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呈
俊俊是儿子澄澄小学六年的同学,现在他们毕业了。我主动申请带他们去旅行。打算去梅州山区,因为两个小男孩都喜欢昆虫,山地昆虫多。
我们冒着酷暑出发了。
路上我給他们定下了规则:每天我们要背诵两首唐诗,要比赛谁能在户外识别出更多的物种,要尽量少用手机,多做一些游戏。于是,还在路上,我们就开始了第一首诗歌的学习,是刘长卿的《寻南溪常道士》。
他们很快就把全诗背下来了: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屐痕。白云依静渚,芳草闭闲门。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
轮到我背的时候,我把“过雨看松色”中的“看”字背成了“见”字。他们指了出来,我将错就错,灵机一动,给出第一道相关的思考题:“看”和“见”,用这两个字有什么区别?
澄澄说,“看”是仔细地看,“见”只是看见。
俊俊说,“看”是主动的,“见”是被动的。
我提示他们:参考一下陶渊明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为什么不说“悠然看南山”?一边提议,一边自鸣得意,这真是一个好题目,答案反而不重要了。大概,“见”是忽如其来的,正如俊俊所说,诗人是被动的,南山突然映入眼帘,而“看”却是缓慢的,所以对于雨后的松色,要用看,因为要端详。
他们听我长篇大论,果然忘记了我背错诗的事实。第二个环节是复述。用自己的语言复述这首诗。这个环节简单,不赘。第三个环节,分别说出这首诗里自己最喜欢的一句。
我喜欢“白云依静渚,芳草闭闲门”,觉得很安宁。俊俊选的是“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理由是,这句话很有意境,好像很曲折。澄澄最喜欢“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屐痕”,其次是“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言”,他说,前面一句让人感到作者的步伐很沉重,所以才会在莓苔上留下屐痕,而最后一句是,经过和朋友的相遇,他的心情变得轻松了。
澄澄说:“我喜欢的这句,牵涉到心情,俊俊喜欢的是总的样子,就是宏观的意思,妈妈你喜欢的这句是微观的样子,就是一般人会喜欢的。”我被打击了,但也很高兴,因为他们的鉴赏和点评能力超出我的预料。
在山里,第一天晚上总结当天发现的动物种类,他们数了十几种,其中有一种叫“人类”。
我们玩了一个游戏,比动作,猜成语。我摊出双手,一副无奈的样子,心里想的成语是“一无所有”。他们说:两手空空?生无可恋?无可奈何?仿佛每个都合适。这说明,我的动作相当失败。
陪孩子玩,很快就累了,因为我在努力迎合他们。但一旦让他们自己玩,他们马上拿起手机。我问澄澄,你平时很喜欢昆虫,现在为什么不趁机去找找虫子呢,屋外就是一个大平台。他一会儿说外面太热,一会儿说外面下雨,总有理由。
其实,最大的理由是,手机的刺激直接而迅捷,而别的乐趣,需要一个缓慢和曲折的进入过程。但手机带来的快乐也因为它的快捷而浅显,同理,别的乐趣因为缓慢曲折而更牢固。
第二天,我和两个孩子讨论他们班里各种人物关系。两个孩子互相交流信息后,表示绝对不能告诉我。但我催问几句,他们就互相补充着全部告诉了我,同时不断声明他们与这些传闻主角如何不同,他们的历史如何清白,没有丝毫传闻。我想,没有传闻大概说明这两个孩子魅力相对不够而已,没啥好高兴的。
第三天,两个孩子因为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翻脸两小时。我苦苦地做了一些无效的斡旋。下午我们开始准备回程了,我替他们的分离感到忧伤,但他们似乎毫不在意。
旅行、诗歌、吵架、绯闻、游戏、别离……他们的理解,我的理解,是不同的。亲子关系的所谓代沟,大概也是难以跨越的,理解这一点,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