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远望七号守护你

春天

2019年1月3日，万众瞩目的“嫦娥四号”探测器成功着陆在月球背面。这次任务实现了人类探测器首次月背软着陆，首次月背与地球的中继通信，开启了人类月球探测新篇章。承担此次海上测控重任的远望七号测量船也由此进入大众视野。

王岑是远望七号上的一名气象工程师，终日漂泊在没有信号没有网络的海洋。他的女友杜海琴孤身一人远赴巴黎留学，靠着每天一通的卫星电话，王岑和杜海琴让摇摇晃晃的异国恋变得坚不可摧。他们相信只要有爱，时差、地域抑或网络都不是问题，因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从远望七号到法国巴黎，靠聊吃慰藉情感

王岑，1991年6月出生于安徽省宿州市，女友杜海琴和他同岁，也是宿州人。两人相识于宿城一中，高三时确定恋爱关系。2009年高考，王岑考取了中国科技大学的地球物理专业，留在了合肥，杜海琴去了四川大学。两个年轻人自此开始了一段甜蜜又苦涩的异地恋。本科毕业以后，原本可以保送到清华大学读研究生的杜海琴为了王岑来到中科大读研，两人如愿厮守了三年。研究生读完，杜海琴去了法国巴黎第六大学攻读化学博士，王岑就职于远望七号，异地恋变成了异国恋。

王岑所在的远望七号是中国自主研制设计的大型航天远洋测量船，船长220多米、高40余米，可抗12级台风，能在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的部分海域执行任务，同时满足特定航道的航行要求。作为远望七号的气象工程师，王岑负责气象资料的收集和分析等工作，平均一年出海200多天。海上没有信号，没有无线网络，船上唯一能和外界联络的工具是卫星电话。王岑和杜海琴计算好时间，约定每晚十点，由王岑在电话边等待那通跨过地域，越过时差，从遥远的巴黎传播来的温暖。

卫星电话的通话时间一次是15分钟，15分钟后自动挂断需要重新再拨。分别之初，王岑和女友要拨好几次电话才能缓解相思，然而十多天后，两人的谈资捉襟见肘。王岑因为工作性质的特殊，能和女友聊的不多，而杜海琴全新的生活和朋友，王岑更是一概不知。生活没有交集，自然没有共同话题。王岑和杜海琴隔着电话沉默，听筒里彼此清晰的呼吸声使得气氛更加微妙。尽管王岑不想承认，但他和杜海琴的关系因为距离正在发生一些细微的变化。

为了抓住这唯一能和爱人交流的机会，王岑想了很多办法。终于，他找到了可以和女友聊得长久的话题——吃。正所谓民以食为天，尤其对吃够了面包土豆泥的杜海琴，哪怕只是电话里聊一聊中餐，也足够解馋。有一天，王岑正准备跟女友汇报自己今天吃了什么，电话刚接通，杜海琴先急急地来了一句：“你别说话，我猜你今天吃了红烧鸡腿！”王岑一惊，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啊？”杜海琴无限向往地说：“你们食堂的菜馋死我了，我都会背了，今天的鸡腿也是我爱吃的。”王岑被女友逗得直乐，他宠溺地说：“小馋猫，下次见面的时候，我王大厨亲自给你做。”杜海琴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然后两人的话题便围绕红烧鸡腿的做法展开，最后引申到家乡美食符离集烧鸡、三丁酥合……窗外，海浪轻轻击打着船体，哗啦哗啦的浪声让人觉得静谧安宁，王岑和女友各自抱着电话咽着口水，聊得津津有味。

每天一通电话是交流情感，更是报平安。王岑和杜海琴一个在海上漂泊，一个独处异国，每晚都要听到彼此的声音才能安心。有一天晚上，王岑照例在电话边等候，十点已到，杜海琴却没按约定打来。王岑有点惴惴不安，可转念一想，兴许是女友太忙错过了时间。第二天，王岑早早地守在电话边，等了一个小时，女友的电话仍没打来，他试着将电话拨过去，关机。一向冷静的王岑顿时慌了神，脑子里全是留学生的悲惨新闻。

“不会的，不会的。”王岑怔在电话边，摇头自言自语，像在劝慰自己，又像要摆脱各种骇人的念头。直到那天之前，王岑都觉得自己和女友如铁板一块密不可分，可现在只不过是没了电话，他们之前所有的联系都变得遥远又虚拟。杜海琴已经发生的或者正在发生的对他来说都是未知，未知实在可怕，它给予王岑无限的想象。这一夜，王岑失眠了。

女友接二连三遇意外，他却束手无策

>>王岑工作照 作者供图

第三天，早已按捺不住的王岑赶紧给国内的家人打电话，让家人试着用电脑联络女友。辗转多日，王岑终于得到女友的消息。原来杜海琴的手机丢了，因为电话卡迟迟没有补好，所以一直没联系他。王岑紧绷多日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女友失联的几天，他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更爱女友。虽然他们每天通过电话接触的时间不过半小时，和一天24小时相比，这半小时实在无足轻重，可真的突然没了这半小时，王岑心里的失落却不能像半小时那样的短暂和无足轻重，他的胸膛是真真切切地空了一大半。“我想你了，很想很想。”王岑对女友低吟。“我也想你。”电话里传来杜海琴默契的呢喃……

不过不是每一次意外都是虚惊一场。2018年10月的一个周末，杜海琴独自去银行取钱，才刚走到银行门口，两个凶神恶煞的外国人拦住了她。杜海琴先是一愣，而后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正在遭遇抢劫。杜海琴本就胆小，现在异国他乡又是孤身一人，登时吓得瑟瑟发抖。她张开手，使劲摇头，一遍遍表示自己没钱。两个外国人怀疑地看着她，并不相信。杜海琴哆哆嗦嗦地将全身的口袋翻出在外，再次声明自己身无分文。对方反复确认杜海琴真的没钱后，这才扫兴离开。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脸色煞白的杜海琴，像被点了穴般呆立原地，过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疯跑起来，可刚开始跑，腿脚却不听使唤的发软，杜海琴顾不上那么多，一脚高一脚低地奔回家反锁上门。

晚上，杜海琴把白天的事告诉王岑，隔了许久，女友仍像受惊的兔子，让人揪心。王岑气得火冒三丈，他想说我真想飞到你身边，好好保护你。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以后不要一个人出门，尽量和朋友一起，天黑就别出去了。”杜海琴轻轻应了一声，电话两边都没了声音。杜海琴在等待王岑说点别的，而王岑却任由电话空白。

“你怪不怪我不在你身边？”王岑终于开口。杜海琴没回答，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像所有分居两地的情侣一样，杜海琴对未来充满不确定，尤其是他们这种柏拉图式的恋爱。他的声音在时，你觉得你有爱人可依，有港湾可靠。可他的声音一旦不在，你仿佛又被打回原形，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一个人睡觉，什么都是一个人。她希望王岑在她身边吗？答案当然是希望。

王岑知道女友的想法，可现状是女友有她的学业要完成，他有自己的理想要实现，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现实。他不能为了让女友高兴假意安抚她说：快了，我马上就会去陪你。或者虚伪地表示要放弃理想追随她去法国。对王岑而言，这不是甜言蜜语，是欺骗。

“我现在不能陪在你身边，但我会始终坚定爱你的心，等你回来。”王岑一字一顿地说。王岑的不解风情，让杜海琴又气又好笑：“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哄我吗？”可王岑却固执地重复说：“那都是骗人的，谁都会说，关键是做得到做不到。”杜海琴无语了，自我解嘲说：“算了，我自己一个人瞎过吧。”王岑倒被女友逗乐了，笑嘻嘻地说：“你一个人过，我也一个人过，到时候咱俩还是凑合一起过吧。”杜海琴无奈地叹气：是啊，这就是她的王岑，不会讨人喜欢只会瞄准目标埋头苦干，可她爱的恰恰就是这样的他。

分分合合，他们有专属自己的浪漫

除了电话可以互诉衷肠，王岑和女友还有自己独特的浪漫方式：将各自置身的风景拍下来，让对方见己所见，爱己所爱，好像他们一直形影不离。

跟着杜海琴的镜头，王岑见识了埃菲尔铁塔的高耸、罗浮宫的绝美、香榭丽舍大街的繁华。而他送给杜海琴的是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在远望七号的甲板上，王岑迎着风，为女友拍下各种美不胜收的视频。

有时候，视频里是一抹夕阳。海平面上的夕阳，如火般赤红，将周围片状条状的云朵染成极灿烂的金黄和艳红。大块大块的云像是从海里长出来的，贴着海平线峰峦叠嶂，让人分不清是山峦还是云海。有时候，天空是一片干净的蓝，几朵云低低地缀在空中静止不动，似乎只要船行驶得足够快，王岑就能伸手摘下一朵。还有的时候，海上会出现半轮彩虹，从海的这一边跨到另一边，没有钢筋水泥的遮挡，彩虹是一条完整的曲线，只是偶尔会有一朵调皮的云飘过，故意藏住彩虹不让看。

王岑将视频一一保存好，在船靠岸休整的时候连上网络发给女友，视频底下他还编辑了一段话：“我想送你最美的夕阳、最缤纷的彩虹、最洁白的云朵。作为交换，你可不可以把最可爱的杜小姐送给我。”嘀，一条微信很快回过来：“亲，您的杜小姐明天到货！注意查收哦！”后面还加了一串笑脸。王岑心里的甜一下溢到了脸上，变成情不自禁的笑容。

有网络的时候就是恋人团聚的时候，这一天除了集体活动，剩下的时间王岑会一直和女友开视频。深夜里那些甜得腻牙的情话当面是说不出口的，对着摄像头他们更像是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彼此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视频的时候，王岑一般会在健身房里专注地锻炼，杜海琴则在实验室里一丝不苟地做实验。中间两人很少说话，只是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视频里的人，好像只有看上一眼，他们才能重新定下心来继续忙自己的事。锻炼结束，王岑会拱起自己的肱二头肌，对着视频显摆给杜海琴看。而杜海琴在实验告一段落的时候，会伸上一个大大的懒腰，问问男友今天吃什么。这一天王岑和杜海琴过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因为有了爱人的陪伴，所有的平凡就都变得非凡。

然而这样朴素的甜蜜最多只能维持几天，休整一结束，远望七号又要重新出发，王岑也将回到没有网络的世界。生活一切如常，王岑却一时转变不过来。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像疯长的杂草紧紧纠缠着他。王岑只能掏出手机，一遍遍地翻看女友的照片，从发丝到眉眼再到下颚，一丝不落。

2018年12月8日凌晨，我国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用长征三号乙运载火箭，采用直接送入地月转移轨道方式将嫦娥四号探测器发射升空，开启了月球探测的新旅程。按照计划，“嫦娥四号”经过26天的飞行，将软着陆至月球背面南极-艾特肯盆地，从而完成“人类探测器首次实现月球背面软着陆”的壮举。而远望七号船与远望三号组成测量船队，在太平洋某预定海域圆满完成海上测控任务。

此次海上测控，由分处不同海域、相隔1100多海里的远望三号船和远望七号船接力完成，两船主要承担运载火箭三级第二次点火至嫦娥四号进入地月转移轨道初期的火箭测量和嫦娥四号着陆器的测控任务。对首次执行地月转移轨道段任务的远望七号船而言，测控任务及风险挑战都非比寻常。任务中，远望七号船发现目标及时，捕获跟踪稳定，数据录取完整，信息处理交换正确。很快，远望七号因为其卓越的航天远洋测控能力受到国内各大主流媒体报道，王岑也成为被采访报道的对象之一。

2019年1月，王岑的妈妈陈玉平给儿子打了个电话，她先是祝贺儿子圆满完成任务，然后便操心起他和杜海琴的终身大事。王岑嘴角挂着笑，胸有成竹地请妈妈放心。

因为妈妈的来电，王岑和杜海琴有了新的谈资。“我妈问你，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王岑有意把妈妈问的对象换成了杜海琴。杜海琴羞赧地笑了，反问道：“你怎么跟阿姨说的啊？”王岑故意使坏说：“我跟我妈说要是琴琴没变心，那等她毕业我们就结婚，要是变心了就……”“哎呀，你瞎说什么啊？你这样阿姨怎么看我啊？”杜海琴急忙打断了王岑的话。王岑忽然就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杜海琴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她又羞又气地问：“你到底怎么说的啊？”王岑慢慢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我让她放心，除了你不会是别人，她就安心等着抱孙子吧。”

电话那头的杜海琴不说话了，王岑能感觉到女友已经羞红了脸颊。

船外海水拍打着船舷，卷起层层洁白的浪花，那模样像极了新娘头上飘扬的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