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宗
站在N局破旧的办公楼前,我的心都凉了。
我被交流到N局当局长。这次县里对各局头头进行大调整:凡任职五周年的正科职一把手一律交流轮岗。我一直在S局干得好好的,如果不是轮岗,我打死也不愿意到清水衙门的N局任职。县委组织部长找我谈话时明确地说:“这是组织的决定,没有价钱可讲,如果不去,就地免职。”我心里很来气,我又没犯错误,凭啥要免职?尽管不痛快,但我不敢当面顶撞部长。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N局的办公条件如此糟糕。N局,虽有独立的办公楼,可这算办公楼吗?我直摇头。这是一栋又矮又旧的二层砖混结构的老房子,建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底层是几间店铺,对外出租,所收租金用于弥补不足的办公经费;N局机关设在二层,实际上,办公场地并不宽敞。全局三十号人马,挤在屈指可数的几间屋子里办公。连我这个当局长的也不例外,没有单独的办公室。我和三个副局长在一个屋子,挤得几乎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就连轻轻放个屁,彼此都能听到。
我自然很怀念以前在S局主政的日子。那是个肥水单位,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S局有一幢鹤立鸡群的现代化办公大楼,我有一间豪华气派的局长办公室——办公室套着接待室、休息室、洗漱间,多舒服多自在。俗话说:“吃了糖来吃蔗唔甜。”如今,我调到N局这个鬼地方,与S局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我心里落差很大,好像从天上掉到地上。
因为和几个副局长挤在一个办公室,我感到很不习惯很不自在。比如说每天,接打手机,遇到不方便让别人听到的话,我得跑到走廊上,像地下工作者一样;有下属单独向我汇报工作或外人来找,其他副局长只能借口出去。总之,我和三个副局长一块办公,难免互相干扰,彼此之间觉得挺尴尬。
更让我苦恼的是,整个办公楼不光狭窄,且破烂、阴暗。由于是最顶层,上面虽有一块铁皮,隔热效果并不好,一到夏天,整个机关热得要命,好在安装了空调,否则不知如何办公。到了雨季,经常漏雨,墙壁上到处渗水,弄得湿漉漉的,时间一长,墙上便生霉起泡。我也没办法,只能让手下采取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法修修补补。外单位的好友跑来局里看我,没少笑我:“邝局长,你这里像个贫民房。”弄得我很没面子。
我下决心改善办公条件。
我专门跑到县长左益明那里反映情况。左县长当县委副书记分管党群工作时,我是左县长的秘书。左县长一直很赏识我。
不久,左县长亲自来局里视察。他当场拍板:由县里划拨一块地皮和专项资金给N局作新建办公楼,现有的N局老楼将由县里收回。
顿时,我像打了鸡血似的格外精神。
我带着班子成员来到县里划拨的地皮上现场办公。这里地处城东新开发区。置身于这块空地上,我兴致勃勃,规划着美好的蓝图:“我们将在这块风水宝地上建一座现代化办公大楼,如同在一张白纸上画最新最美的图画!”班子成员像鸡啄米般地点头。
我还在脑子里规划着局长办公室如何布摆,比如说,正面的墙上得挂一幅名家的字或画——不,就挂一幅与左县长的大合照!要不,还是挂左县长的墨宝——让左县长题写几个字,这样就更有含金量了!
正准备向发改局送新建办公大楼的立项报批材料的时候,上头突然来了文件:党政机关新建楼堂馆所一律叫停。
一下子,我像挨了一闷棍。
好长时间,我的心态都没调整过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想开了:反正单位又不是自己的祖宗业,不让建办公楼,就随他去!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
我依旧做我的N局局长,依然领导着几十号人马在那栋外墙有些裂缝的老楼里办公,依然和三个副手挤在一个屋子。
这年冬,市专项督查组突然对全市党政机关办公用房配备情况进行随机督查。当他们来到我所在的N局时,感到惊讶甚至震惊:眼下,不少单位耗费巨资,盖起了一座座豪华超标的办公楼,而且互相攀比,比阔气、比排场,有的装修堪比星级酒店。而N局办公楼之破败,办公室之拥挤,在全市党政机关中算得上是办公条件最差的。滴水可见太阳,这从中反映出N局领导班子严以律己,严格执行中央八项规定,廉洁从政,发扬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作风。
市督查组将我们N局树为“为民务实廉洁”的典型,在全市通报表扬;同时对超标准建豪华办公楼和超标准配备办公用房的单位进行通报批评限期整改。
不久,我被平调到县纪委。一年后我家祖墳上突然冒出青烟,我被提为纪委副书记,成为县五套班子领导成员,这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
闲时,我独自一个人来到城东新开发区,那块地皮依然是块空地,到处杂草丛生。我想,假如当初在这块地皮上建了办公楼,不知自己的前景和走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