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妈的丝巾旋风

● 李继勇

你大爷还是不是你大爷？难以确定；可你大妈已不是多年前的你大妈了，这毫无疑问！

“将广场舞跳遍世界的努力遭诟病后，大妈改用七彩丝巾舞动世界了。”一到茶卡盐湖，这感觉愈发强烈。夏日的茶卡，成了露天丝巾博览会，丝巾旗帜般招展，乱花迷眼。遇大妈，甭问带没带，而该问带了多少条丝巾?

加入“大妈”行列，就像水到了沸点，能把各种束缚都蒸发掉。在与时俱进、紧跟潮流方面，大妈远比大爷更激进，她们用一方丝巾，便将“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折腾出了境界。

丝的、绸的、纱的，材质唯求舒展飘逸，图案不论繁复简洁，色彩定要张扬亮丽。围脖、披肩、裹头，可防晒、塑形、挡风沙，大妈们对丝巾的运用之妙远不止这些。首创过“脸基尼”的大妈吸取了经验教训，“脸基尼”在对抗紫外线的实用性上登峰造极，在审美上却有暴力美学的倾向，到银行等场所易引发不必要的恐慌。“不能让人误会丝巾是为随时投缳自尽准备的，要将丝巾延伸到美学领域！”一位东北大妈的话，颇能代表大妈们的孜孜以求。

敢想敢做，说到做到，是21世纪大妈的宝贵品格。她们让丝巾霎时风靡成自拍神器，只要祭出丝巾，便幻化出万千风情，一路“降妖伏魔”，惊艳了朋友圈。衣装普通没关系，搭条丝巾就吴带当风；画风呆板没关系，抖动丝巾便如曦光刺破黯淡。除丝巾，还少不了辅助道具，比如，用墨镜耍个酷，用宽檐帽戴出度假风，用油纸伞撑起古典美……当然，必杀技还得靠构图和造型。

大妈们研究造型、琢磨构图，无师自通，互鉴互学，只为拥有堪称教科书级的个人影集。朋友圈多添加些大妈准没错，赶上大妈出门一趟，那可就饱眼福了！从草原到沙漠，从天空到海底，有风景处皆有大妈，大大小小、知名或不知名的景区，统统成了大妈的片场。她们擅长利用现场环境，摇树下一场花瓣雨，扫地刮一阵黄叶风，那方丝巾则像画龙点睛的钤章，让诗情画意呼之欲出。在喷泉畔、溪流边，她们塑造出一排排上年纪的“水边的阿狄丽娜”，在樱花林、桃树下，则创造出“春天来了，树上绽放大妈”的奇观，而大爷永远是躺地上取景的那一个……

谁能料到，让中国大妈一战成名的，竟发生在金融领域。2013年4月，国际金价大跌，资本角力场突现一支疯狂扫购的奇兵。此时入场的，便是来自中国的大妈，她们方式简单粗暴，却使国际金价创下了年内最大单日涨幅，令美国华尔街“大鳄”目瞪口呆，几欲怀疑经济规律失灵。美国媒体集体错谔之余，憋出个新兴名词——“中国大妈”，《华尔街日报》也为她们专创了一个英文名号：“dama”。

世界之江湖，挡不住中国大妈刮起的丝巾旋风。她们以令人脑洞大开的想像力体现自我价值，以令人匪夷所思的创造力大刷存在感。除了风景名胜，世界还那么大，大妈都想去看看。从核酸、超导、石墨烯，到量子、纳米、基因，她们是新科技的最坚定拥趸者，哪怕一箱箱难辨真伪的天价产品早已将床底塞满。从基金、黄金、股市、汇市、楼市，到P2P理财、虚拟货币、邮币卡、区块链，她们是快速造富运动的最痴迷拥抱者，再高深玄奥的经济理论，都挡不住大妈的丝巾“一支红杏出墙来”。尽管群体涌入被业界视作“见顶”信号，可大妈怕被套被收割，更怕错过便是一生。

读懂大妈，才能更好地读懂行进中的中国。譬如，读懂中国大妈为女儿终身大事负责任的挑剔眼光，才能找到支撑房地产经济的又一隐形支柱，可是，大妈不是那么好读懂的。不解、误读、嘲讽，一直如影随形，只要被贴上“大妈”标签，一切仿佛就变得好笑起来。茶卡盐湖，在大妈没出现之前，是秘境，大妈蜂涌而至后，就成了流觞。吐槽大妈审美风格清奇迥异，针贬大妈行为模式特立独行，讥讽大妈追赶潮流却总被推到潮流的对立面……剖析大妈，拿她们开涮，成了自媒体屡试不爽的流量利器，也仿佛检验时尚品位是否纯正的“试金石”。

大妈的丝巾固有扎眼处，但何以至此呢？走向“大妈”的进程，难免跌跌撞撞。请善意批评提醒，而非冷嘲热讽。在“中国大妈”概念化的“脸谱”下，是无数真实具体的中国女性的喜怒哀乐，她们中有我们的母亲姐妹、至亲好友，她们只是先“大妈”了，而我们也正朝着成为“大妈”的方向行进。

一群大妈下到湖中摆舞蹈造型，请我拍照。水天一色，如梦如幻，以天空之镜为舞台，没有比丝巾更好的道具，大妈们尽情挥舞，无论从哪个角度扬起，都宛若点燃天光云影的火焰。拍完照，大妈们又问我，说她们的舞姿，有没有电影《芳华》女主角在雪域高原跳舞的感觉。一番话，说得我几欲潸然，偏过头去，恰好看见穿行在茶卡盐湖上的小火车，飘扬的丝巾让火车成了一辆彩车，宛若刚从百花深处驶出。我恍然意识到，在茶卡的一派纯白纯净之上，若没了丝巾的嘈杂斑斓，该多么地乏味！

去聆听，去读懂大妈，便能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中国大妈”：一条丝巾承载了太多！那轻飘飘之下，满是大妈们沉甸甸的自我。养大了自家孩子，又捎带着养大孩子的孩子，习惯劳碌的大妈，一闲下反倒觉得空荡荡，找不到自己了。于是，她们决定摆脱油腻岁月的包浆，从此就变得像个孩子，一个对世界充满探究兴趣的孩子，渴望在一天天的成长中逐渐找回自我。那丝巾高扬的，不是出风头，而是害怕被漠视的求关注。于是，她们不顾湖水乍暖还寒，拼将老寒腿、风湿腰，也要化身凌波仙子去抢C位。

大妈偏好扎堆，无论买理财、听讲座，还是健身、旅游，都是组团模式的坚定捍卫者。在组团的面具下，是她们深深且真实的寂寞。大妈聚众喧哗常惹非议，可那何尝不能诠释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传统呢？她们渴望别人也分享到自己的激情与快乐。都说大妈越老越矫揉造作，有事没事搭条丝巾，殊不知，搔首弄姿也是一种逆龄生长的本真。让丝巾裹紧身躯，她们仿佛甩掉了时间累积的赘肉，日子便被有了曹衣出水的清爽。

大妈对潮流的狂热，源于对落伍的恐惧。循规蹈矩一辈子，等到被称作“大妈”时，就该像放开了“小脚”般大步向前，落伍在她们眼中，好比是混吃等死的标志。于是，她们勇往无前，争先恐后追赶时尚潮流，不知疲倦地制造话题现象。世上本无路，大妈走得多了，便有了路。这些女“哥伦布”，用科学家的求知欲望和探险家的冒险精神，席卷一切未知领域，横扫一切新鲜事物。当90、00后忙着流行“丧文化”，大妈却对“炫”一点、“燃”一点情有独钟，这其实是令人振奋的好现象。

大妈一上镜，年轻人就等着看笑话。可人到中老年不晒，如锦衣夜行。于是，面对镜头，大妈从指头到脚尖都特别有戏，戏剧张力简直要爆棚。她们尤其擅长肢体语言，双手双脚或大张、或交叉、或纠缠，“闻鸡起舞”“金鸡独立”“孔雀开屏”……惊为天人的造型，简直是挑战瑜珈和体操的难度系数。大妈觉得，唯有如此，方能表达她们对当下幸福生活的歌颂、对大好河山的赞美。更何况，大妈按下“一键美颜”，还兼具了把中国P图术和美颜文化强力输出的传播功能。

大妈进阶不易。偏有好事者，还总不忘预言“有下一个坑”，在等着努力自我提升的大妈。可大妈从来都愈挫愈勇，从来都有勇气和信心拥抱下一轮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