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典范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快速成长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纵观全球重要经济体的更迭,其地位能够稳固维持的最重要显性标志是具有一大批世界一流的企业,并且这些企业往往是全球经济竞争与发展的主力军,但与此不相称的是中国涌现出的世界一流企业屈指可数。目前,中国企业生产的产品已经风靡全球甚至成为世界不可缺少的部分,但真正在全球引领生产和消费潮流、体现中国服务、中国标准、获得国际尊敬的企业还非常稀缺。中国经济的发展如何孕育出更多世界一流企业,如何推动我国一些优秀企业嬗变为世界级一流的企业,引领中国技术、产业与经济发展,是关乎我国能否真正成为经济强国的重要标志。尽管对于世界一流企业的评价标准复杂多样,但最核心的体现还在于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企业品牌,并能充分发挥品牌的辐射带动作用,形成品牌带动企业、进而带动产业的良性发展,即拥有良好的品牌生态。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就指出了“推动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变、中国速度向中国质量转变、中国产品向中国品牌转变”的重要战略方向。对于中国企业的转型升级而言,世界一流企业塑造必须经历中国品牌到世界品牌的沉淀。这一过程不会一蹴而就,国际经验表明,知名品牌的平均存续时间超过百年,基本上属于百年老店,这意味着世界一流的中国企业需要务实地遵循一流企业成长的规律、经受岁月的洗礼。
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大多数企业长期处于传统要素竞争为主的发展阶段,以追求规模为主要目标,其成长天然带有中国经济转型的典型特征。目前中国企业正处于规模扩张向质量转变的转型期,企业发展所面临的国内外环境发生了重要的变化,不仅要求企业的发展模式具有足够的战略柔性以适应、引领世界一流企业新的标准,也需要我们在制度环境上对标、适应国际规则的变化做出相应改革。重点夯实一流企业品牌的“强基工程”,完善包括领先的技术水平、高质量的产品和服务、完善的企业治理机制、强大的跨国经营能力、受人尊敬的企业文化等互为支撑的企业品牌生态建设。
在世界一流企业品牌的生态系统中,独特的技术优势是核心环节。在一些关键、卡脖子技术上实现突破并掌握主动权是塑造世界一流企业品牌的“支柱”,也是核心竞争力所在。以“隐形冠军”惊艳于世界制造的德国,用“工匠精神”塑造精致技术、产品的日本,引领创新前沿、技术潮流的美国等,均是通过长期创新积淀成就独特技术优势,从而赢得了产业界、消费者的广泛认可,并由品牌企业形成了相应产业、乃至整个国家的品牌认可度。中国潜在的世界一流企业理应成为未来新兴技术发展的“策源点”,并以此占据产业链以及价值链的高端环节,带动中国企业乃至全球企业的创新,在全球创新生态系统中起重要的网络节点作用,推动中国形成整体的技术优势。目前我国一些优势企业也非常重视研发,譬如BATH(百度、阿里巴巴、腾讯、华为)的研发强度正在向美国GAFA(谷歌、苹果、Facebook、亚马逊)逼近(见表1),但我们总体上的研发总量差距还比较大。对于世界一流企业来说,研发规模和强度同样重要,重大技术的突破需要一定规模且持续的研发投入,这需要企业持之以恒地坚持。
而在研发投入方面,基础研究是制约我国创新的短板。从研发投入的结构来看,2018年我国基础研究投入占R&D的比重只有5.7%,离10%的国际标准还有相当距离,而一些发达国家这一指标已经超过了20%,增强基础研究对于我国来说任重道远。从基础研究的投入主体来看,我国企业投入的基础研究比重不到2%,基础研究的不足导致我们缺乏具有竞争力的核心专利,在关键性技术环节缺位,而近期不少企业在应对国际冲突中处处被动也恰恰反映了基础研究投入不足导致在整个产业链上主动权、话语权的削弱。既然基础研究如此重要,那我们是否简单地增加投入就能实现突破呢?问题并不这么线性,创新中的基础研究环节存在高风险但收益较低的特征,因此各国政府为了促进创新就会对这一环节给与一定的支持。但政府应该避免直接替代市场和企业进行技术以及技术路线的选择,尤其是在一些竞争性技术的选择上,因为政府由于决策链条较长,对新兴技术领域的反应远远没有市场快。政府应充分发挥其组织协调、资源整合的优势,推动共性技术平台的建设,增强基础研究的辐射力,让企业和市场自主选择技术、进行投资决策。同时,在基础研究阶段最重要的要素是顶尖的科学家以及创新团队,这往往是新技术突破、新产业形成的核心推动力量。但在我国亟需突破的关键技术、卡脖子技术领域,对引进人才较高的依赖度是短期内我们无法回避的问题。
在这一背景下,我們需要遵循高端人才团队建设的规律,改革与之不相适应的体制机制,缓解引进人才“水土不服”的难题。更为重要的是要搭建以产业、事业为平台的人才融合发展机制,促进高端引进人才与本土人才深度交流与融合,在人才梯度建设中增强人才的中国根植性,使创新人才的培育成为创新的应有之义。此外,我们需要调整基础研究成果的评价重点,基础研究兼具技术价值和市场价值,因此,除了论文以外,应增加高质量专利以及国际影响力的评估权重。更为重要的是,应该增加人才培养成效的权重,基础研究作为需要代代传承的累积型创新活动,缺乏人才梯队的建设是很难获得可持续创新优势的。
高质量的产品和服务是世界一流企业品牌建设的压舱石。从国家层面来看,以品牌著称的经济体大致都推动了以质量为导向的品牌振兴计划,并在此过程中逐渐占据了国际质量规则制定的制高点、拥有了主导权。如德国在20世纪50年代推出了“以质量推动品牌建设,以品牌助推产品出口”的品牌发展战略,制定并实行严格的质量标准管理制度。日本同样在20世纪60年代实施了“质量救国”的战略,其首创的全面质量管理模式成为许多经济体、企业争相模仿的标杆,这也使得日本生产的产品成为了高品质的代名词,风靡全球市场,奠定了世界强国的地位。同样,美国在20世纪80年代推出的《质量振兴法案》,以及2008年金融危机后开始实施的“制造业回归”行动计划等,最终目的均是旨在提升制造质量,这也是美国长期领先于创新前沿产业的秘诀所在。高质量的产品和服务是世界一流企业的“底板”,世界一流企业通常视质量为生命,一以贯之地提升产品和服务的质量,绝不因为短视的逐利而降低对高质量的要求。世界一流企业一定是国际质量高标准执行者、制定者,也会享受“标准带来的红利”。但现实是我国以及企业在国际标准的制订中“缺位”比较严重,如在国际标准化组织(ISO)和国际电工委员会(IEC)两大最具影响力的组织中,我国主导制定国际标准占比只有1%左右,而发达国家则主导了95%左右的国际标准。这就要求我国的优势企业在质量上率先突破、发挥先锋作用,积极参与国际标准化的合作与竞争,在此过程中提升质量水平,形成一批被国际社会广泛认可的行业、产品以及管理标准。在我国具备一定优势的产业如钢铁、物联网、高铁等领域推动领先企业加快中国标准“走出去”的步伐;从增量的角度在一些新兴领域如人工智能、商用大飞机、卫星导航、新能源汽车等领域有竞争力的企业力争在国际标准的制定中形成突破,带动更多中国标准成为国际标准,提升中国企业的国际影响力和竞争力。同时,通过简政放权积极推动企业标准建设的市场化,简化甚至有条件地取消企业标准的备案管理,鼓励一些优势企业制订严于国家标准、行业标准、地方标准的产品和服务标准,完善和深入推进企业产品和服务标准自我声明公开和监督制度的建设,鼓励专业的社会机构对企业标准进行评价,发挥社会监督功能,以此强化企业标准化的主体责任。
一些发达国家如美国、德国、英国、日本等之所以在质量体系中占据领先的地位,主要原因在于这些国家主导了质量国际组织,承担相应国际组织的秘书处工作,具备将地方标准、国家标准升级为国际标准的重要话语权(见表2)。因此,我们也需要积极争取国际计量、标准、认证认可、检验检测组织落户中国,引导国外先进标准化技术组织参与中国标准化工作,“以评促建”,推动中国优势企业质量体系的升级,提升中国质量的国际声誉。
良好的公司治理机制是世界一流企业品牌的定海神针。良好的公司治理是一流企业长期稳定发展的共性标准,一流企业往往会淡化“人治”、强化“法治”,
通过制度来协调利益相关者的关系,这些是中国企业迈向世界一流企业的必须补足的短板。良好的公司治理不仅能在企业面临外部负面冲击时分担风险,更能帮助企业有效规避成功后的失败风险,是企业依法合规经营的保障。世界一流企业需要标志性的公司领袖,但脱离这些人物后依然能够依靠内部机制继续高质量运转才是一流企业的基业长青的秘诀。相比较而言,中国一些优势企业在面临外部冲击、创始人更迭时所表现出的被动、应对乏力等均表明我们还缺少这样的基因。对标国际高水平的公司治理体系,我们首先需要完善合规经营与管理的底线,这是企业最基本的治理机制基础,但我国多数企业在规模扩张过程中还未对此足够重视,企业的合规体系还存在明显的漏洞,中兴通讯事件更是引发了我们对合规经营的反思。参照国际一流企业的做法,企业应组建相对独立的合规部门,建立高效的合规管理体制,多数企业会设立首席合规官,编制相应的合规手册,以正面清单加负面清单规范企业和员工的行为。并形成包括合规培训、合规风险评估与应对、考核与评价等在内的合规管理机制,最终形成合规经营管理的企业文化。其次,让市场的力量在公司治理中起基础性作用,尽管世界一流企业的公司治理模式不尽相同,治理结构存在一定的差异,但其市场化导向的基石是相同的:尊重企业的市场主体地位,市场化的激励机制与约束机制相结合,以市场化原则规范决策机制和制衡机制。与中国市场化取向的改革相匹配,这样才能真正培育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世界一流企业。
卓越的整合全球创新链、产业链、价值链的能力是检验世界一流企业品牌的试金石。强大的跨国经营能力是世界一流企业的应有之义,也是检验一流企业品牌国际影响力的试金石。《2018中国企业500强分析报告》的数据显示,2018中国100大跨国企业的平均跨国指数只有15.8%(达到世界平均水平的仅有2家),这一水平不仅远低于世界100大跨国企业61.91%水平,甚至还不到发展中国家跨国公司100大(2017)平均跨国指数37.32%的一半(达到发展中经济体平均水平的也只有16家)。这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推动我国世界一流企业发展还任重道远。即使是如华为这样优秀的企业,在国际化经营特别是在成熟国际市场上的拓展也举步维艰,我国企业的跨国经营更多地体现在产品、生产的国际化上,以全球设计研发、全球营销等全球经营能力立足的国际化企业还非常匮乏,与之相匹配的管理体系、治理机制也与内涵式的国际化有一定的差距。同时,我们还面临对中国企业壁垒高企的发达国家市场,以及与高水平跨国公司技术合作的限制。以往通过“干中学”弥补我们跨国经营经验不足的空间在压缩,通过并购实现“借船出海”的方式也面临更多繁琐的东道国审查,以至于“流产”成为了大概率事件。在此背景下,我们应通过进一步扩大开放的措施,吸引、引进高水平跨国公司进入中国市场,为中国本土跨国公司提供学习、合作的对象,对冲海外市场对中国企业的“收缩”。同时,我们的优势企业需要改变过去那种“高举高打”咄咄逼人的国际化发展思路,以“步步为营”稳打稳扎的方式推进国际化。迎合东道国产业链本土化的需求,将研发设计、生产、销售等部分环节或全部环节放在东道国本土,既能满足当地的市场需求与就业需求,也较易获得当地政府和消费者信任和欢迎,同时,也有利于跨国公司规避关税壁垒、技术壁垒等。当然,这需要企业提高整体风险应对的能力,通过自身构建境外投资的风险评级、预警和管理体系,或者利用中介结构全面评估企业“安营扎寨”所面临的各种风险。同时,应积极做好跨国的文化整合,尊重当地市场、劳动力的规则。因地制宜实施管理团队本土化的策略,克服因语言、文化障碍带来的“水土不服”的问题,同时也可以利用这些人才的社会网絡,较快地打开、拓展当地的市场。
受人尊敬的企业文化是世界一流企业品牌的通行证。世界一流企业需要具备被世界广大的市场、消费者认同的企业价值观和企业文化。历史上,很多企业也具有非常亮眼的财务报表数据,但因为单纯追求经济利益而丧失发展底线,被市场所抛弃的企业比比皆是。世界一流企业能持续稳定发展的内在因素是“文治”,即优秀的企业文化成为企业发展的“基因”,企业的技术、组织、管理创新一般都有企业文化的烙印、根植于受人尊敬的企业文化。受人尊敬的企业文化首先应具有超前的战略眼光与创新进取精神,能够引领相关领域的发展潮流,满足市场不断升级的需求,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其次,世界一流的企业,要尽到一流的社会责任,践行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新时代中国企业迈向世界一流的过程中需要更加注重与社会、人文和环境的协调发展,我们需要在技术、产品国际化的同时,在全球市场中塑造负责任、有担当的企业形象。在此过程中潜移默化地沉淀优秀的企业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