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悲观主义批判

2019-08-27 01:32黄欣荣
理论探索 2019年4期
关键词:悲观主义批判人工智能

〔摘要〕 随着新一代人工智能的兴起,各种悲观主义观点也应运而生。人工智能虽然可能给人类带来各种新问题,但悲观主义是缺乏根据的。从技术历史维度看,每一次新技术的出现都会有人陷入悲观主义窠臼,人工智能悲观主义只是技术悲观主义的翻版;从技术本质维度看,人工智能取代人类劳动只是人类解放的继续;从技术发展维度看,人工智能被许多人高估;从人机关系维度看,人工智能与人类并不存在本质冲突,而且完全可能相互依存、和谐共生。因此,我们应该乐观面对新一代人工智能,不必过分悲观失望。

〔关键词〕 人工智能,悲观主义,批判,技术本质,人机关系

〔中图分类号〕N1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4175(2019)04-0023-07

2015年AlphaGo与李世石的人机围棋大战是人工智能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自此新一代人工智能迅速兴起,并带来了巨大的社会影响。不少人相信,人工智能很快将跨越所谓的“奇点”分界线,人类在未来的人工智能面前将失去一切优势,甚至可能成为人工智能的奴隶并最后被其消灭。于是,人工智能悲观主义很快流行开来,特别是像英国著名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美国特斯拉老板艾伦·马斯克等重量级人物认为人工智能就像一个魔瓶,一旦打开就永远无法关上。因此,强力呼吁必须停止人工智能的研发,否则人类必将走向毁灭。美国著名科学专栏记者詹姆斯·巴拉特则在其畅销书《我们最后的发明》中,宣称人工智能将是我们人类最后的发明,因为人工智能即将导致人类时代的终结〔1 〕11-17。在国内,也有不少人工智能悲观主义的拥趸者 〔2 〕。他们认为,人工智能可能是人类最糟糕的发明创造。从短期看,人工智能将导致大量失业,无论是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都将被人工智能剥夺;从长期看,人工智能将让人类失去还手之力,人类最终沦为奴隶甚至彻底被灭绝。人工智能悲观主义给智能时代的未来人类描述了一幅极其悲惨的画面,人类一旦将人工智能魔瓶打开就将走上一条不归路。

人工智能悲观主义虽然看到了未来人工智能发展过程中对人类带来的一些问题,但是他们总体来说过分悲观,而且他们的悲观缺乏理论依据。这些悲观主义者利用大众对人工智能的陌生以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大肆宣扬人工智能威胁论,这既给大众对人工智能造成不必要的误解和恐慌,又给人工智能的未来发展带来消极影响。为此,我们有必要从技术历史、本质、研发和人机生态等几个方面对人工智能悲观主义进行全面的理性分析和批判。

一、技术悲观主义的新变种

人工智能悲观主义从何而来?它有怎样的历史渊源?人工智能悲观主义是技术悲观主义的一个变种,是技术悲观主义在人工智能时代的表现,因此人工智能悲观主义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有一定新意,但从历史的维度来看并没有多少创新。因为每一次技术的重大变革,技术悲观主义者都要老调重谈,认为人类灾难即将来临,新技术必将给人类带来灭顶之灾 〔3 〕105,人工智能悲观主义无非是技术悲观主义在智能时代的翻版罢了。

20世纪50年代人工智能正式提出之时,人们对计算机和人工智能的担心和恐惧就已经开始,人工智能悲观主义就已经开始兴起。当时由于计算机、人工智能带来了机器的自动控制,机器操作逐渐由可编程智能装置取代,机器操作工面临失业危险。当时人工智能专家萨缪尔所开发的西洋跳棋程序战胜了不少跳棋选手,具备了一定的智能水平,而几何定理的机器证明更让人工智能大出风头。有些专家预测未来十年左右,人工智能的智能水平将超越大多数人类,于是各种悲观主义迅速出现,对计算机和人工智能的各种批判不绝于耳。正因如此,控制论的创始人诺伯特·维纳不得不放下控制论的研究工作,专门撰写了《人有人的用处》来回应社会上对自动化、人工智能所带来的人们的各种担心,对各种悲观主义进行了有理有据的批判 〔4 〕34。不过最后的结果是,第一代人工智能浪潮没有像有关专家预言的那样迅速超越人类,反而快速地陷入低潮。

20世纪80年代开始,人工智能借助数据库、知识工程等技术,进入以专家系统为代表的第二次热潮。人工智能专家把人类的各种专业知识,特别是著名专家的相关知识编成一条条以命题为主的知识体系,形成专家知识数据库,然后通过知识工程把相关知识挖掘、重组来建构各种人工智能专家系统,例如医疗专家系统、法律专家系统、化学专家系统等。由于汇集了各种顶级专家的相关知识,专家系统往往比一般人工专家更出色,于是悲观主义再度兴起,认为人类不但体力不如机器,现在连知识也不如机器,人类很快将不是机器的对手,智能机器即将把人类排斥一边。20世纪90年代中期,IBM公司的机器人“深蓝”战胜国际象棋世界冠军瓦斯帕罗夫,更是将这种惧怕推到了极端。好在随后的事实证明,专家系统只是利用了人类专家的一部分知识,其智能水平远不是人类的对手,它可能会成为人类的帮手,但不太可能成为人类对手。美国加州大学哲學教授休伯特·德雷福斯更是经过严密的哲学论证,撰写了著名的《人工智能的极限:计算机不能做什么》,证明人类的许多行为不能被简单地看作遵照一套规则行事,人工智能有其终极极限,因此很难真正超越人类 〔5 〕293-298。后来的事实证明,以专家系统为代表的第二代人工智能不具有实用价值,因此很快被人们抛弃,根本不值得人们当初那样担心和恐惧。

在互联网、大数据和深度学习等技术的推动下,特别是AlphahGo战胜围棋九段李世石、柯洁等轰动性新闻的影响下,人工智能技术第三次兴起,而且很快变得大红大紫。新一代人工智能在图像识别、语音识别、自然语言处理、智能推荐、医疗诊断、自动驾驶、琴棋书画等诸多领域都表现出超乎常人的能力,于是人类再一次大声疾呼“狼来了”,认为这一次人工智能时代真正已经来临。更有一些人预测,未来的人工智能将无所不能,即将全面超越人类,人类将成为机器人的奴隶。美国发明家兼预言家将人工智能全面超越人类的时点称为“奇点”,并预言2045年就是奇点时刻 〔6 〕10。在人工智能专家乐观研发新一代人工智能的同时,有些专家特别是人文学者悲从心来,认为人类的末日即将来临。社会大众则更加害怕,因为他们担心自己的工作即将全面被智能机器取代,由此将失去生活的来源和存在的方式。因此,在新一代人工智能刚刚来临之际,人工智能悲观主义大行其道,不但学者们大肆批判,而且百姓也众声抵御。虽然智能手机、智能家居、智慧城市、智慧社会带来了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便捷的工作、学习与生活,但大家在尽情享受的同时也惴惴不安,认为这可能是人类末日来临之前的最后晚餐。

从人工智能发展我们可以发现,人工智能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给人类带来更加美好的新生活,另一方面又在人类头顶悬了一把达摩克斯之剑,人类永远担心这把剑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于是在高兴的同时总是怀着挥之不去的忧伤和悲凉。但是,人工智能悲观主义并不新鲜,它只是与技术进步一路相随的各种技术悲观主义在新智能时代的再一次呻吟。这是技术进步的伴奏声,而且变革的步伐越大,其悲观叹息的声音也越强烈。

二、人工智能悲观主义的技术本质批判

为什么像人工智能这样的技术重大变革会出现悲观主义?为什么新一代人工智能的兴起,悲观主义会尤其强烈?这主要由技术的本质决定。从技术的本质看,人工智能是人类大脑这个复杂器官的投影,并且具有更强大的自主性、变革力量和不确定性等,对人类及其社会产生更巨大的影响,而我们人类似乎又更无能为力。不少人认为人工智能是一种不受人类控制的强大异己力量,我们既离不开它,又恐惧害怕它,因此悲观情绪油然而生。

人类劳动最初完全使用人体自身的器官,或者说人体器官是最原始的劳动工具,比如手、脚等。但是人体的器官有诸多天然的局限。为了克服人体器官的先天局限,人类不断寻求人体之外的东西来帮助自己克服局限,比如在树上采摘果子时,我们的手长度有限,于是我们就用树枝、棍子来加长我们的手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第一次提出了技术是人体器官延伸的观点,认为各种技术的发明,本质上来说就是人类为了延长自己的人体器官,也就是用外物来强化自己器官的功能 〔7 〕。与马克思同时代的技术哲学创始人恩斯特·卡普在《技术哲学纲要》中独立地提出了器官投影说,认为任何技术都是人体器官的投影,即简单的技术是人体器官的结构模仿,复杂的机器是人体功能的模仿,而复杂的技术是人体系统的模仿,也就是说技术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人体器官的外部物化 〔8 〕48-51。

无论是按照马克思的器官延伸说还是卡普的器官投影说,技术都与人体密切相关,无论是延伸或投影,本质上都是用外物来取代人体器官。技术发明出来就是为了代替人体器官,所以它自古至今都在一步步让人类向后隐退。人工智能悲观主义产生最直接的理由是人工智能将彻底取代人类劳动,不但全面取代人类的体力劳动,而且即将全面取代人类的脑力劳动。美国学者汉斯·莫拉维克把技术进步比作不断上涨的洪水,而我们人类的工作或能力就像陆地上的平原、丘陵和高峰。技术进步的洪水首先淹没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的重复性劳动(平原),然后是需要一定经验的体力劳动(丘陵),最后需要高智力的脑力劳动(高峰)也被淹没,人们可能只能依靠诺亚方舟生活 〔9 〕53-54。在新一代人工智能的支持下,智能机器在体力和智力上都可能超越人类,人类有可能被逼得无路可退,这样没有造舟能力的人文学者和普罗大众对未来可能具有超强智力的人工智能陷入深深的恐惧和悲观之中,因此他们对人工智能的批判也最激烈。

当然,技术对人类的取代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就是人类解放。从更高的哲学层面来看,技术进步的过程就是人类解放的过程。一项技术发明如果它不能用来解放人类或者让人类过得更加美好,那么它就失去存在的意义。工具解放了人类的肢体,机器解放了人类的躯体,它们解放了人类的体力劳动。然而,体力劳动得到解放之后,脑力劳动还让人类背负着沉重的负担。让机器全面取代人类的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是人类长期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祖先们虽有这样的梦想,但技术上无法实现,只能借助于幻想或文学作品。人工智能特别是新一代人工智能时代的来临,人类才真正走上了脑力劳动的解放之路。人工智能既然是人类长期以来的梦想,是人类的全面解放,我们何必过分担心害怕、悲观失望呢?

技术虽然是人类的发明创造,但一旦被创造出来就有了自身的存在逻辑,这就是技术哲学家雅克西·埃吕尔和兰登·温纳所担心的技术自主性问题。埃吕尔认为,现代技术越来越成为一种具有自身生命力的技术系统。这种技术系统逐渐获得了合理性、人工性、自动性、递增性、一元性、普遍性等,成为一种自主的力量。“技术自身成为一种实在,它自我产生、自我决定、自我满足,并具有自己特殊的法律和决定。” 〔10 〕134“技术已经达到了这样一种程度,它的进化的产生和发展不再需要人类干涉。” 〔10 〕85所以他认为,现代技术是一种异化力量,它对人类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都开始了全面侵袭,而且它将君临一切、目空万物,没有制约的力量。温纳认同现在技术的自主性,认为技术会通过功能异化、技术律令和逆向适应等手段让人听命于技术的逻辑。因此,技术的自主性,人类可能失去对技术的控制。

所以,人工智能悲观主义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技术自主性引发的。他们认為,非智能的技术虽然像埃吕尔和温纳所说,因为技术自身的发展逻辑,人们被迫与技术配合,由此技术将强行向前发展,但它并不能真正自主。随着智能技术的兴起,技术的自主性有了质的变化,即由于智能技术逐渐具备了类人一样的智能,完全可以自我运行、自我复制、自我发展,不再需要人的配合。智能技术相较于传统技术,其自主性得到了突变性的强化,技术自身具有了人的智力,可以真正脱离人的控制,获得完全的自主。正因如此,传统的技术悲观主义在人工智能时代得到了加强,理由也更加充分。

人工智能技术的自主性的确有了极大的提高,在某种程度它的确不再需要人的配合,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人工智能技术就将完全不受人的控制,更不能得出人将受控于人工智能的结论。人工智能获得了更强的自主性,同时它依然难以摆脱人类,更不要说与人类相对立。首先,人工智能的最初目标是人设定的,最初的程序、算法都是人设计的,而且人也握有最终的控制权,这就是人工智能的人工性。其次,人工智能仅仅在逻辑、计算等理性能力方面表现出赶上或超越人的能力,但人的能力是多方面的,比如情感、意志、行动等,而人工智能在这些方面却还是空白。最后,人工智能有智能缺智慧,只能在信息充分、规则明确的前提下进行推理、计算,而人则可以在信息不完全的条件下作出正确的决策。我们由此可见,虽然人工智能的确具备了强大的智能,而且自主性也明显增强,但人工智能仍然姓“人”,它不可能完全摆脱人的控制而完全自主。因此,悲观主义预言人类将对人工智能无能为力的预言是缺乏依据的。

人工智能革命是一场历史上最为深刻的技术革命,因此对人类社会方式的革命更为强大。如果说过去的技术只是取代人的肢体、躯体,那么人工智能则试图取代人类最复杂的大脑,因此不但体力劳动被取代,而且过去认为只有人类才具备的脑力劳动也将被取代。这样,人工智能时代的来临,改变了人的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是破坏了人类的生活稳态。特别是人工智能发展的不确定性,超出了人的预判能力和控制能力,因此人们对它更加恐惧和悲观。

三、人工智能悲观主义的技术现实批判

在新媒体的推波助澜下,新一代人工智能的热度远远超过前两代人工智能的热度。虽然人工智能技术的一线研究者似乎对新一代人工智能持审慎的态度,但其他各界人士则相信人工智能时代马上来临,智能机器取代人类指日可待,而人工智能悲观主义更是预测无所不能的强人工智能和超人工智能马上就将威胁人类的生存,人类的末日即将来临。然而,从技术的研发状况来看,这些看法高估了人工智能技术的未来发展速度,给人们带来了过分的乐观或过分的悲观,因此都不符合人工智能的实际发展。

按照其智能程度,人工智能分为三大类,即弱人工智能、强人工智能和超人工智能 〔1 〕2。所谓弱人工智能(Artificial Narrow Intelligence,ANI)就是机器具有某种特殊的智能,可以实现某种专业的自动化,例如下围棋、图像识别、语音识别等,它看起来能够像人一样思考,能够解决推理、计算等思维问题,但他不具有像人一样解决多方面问题的通用能力,更不具备自主意识。所谓强人工智能(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AGI)也被称为通用人工智能,就是机器在智能上可以比肩人类,可以像人一样具备解决各种智力问题的能力。但是它还不具备自主意识,还没有人类那种智慧。所谓超人工智能(Artificial super Intelligence,ASI)就是机器不但能够像人一样思考,而且具有自我意识,能够独立思考,在各方面都超过人的能力,也就是机器具备了全面超越人类的能力。

新一代人工智能目前的确取得了许多突破性的进展,在智能感知、图像识别、语音识别等感知识别方面,棋类博弈、自然语言理解等信息理解方面,医疗诊断、专家系统、智能推荐以及诗词歌赋等信息运用方面,以及自动驾驶、智能家居、仿真機器人等行为操控方面都让人们刮目相看。在智能化产业方面也取得了重大进展,许多国家已经将人工智能上升到国家战略层面,微软、Google、Facebook以及中国的BAT等公司更是在智能化产业方面走在世界前列。但是,从目前来看,这些人工智能都属于弱人工智能,只能局限于某个领域,解决某个或某些问题,还不能像人一样解决普遍性的问题,离强人工智能的目标还很遥远,更别提超人工智能。弱人工智能可能会取代人的体力劳动或脑力劳动,这对整个人类来说是全面解放的开始,它并不会对人类造成其他致命的威胁,所以悲观主义又在悲叹什么呢?

悲观主义者也许会说,弱人工智能可能会逐渐进化,并很快进化到强人工智能甚至超人工智能!答案是他们想多了,从弱人工智能到强人工智能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而超人工智能纯粹还停留在科幻作品的想象之中,还没有现实的可能性。为什么从弱人工智能到强人工智能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呢?知性、理性当然是人的智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人的聪明才智远远不止这个,人还有直觉、灵感和行为能力。从计算角度来看,机器擅长数据的采集、存储和计算。目前的人工智能是一种计算智能,人类在这方面的确已经不如机器,但是人的认知不一定完全依赖数据,有时候仅仅利用直觉和灵感,就能对世界认知得八九不离十,而机器如果离开数据就寸步难行。虽然大数据主义者认为“万物皆数据”,并号称要“数化万物” 〔11 〕94-97。但是世界这么大,不可能真正把万物都变成数据,这样人工智能对尚未数据化的世界就无法认知,而人凭着直觉和灵感却可以对尚未数据化的世界进行把握。此外,人根本不需要数据和计算就可以行动自如,但机器则难以做到。在行动方面,人工智能还远不如三岁孩子灵便。这就是说,人工智能虽然具有海量数据和暴力计算能力,但在行动上却是侏儒。人工智能除了计算认知能力之外,在直觉、灵感和行动几个方面都无法与人类比肩,因此无法全面超越人类。这样,强人工智能不可能指日可待,人工智能悲观主义者何必早早悲从心来呢?

超人工智能号称要全面超越人类,并把人类置于死地,其实这只是科幻小说和科幻电影的想象,在技术上并不容易做到。我们知道,人的大脑是碳基的生物结构,结构复杂、功能强大。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人类自身特别是大脑的结构、功能和机理都还不甚了解,更不要说用硅基材料来模仿、复制。现在的人工智能仅仅从功能上模仿了人类大脑的一点点功能,并没有完全复制大脑结构和功能。虽然生物学、脑科学、特别是神经网络研究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人工神经网络还只是对人类大脑的一种简单模仿。因此,人工智能要全面超越人类,目前来说还不可能。人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关键在其自我意识,凡是正常的人都具有自我意识。所谓自我意识就是能够意识到自我的存在,即对自己身心活动的觉察,主要是自己对自己的认知,其中包括身高、体重、体态等生理状况,兴趣、能力、气质、性格等心理特征以及在与他人关联中自己所处位置的认知。自我意识具有意识性、能动性、同一性、社会性等特点,构成成分为知、情、意,它由自我认知、自我体验和或自我控制三个子系统构成。通过自我意识,人能够正确的自我认知、客观的自我评价、积极的自我成长,这也是人区别于它类的最基本的特征。到目前位置,只有人类才具备自我意识。人工智能要全面超越人类,就必须首先具备人的自我意识。要实现自我意识的外化和机器化,首先要揭示出自我意识产生的结构和机理,但目前无论是科学、技术还是哲学,都还没有揭示出人类大脑结构为什么就能够涌现出自我意识,因此自我意识的涌现目前还属于难题。要让人工智能具备自我意识,从而实现超人工智能,目前技术上还无法实现。这仅仅是幻想,我们根本还用不着杞人忧天。

总而言之,人工智能虽然在智能方面正在赶超人类,但人不仅靠智能,更多地是靠更高层次的智慧。人工智能解决问题,必须依赖海量的数据、强大的算力。人工智能只能是正确地做事,也就是按照人類预设的目的,按照预定程序或轨道完成既定任务。但是,它没有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不会思考意向性问题,更不会关心世界的终极问题,比如存在问题、幸福问题和意义问题等。但人类通过数万年的进化,形成了复杂的大脑结构,不但具有一定的理性能力,更为重要的是形成了其感性、直觉、实践理性和综合判断力等诸多难以物化和机器化的能力。从智能到智慧,有一道天然的鸿沟,就像人造生命一样难。我们现在虽然科学发达、技术先进,但人类还不可能造出一根有生命的小草,更别提造出更加复杂的人类大脑。只有人类才有智慧,能够在信息不对称时作出正确的判断。人类利用智慧做“做正确的事”,即具有价值判断。因此,在人机比赛中,人最终一定会是胜利者,人工智能无论如何都姓“人”,它只是更能理解人的意图、更善于与人类沟通的智能工具,由此可以让人更省心罢了。悲观主义所说的人工智能要成为人的主人,估计只是一种主观臆想而已。

四、人工智能悲观主义的人机生态批判

我们退一万步来说,假设强人工智能或超人工智能真的成为现实,智能机器有了自我意识,有了自己的意向性,智能机器和人类是不是一定会完全冲突,并在冲突中人类完败,机器人最终成为人类的上帝,人类最终必然走向灭顶之灾呢?这是悲观主义最主要的论调,也是不太了解人工智能并深入思考人类未来的一般百姓最担心的问题。现在我们假设人工智能无所不能,机器人成了一种新型的独立生命体(我们可以像“人类”一样称之为“机类”),在地球上除了强大的“人类”,还存在着“机类”,人机之间究竟是只能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还是可以实现互补共生的协同进化呢?为此,我们有必要再进一步,假设人工智能已过所谓的“奇点”,强大的“机类”成了客观存在,分析人类与未来智能机器之间的关系以及人类的命运究竟会怎样。

世界上为什么会出现万物相争的现象?主要是为了争夺生存资源,即为了生存而争夺有限的资源,以便自己更好地生存。所谓存在或者生存,就是能够顺利完成输入和输出的转换关系。所谓输入就是系统存在所需要的资源,万物的存在都必须有不断的物质、能量或信息的输入,以维持系统的稳定。因为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封闭系统必然走向无序和解体。所谓输出就是系统对它物的影响,也就是系统的功能,表现为对它物的正作用或副作用。无论是同类还是异类,只要在生存资源上有着生态位的重叠,那么为了争夺有限资源,必然会发生竞争,甚至是你死我活的残酷斗争。对同类(比如人类)来说,由于需求资源的生态位基本上都是重叠的,所以相互间必然会发生竞争与冲突。人类为了相互间不过分冲突,不得不制定各种法律、道德以及其他规则,以便以更加和平的方式来分配资源。许多动物则采取领地的方式,各自占有一定的领地,不允许同类侵占自己的领地。对异类来说,如果没有生存生态位的重叠,则可以和平相处,甚至是形成互补共生的关系。但如果有生存生态位的重叠,则将发生冲突,甚至一物将另一物消灭 〔12 〕216-218。

人类与机类在生存生态位上是重叠还是不重叠,或者是部分重叠的关系。从输出生态即功能生态来看,人工智能的智能水平越来越像人类大脑,甚至将超越人类大脑。正因如此,人类对智能机器代替人类体力和脑力劳动又喜又忧。喜的是人类进行发明创造、技术创新的目的和动力,就是要用省时省力、效率更高的技术来让人类获得解放。过去的一切技术都只是让人类获得了体力的解放,只有人工智能的出现,人类才获得了脑力劳动的解放并由此获得全面的自由和解放。忧的是人类虽然梦想解放和自由,但是一旦真正获得解放,反而又若有所失,特别是在全面福利尚未完善之时,所从事的工作一旦被取代也就意味着失业,因而又开始憎恨被智能机器夺走饭碗。因此,从功能生态来说,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关系是从短期来看有可能是相互代替、相互冲突,而从长远来看则意味着人类长期梦寐以求的彻底解放和全面自由。

人类与机类是否会发生根本性冲突,就看他们在需求生态位上会不会大幅度重叠。为此,我们有必要分别分析人类与机类的生存需求。根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论,人类具有复杂的需求层次结构,即从低到高分别为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自尊需要和自我实现等五个层次,而且这五个层次的需要呈金字塔形,生理需要是塔底,而自我实现是塔顶 〔13 〕。我们将从这五个层次分别比较人类与机类的相似与差别 〔14 〕。

所谓生理需要也就是人类生存的最基本的物质基础,包括空气、水、食物、睡眠、生理平衡、分泌以及配偶等。生理需要属于人体生存所必需的物质、能量和信息,如果无法满足生理需求,人体必然不复存在。因此生理需求是最基本的需求,人类为了满足生理需求所需求的资源而进行的竞争也最激烈。这就是说,满足生理需求是人类存在的底线,一旦低于底线,人类将不惜一切代价。同样地,机类需要存在,也会像人类一样必然需要输入必要的物质、能量和信息,这种输入需求也属于生存需要。如果人工智能真有一天演化成比人类聪明能干的超人工智能,那么为了自己的生存,超人工智能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来获取自己生存所需的物质、能量和信息。那么机类所需的基本生存条件是什么呢?机类无论如何都属于机器,它的制造所需的主要是一些无机材料,例如金属、硅晶、塑料等,而维持其存在的则主要是电力、石油等能源。特别是新一代人工智能建构于大数据的基础上,丰富多彩的大数据成了人工智能的必备资源。从生存需求来看,人类与机类有部分重叠。但是,金属、硅晶、塑料、电力、石油等不属于人类的生理需求层次,人类除了满足自身的需求外,仍然是用来制造或使用机器并最终满足人类更高的需求。制造和使用机器人所需的这些物质、能量正是属于满足人类更高需求的组成部分。人类生存所需要的衣食住行,包括粮食、蔬菜、肉类、水、阳光、睡眠、配偶、财产等,对人类来说关系到生死存亡的资源,对机类来说则毫无意义。由此可见,从生存需求所需的物质、能量基本上不重叠的,他们之间是错位的,相互之间不会有矛盾和冲突。

安全需求是仅次于生理需求的基本需求。如果说生存需求是人类的内在需求以保持系统的稳定性,安全需求则是系统对外在条件的需求。人类的安全需要包括人身安全、健康保障、资源和财产保障、道德保障、秩序保障、工作保障和家庭安全等,这些条件是保障人类作为生物个体存活的外在必要条件。机类也需要保障自身的安全,所以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定律中设置了第三条定律,即在保障人类安全和服从人类命令的前提下,机器人要保证自身的安全 〔15 〕扉页。机器人的安全需求并没有人类那么复杂,但是它也需要保证自身系统的稳定,因此人工智能或机器人必然有机身安全的需要,健康稳定的需要以及资源保障的需要。不过,机器人并没有财产保障、道德保障、工作环境、家庭安全等需要,机器人的可修复性更强,更不惧怕环境的不利因素。因此,从安全需要来看,人类和机类之间也基本上是错位的,相互之间没有本质冲突的根源。

人类除了这两个基本需要外,还有社交、自尊和自我实现等更高层次的需求,但是从目前人工智能发展状况来看,机器人还没有这些高级的需求。人不可能孤立生活,必然要有亲朋好友,相互之间必须要有情感的交流,但是机器人不怕孤独,不需要呼朋唤友,不需要情感交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尊心,需要获得他人的尊重以满足对自信心、成就感等自我价值的肯定。但是,机器人目前还没有自尊心問题,它还没有爱恨情仇,不需要在自然或社会中获得自我价值的肯定。人的最高需求是自我实现,也就是说人有理想、信念、信仰以及未来的远大目标,希望超越现实、超越自我,实现求真、寻善、审美、至圣等崇高追求。但是人工智能虽然具有人的智力,但它尚未具备智慧能力和追求崇高的能力等,因此它还不懂得追求自我实现。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从更高层次的社交、自尊和自我实现等需求层次来看,人类和人工智能在这些需求上基本上没有交叉重叠,机器人在这些层面上与人类还有巨大的差异,我们不必担心人与机器人发生残酷的竞争和冲突。

虽然在推理、计算等理论理性方面,人工智能越来越接近甚至超越人类,但人工智能与人类智能还是有本质差别,机器擅长于数据的计算,并且具有强大的存储、计算能力,甚至可以理解人的情感、意志,但它本身并没有直觉、情感等非理性能力。虽然机器拥有了智能、知识之后,跟人类共同会更加便利,但它没有人类的自由意志和终极关怀,因此人工智能与人类智能各有擅长。如果人工智能与人类智能相互补充,那么无论在知、情、意、行等方面都会出现飞跃,甚至所向无敌,因此人工智能需要人的智慧,而人类则需要人工智能的强大智能,智能和智慧相结合则成为真正强大无比的力量。历史上的机器虽然在许多功能上比人类更强,但始终需要借助人类的智慧来实现技术的内部进化。人类在完成猿变人的质变后,身心的进化速度明显变慢,必须借助技术来实现外部进化,因此人类与技术一直是协同进化的典范。在人工智能时代,人类与机类一样需要互补、协同,形成一种人机共生关系,人类与人工智能相互需要,形成更加强大的人机共生系统,共同推动自然和社会的发展进步。由此可见,为人类服务才是人工智能的终极价值,人工智能的出现只会加速人类的外部进化,人类只会得到更加彻底的解放,实现自由、全面的发展,由此实现更加美好的新生活。

五、结语

新一代人工智能时代的来临是人类更加美好生活的开始,人工智能从弱到强,甚至出现超人工智能,我们人类并不需要过分的害怕和担心,更不需要整天忧心忡忡、悲观失望。历史上任何新技术的出现都会改变人类原有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而人工智能的出现及其进化,对人类生产和生活方式的改变会更巨大、更彻底,但这正是人类长期以来梦寐以求的人类全面解放的实现。人工智能虽因其智能而具有了更强大的自主性,但它不可能完全摆脱人类的终极控制。新一代人工智能出现后,我们因为害怕而过高估计了人工智能发展进化的速度,其实无所不能的超人工智能仅仅是我们的想象,能否实现至今还是未知数。即使超强人工智能真正出现,由于智能机器与人类分属于不同的生存生态位之中,没有本质上冲突,更不会人死机活。相反地,智能机器和人类在智能、智慧上各有所长,反而更需要互补共生,形成取长补短的共生生态系统。人工智能悲观主义由于不了解历史、不理解技术的本质、高估了智能机器的进化以及没有做需求生态分析,导致了夸大其词的错误认识,影响人们对人工智能正确认知并可能作出错误判断,因此我们必须对其进行批判和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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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苏玉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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