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苍润

2019-08-27 04:13黄亮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19年6期
关键词:长卷风格山水画

黄亮

摘要:董邦达虽布衣出生,但好古力学,诗文书画皆精。董氏绘画并无家学渊源,文献亦无记载师从何人,其所取之成就,应全在学古人上用功。但纵观其临仿对象,多以“南宗”画家为主。其艺术创作与他所处的时代环境和生活经历是分不开的,师古之风的环境和参与编修《石渠宝笈》的经历都是影响其创作的因素。董氏能根据作品的用途区别而采用不同的技法及创作态度,因此产生了不同的作品风格。

关键词:董邦达  山水画  长卷  风格

在中国画的形制演变中,长卷(亦称手卷)是较早成熟的形式之一。长卷绘画的优势在于能将广阔的景致绘制在一画之中,从而表达“咫尺千里”之感。在创作过程中,画家将平日的游历之景,自右向左依次展开,景物随行而现,或藏或露,或取或舍;经营随势而动,开合有度,远近相交;情感也随景而发,起伏跌宕,云烟变化。长卷能让观众产生一种“可游”的带入感,“目随景移,心随势动”,从而达到某种情感的沟通与共鸣。长卷的产生,也体现了中国人观察自然的独特方式,即行走中的全方位体验,正如诗句所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基于这种观察方式,而产生了中国绘画特有的“散点透视”,当然,“散点透视”的提法,也只是为了区别于西画中的“焦点透视”。在此之前,古人有“三远法”,宋郭熙在《林泉高致》云“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①,即:“高远”“深远”“平远”。

善画长卷者古已有之:魏晋顾恺之《洛神赋图》,南唐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图》、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元黄公望《富春山居图》、明戴进《山高水长图》等都是长卷绘画中的杰出代表。至清代也不乏名家,词臣画家董邦达便是其中之一。其所绘《溪山深秀图卷》,纵23.5厘米,横232厘米,款识隶书写“溪山深秀”,楷书题“臣董邦达仿王绂笔意”,下钤“臣”字朱文方印及“达”字白文方印,现藏广州艺术博物院(广州美术馆)。此画除盖有作者两方印之外,还钤有十方鉴藏印,分别是:乾隆御览之宝、御书房鉴藏印、乾隆鉴赏、石渠宝笈、石渠定鉴、宝笈重编、宜子孙、三希堂精鉴玺、嘉庆御览之宝、宣统御览之宝。这表明此画原为清宫所藏,此卷也被编录在《石渠宝笈续编》之中。

此画首段,绘近山民舍,曲道葱林,山石之背,葱林之外,即隔岸江堤之上,农舍隐现其中,远处则湖山相映,泉流飞瀑,帆行其间。画卷中段前绘古乔参天,松石相伴,意态天生,点缀亭桥楼宇,曲径院宅,经营自然,中山高耸,冲出画外,不见山头峰顶,只見山路盘桓,隐现其间。末段近景湖烟淼淼,渔舟独泛,中景坡岸相连,烟村隐现,远景则云锁山腰,影影绰绰。整卷画作构思精巧,自然和谐,景物主次分明,疏密结合,构图开合张弛有度。用笔轻松,苍劲浑厚,墨色清雅,浓淡相晖。此卷虽为进呈之作,但无故作之态,无应制之病,无谨小之貌,承传统正脉,抒心达意,笔墨精妙,自成一格,可谓是董氏山水长卷之精品。

董邦达,字孚存,又字非闻,号东山,浙江富阳人,康熙三十五年丙子(1696)正月初一(2月3日)出生。7岁入私塾,11岁能属文,17岁补邑庠生,雍正元年(1723)拔为贡生,始进京朝考,历数年而不第。雍正十一年(1733)终于登进士(二甲第20名),授庶吉士,此后仕途一路通达。初任考官,并参与编修《石渠宝笈》《明史纲目》《盘山新志》等书。后任内阁学士,继而又任礼部、刑部侍郎等职,最后升任工部尚书及礼部尚书。71岁时皇帝钦赐“紫禁城骑马”,可谓官高位重,声名显耀。

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过七旬的董邦达以年老多病乞休。乾隆帝回旨:“邦达年逾七十,衰病乞休,自合引年之例,惟邦达移家京师,不能即还里。礼部事不繁,给假安心调治,不必解任”。②是年七月,病逝于京城,终年七十有四。乾隆帝特旨对其赐祭葬,加谥“文恪”,并亲自为其撰写御制碑文,足可见君臣情深。

董邦达虽布衣出生,但好古力学,诗文书画皆精。《桐荫论画》称其“好古,力学篆隶,亦深得古法”。③行书承帖学一脉,得“二王”之遗韵,楷书习魏晋至唐楷,法度严谨,后世论者将其归入“馆阁体”书家之列,亦从侧面看出其书法个人面目并不突出。较之书法,董邦达的山水画更为世人关注。董氏绘画并无家学渊源,文献亦无记载师从何人,其所取之成就,应全在学古人上用功。《清史稿》卷三百五《董邦达传》中记载:“邦达工山水,苍逸古厚。论者谓三董相承,为画家正轨,曰源、其昌与邦达也。”④《富阳县志》称:“邦达工书,尤善画。篆隶古朴;山水宗法元人,多用枯笔,而气势磅礴,生面别开,乾隆帝为之题识者甚多。”⑤另朱积良评:“董邦达广习历代名家技艺,除吸收董巨皴法及黄公望浅降画法,还受‘清初四王影响颇深。”⑥其自己在作品题跋中也有相关言论,如在《仿大痴道人山水图卷》中自题:“一峰老人初师董巨,晚乃师法造化,所诣益精,平淡天真,无矜奇之处,而峰峦浑厚,草木华滋,故元四家推为第一。学步有年,毫无合处。今目昏手战,益复荒落,漫作此帧,请亦亭世讲先生正之。”⑦又如其说:“文太史(文征明)诗书画笔绝冠古今,明三百年中第一人也。余笃爱之,凡见寸纸尺幅,必重值归之。非焚香盥指不启视,此松窗论古图耳,熟已久,今始对临,令人神往,亦人生之一幸耳。”⑧由此可见,董氏山水画取法董源、巨然、黄公望、文征明、董其昌及清初“四王”是非常清楚的。除此之外,董氏还遍学历代大家,在其画题中能常见的临仿对象有:荆浩、李唐、王蒙、吴镇、倪瓒、高克恭、赵大年、王绂、文征明等等,足可见其广纳博学。但纵观其临仿对象,多以“南宗”画家为主。这种选择大致基于以下情形:其一,明董其昌提出的“南北宗论”及董氏追随者的“崇南贬北”风气一直影响至董邦达所处的时代;其二,清初“四王”的画风及乾隆皇帝的审美标准是其重要的参考因素;其三,黄公望作为其乡贤大家,对其成长选择的映射作用可谓沦肌浃髓;其四,南宗相对“逸笔草草”的笔墨技法和文人画简淡雅逸之韵味是契合董邦达文人身份的。

画家的艺术创作总是和他所处的时代环境和生活经历分不开的。董邦达所处的清乾隆时期,山水画家多以“南宗正脉”自居,复古之风盛行。“四王”绘画中“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而泽以唐人气韵,乃为大成”的思想成为时代主流,于是画家都希望能“集古之大成而自出机杼”。大部分画家(特别是文人画家)奉此思想为圭臬,身体力行,深挖传统,从笔墨至形式,力求“笔笔有出处”,这往往体现在落款之时,常书“仿某某笔意”“擬某某图”等,以示画法之出处,因此董邦达也顺应了时代之大流。另一个对董氏绘画产生较大影响的是参与编修《石渠宝笈》的经历。乾隆九年(1744),为鉴定和著录宫内收贮的历代书画名迹、古董彝器,乾隆特命当朝大臣张照、梁诗正、励宗万、张若霭及董邦达等编撰《石渠宝笈》《秘殿珠林》等书。通过此次编修工作,董邦达不但能亲窥宫内历代名画真迹,更能与皇帝与其他大臣一起鉴赏学习,此种经历对其绘画的提升显而易见。此外,在编修过程中,乾隆帝鼓励当朝专职画家及词臣画家创作优秀作品入编。《石渠宝笈》收录的《九阳消寒图》《灞桥题句图》《溪山霁雪图》等八件董氏作品,应该也都是为了著录而作。潘中华说:“这些画作要么奉命,要么是受鉴赏古人名画启发。”⑨编修《石渠宝笈》的过程,给他提供了一个学习历代名家的机会,作品能编入《石渠宝笈》也给他以后的创作提供了动力。更重要的是,其作品得到了乾隆皇帝的赏识与赞许,这对他整个绘画生涯和仕途发展都是至关重要的。

董邦达的山水画,内容丰富,形式多样,小帧册页精工细笔,繁俭不拘。大幅中堂,沉雄朴茂,层峦叠翠。巨制长卷,清雅苍润,意境深幽。董氏山水画面目多样,画法有别,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大致有两方面:其一,董氏深入传统绘画堂奥,善用各家技法为之服务;其二,董氏能根据作品的用途区别而采用不同的技法及创作态度,因此产生了不同的作品风格。具体如下:

一、奉敕进呈与写实工谨。作为词臣画家的董邦达,其作品的主要目的是送呈皇帝。这里包含两种情况,一种是奉敕作画,如《静宜园二十八景图轴》是对皇帝行宫别苑的描绘,又如《西湖十景》系列作品是对皇帝数次南巡的纪实与盛赞,再如《弘历诗意图十二幅册》是为唱和皇帝诗词意境的作品。另一种是董邦达主动进呈的作品,这类作品的主要目的是取悦皇帝,如《三希堂记意图轴》是对乾隆帝集齐三件书法作品的赞许迎合,又如《弘历松荫消夏图轴》是对皇帝雅趣生活的描绘。这类作品受题材的限制,往往忠实于描绘的对象,写实成为主要基调。画幅往往鸿篇巨制,且画法工谨细致,一丝不苟,亭台楼阁似如界画,山川草木有如雕琢。虽精工细笔,气势撼人,但也少了个性和文人士气。此类画都署“臣”字款,款识不繁,常写“奉敕敬绘”或“恭绘”字样,由于此类作品往往能博得皇帝喜好,所以也常有御笔题诗,并收藏于宫廷。

二、师古临仿与遣兴传承。董邦达好古博学,涉猎遍及历代名家,同时也为了将自己的绘画纳入“文人正统”中去,画作多作临仿之作。如仿元代诸大家的《仿元人山水图册》,又如仿倪瓒代表性图式的《仿倪瓒秋林亭子图轴》,还有仿吴镇笔意的《秋林叠嶂图轴》和仿赵大年的《晴沙远岫图轴》等等,皆是对前代山水的学习与继承,同时也是处于抒发性情和传达情感的喜好。在笔墨和构图上追求与临仿对象接近或“乱真”,在意境和情感的表达上则多加入自己的理解。中国画的学习方式历来就有“对临”和“意临”两种,董邦达的临仿作品对这两种方式都有体现。因此落款时常署“仿某某笔意”或“拟某某意”。这部分作品也包含有“臣”字款,但这个“臣”字款不同之处在于并非为了取悦皇帝,而是标榜自己作为“文臣”的正统国画传承者。

三、馈赠合作与抒情达意。在董邦达的绘画中,还有两类作品数量较多,一类是赠予作品,即署上款的作品。董氏善用书画作品作为交流感情的工具,其与乾隆帝是通过书画唱和增进感情的,与同僚、友人交往也善用此法。当然,在那个时代,书画作品的相互馈赠在文人之间是常见的现象。董氏为此创作了不少作品。如为大臣刘统勋(1698—1773)七十大寿而作的《松茂川增图轴》,又如送赠虞山画家蒋溥(1708—1761)的《仿黄鹤山樵笔意图轴》,以及为星翁学长写的《三友图卷》,都是董邦达赠送之作。与进呈皇帝的作品相比,这类作品用笔轻松自然,用墨浓淡润泽,构图也多有变化,画面寓意吉祥。此外,董氏与其他画家合作之画也不在少数,如《岁朝图轴》是与励宗万(1705—1759)、张若霭(1713—1746)合作而成的,董邦达写松枝,励宗万写竹,张若霭画山茶、梅花。又如《三友图轴》是与邹一桂、蒋溥合绘的,邹一桂画梅花,蒋溥画竹。这种合作画,抒情达意,意在唱和,旨在相互切磋学习。此类作品在创作时比较随意,所呈现出来的画面较为轻松自然。同时通过这些作品,也能让我们更好的了解董氏的交游与朋友圈,为研究同时代的艺术交往和创作现状提供参考。

董邦达位高权重,深得乾隆帝的赏识,一生创作了大量绘画作品,对后世绘画也产生了较大影响。其子董诰(1740—1819)承家学,工书善画,山水初学董邦达,后遍学历代名家,画风细致,设色清艳。花鸟学恽寿平,得清雅高洁之气。官至宰相,影响颇大。其学生钱维城(1720—1772),亦为朝廷大臣,初学花果,后学山水,经董邦达指导逐成名手,供奉内廷,为画苑领袖。董邦达受清初复古之风的影响,力学古人,出入堂奥,运用自如。身为朝臣,能以书画进呈,并深得皇帝喜好,亦有歌功颂德的命题之作,受题材所限,而少有自由发展。但不少作品也能结合山川实景,融古而出新杼,也可视为董氏绘画中一大亮点。

注释:

①俞剑华:中国画论类编[C],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57年,P 631。

②赵尔巽等:清史稿[M],卷三百五列传九十二,1929年。

③秦祖永:桐荫论画,参见邓钗《董邦达、董诰父子书法艺术考论》载《丹青传相业,清董邦达、董诰书画精品集》[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3年,P36。

④赵尔巽:清史稿、董邦达传[M],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

⑤[清]汪文炳等修:富阳县志[C],清光绪32年(1906)刻本。

⑥朱积良:繁简皆佳,运转自如[N],北京,中国商报,2016年6月2日,P08版。

⑦史庭荣:三董相承,画家正轨——董邦达、董诰绘画浅述,参见《丹青传相业,清董邦达、董诰书画精品集》[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3年,P12。

⑧同上,P13。

⑨潘中华:乾隆词臣画家的艺术,以董邦达为个案的观察[J],新美术,2017年,P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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