待见证奇迹的时刻。
“深海勇士”号深潜器平稳浮出水面,大家欢呼着一拥而上,热切地注视着深潜器的舱门。
82岁的汪品先纵身一跃,稳稳地跨上深潜器最后一级阶梯,银发与红蓝相间的潜水服被辽阔的大海映衬得特别鲜亮。他左拳紧握放在胸前,沧桑的脸上笑容坚毅。
这一刻,汪品先期待了整整60年。
时光随着记忆回溯到1955年,汪品先以优异的成绩从高中毕业,随后到莫斯科大学留学。从北京到莫斯科,还没等一行中国留学生从生活上的不习惯中调整过来,学习上的挑战接踵而至。
讲台上,一位大胡子教授侃侃而谈,讲台下,一群学生目瞪口呆。晦涩难懂的俄语发音,层出不穷的专业名词,犹如一记记闷棍,把莫斯科大学古生物学系的中国学子们打蒙了。
汪品先却气定神闲,高中三年打下的俄语基础,让他在专业课程学习上如虎添翼。他的随堂笔记成了全系中国留学生的抢手货,就连大胡子教授看了汪品先的笔记本都高兴得胡子直翘:“了不起!”
5年的留学生活很快结束,“我曾经在伦敦的博物馆里见过来自西藏的化石,太漂亮了,建议你一定要去那个神秘的地方工作。”临别前,十分欣赏汪品先的大胡子教授给他提出建议。所以,汪品先在自己的工作分配志愿书里只填了一个想去的工作地点——西藏。
但是,当汪品先满怀热忱地拿到派遣单时,却发现自己被分配到老家上海的华东师范大学工作。那里正筹建海洋地质系,汪品先虽略有遗憾,但在他心中,国家的需要是第一位的。
到学校报到后,他发现系里连条舢板船都没有,海洋科研的设备更无从谈起。一个废弃车间是他的实验室,一台很难对焦的显微镜是他全部的科学仪器,一本《俄罗斯古生物学大全》是他最重要的参考文献。新中国刚成立不久,很多方面的研究都刚刚起步,研究设备也缺乏,但与所有新中国的建设者一样,汪品先心中有的是工作的激情。
凭着5年的留学经历,再结合自己平时的所思所想,汪品先的科研工作起步了。他在南海进行第一次科考,获得很多一手资料。那时中国还没有实力将科学家送入海底,但神秘的海床中蕴含的丰富宝藏打开了汪品先对深海的向往之门。
“当今世界开采的石油1/3以上来自海底,各国对海洋资源的争夺日益激烈,要追赶上发达国家,我们必须搞清楚海底是什么样的。”结合科考成果,汪品先的《中国海洋微体古生物学》由德国和中国联合出版,引起国际学术界广泛关注。法国一家专业杂志给出的评论是:“中国海洋研究崛起了。”
随后,汪品先抓住南海处于东亚季风区的特点,联合了国内其他科学家,向国际大洋钻探学术委员会提交了《东亚季风在南海的记录及其全球气候意义》建议书。
1997年,中国成为国际大洋钻探计划参与成员国。该计划由19个参与国共同出资,航次根据各国科学家的竞争安排,每个钻探航次由国际专家组根据成员国科学家提供的建议书投票产生。当年,汪品先的建议书得票最高,一举拿下了编号为ODP184的航次。
ODP184航次在南海实施,时年63岁的汪品先以首席科学家的身份登上科考船。开钻前,船长下令升起中国国旗。国旗猎猎作响,汪品先心潮澎湃。
“深海勇士”号下水
2018年5月,我国自主研制的“深海勇士”号4500米载人深潜器投入实验,汪品先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
5月10日,“探索一号”科考船载着60名工作人员驶向西沙海域。8名下潜科学家名单里,汪品先排在第一位,工作人员和学生大吃一惊:“这太冒险了,您不能下去!”
汪品先态度坚决地说:“喊了半辈子进军深海,这次终于等到机会了,这可能是我跑道上的最后一圈,一定要跑完。”
5月13日一早,“深海勇士”号缓缓吊离甲板,脱缆后,以每3分钟100米的速度下潜,最终下潜到1400米左右的海底。汪品先兴奋得像个孩子,瞪大眼睛盯着舷窗。“我们首先看到了冷泉,这还是在西沙群岛地区第一次遇到冷泉。”有冷泉意味着这儿的海底有一套相对完整的生物系统。
“冷泉像海底生物的家园一样,我们看到了贻贝类、多毛类动物以及海星、海胆,还有鱼和螃蟹游来游去。我抓了一只半米宽的螃蟹,可惜它不听话地乱动,结果壳被机械手抓碎了。”汪品先一脸惋惜。
“作为一名海洋科学家,到海上观察研究大海是很平常的事。我期待有更多的海洋科学家走出实验室,到大海中来。”汪品先说。
现代科学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源于人类的好奇心。在60多年的科学生涯中,汪品先正是被好奇心不断引领着,一步步深入探索海洋与地球科学的前沿奥秘。从第一次以首席科学家身份主持设计国际大洋钻探航次,到推动我国大洋钻探“三步走”;从主持我国“南海深部计划”,到建造我国海底观测网,他的每一次好奇,都与国家海洋地质研究视野紧密相连。
在“探索一号”科考船上,汪品先每天参加科考讨论会,发表自己的看法,认真倾听小辈们的意见,与大家一起规划考察路线,并根据实际情形,实时修改原先计划,谦逊而随和。
谈到年龄这么大了还亲自参与一线海测,汪品先幽默地说:“到了我这把年龄,都是排着队等着‘走’的,有的人还要来插队。而现在,我国的海洋事业迎来了最好时机,可以做许多我年轻时想做而做不成的事,到老了该谢幕的时候反而有机会登场,怎能不抓紧宝贵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