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 岸

2019-08-26 06:58吴君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9年4期
关键词:笑脸

吴君

我喜欢晚上的时候到各种街上,或是坐在花坛上看来来往往的人。今天我又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路边,向着高尔夫球场的方向走。当然我不是去球场,我甚至连一场球也没有打过。我认为那和我在农村老家劈柴是同一种性质,累,到了晚上浑身上下酸疼得要命。

我经过那里只为到甲岸街会更近一些。

路上我遇见了一个女人把狗弄丢了,她站在十字路口,边哭边东张西望地说,没有了它,我怎么活呢。我从她身边路过,看见了她整张脸,显然她是个广东人,穿得不错,只是眉宇间有两条深刻的纹路,把两只凹陷的眼睛奇怪地纠结在一起,显得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头发显然电过,只是一看便知道很久没有打理,显得分叉太多没有水分,我猜想距离上次的好心情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正像我一样。我并没有停下,甚至她也不会认为我看见了她的脸,及她的眼神,我认为这是对她起码的尊重,免得白天的时候想起这些会尴尬。要知道在这个城市我们夜晚和白天的所作所为并不相同。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而我要去甲岸街。因为那里曾经有一座四層的小楼在我的眼前,而我没有钱买下,我望洋兴叹过。

这是我写的一首诗,也是我青春的证物。当年,我和其他人,还有次要人物薛子淮,我们就在这条街上喝啤酒,爆炒田螺、豆腐乳炒线菜是我们必备的下酒菜。

那里快要拆了,曾经有好一段时间的寂静,甚至是大事来临前的那种窒息。强气压除了把不合时宜的蜻蜓吸引过来,还让那些身体不适的人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眼前那成片的老房子是本地人盖好后租给外省人的,最早的一批租客早已经离开,他们是当年工厂里的管理层,再后来便是发廊、酒店的服务员和其他服务人员。据说早已被万科拍下,而拍下来他们不会马上动手,就像猫捉到老鼠那样,他们有的是时间去等,他们想等那些业主变得不再有耐心,变老或者离世,到时候他们再回收一部分,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些投机分子,只是我们这座城市显得会更多一些。反正他们有大把的老房子等待拆迁,所以一切都无所谓。

等待拆迁后的甲岸街像是为了配合拆迁的气氛,把一条街搞得越发破落,只差个二泉映月之类,可惜的是这街上早见不着乞丐了,除了要不到钱,还会被骂了一句“滚”,小老板们是没有耐心假装慈悲的。再晚些的时候,他们甚至心烦意乱起来,不再慢慢等死,而像那些个不再注意着装的妇女,完全破罐子破摔起来,他们的脾气越来越大,说话的时候再也不会赔着笑脸,如果不是饭菜太热,送菜的时候他们差不多就要空中飞碟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连扫街的人也不知所踪,两栋楼房之间的电线打结成了一条麻花辫,或是扭成一团,上面落着四处找食的麻雀。灯火通明的服装店和化妆品店都已消失,剩下一些趁火打劫的大排档和及时行乐分子,他们把桌子直接摆到了街道中间,故意拦住了行人的路,除了指派一些大胸女孩站在街上拦车,还有一些个子瘦小的青年,在路边向客人们微笑。他们喜欢找一些女的,尤其是中年女性,小姐姐小姐姐地呼唤着,仿佛那个脸上长了色斑的女人们真的是他们的姐姐,而他们的亲姐姐远在故乡,或者在另一个他乡做着有钱人家的保姆,他们并不会关心的,甚至已经失联多年。见到客人放慢了脚步后,青年开始向你敬礼,如果对方稍有迟疑,便在瞬间被拉进了黑暗的路边店,身体已被快乐地按下,眼前放着一张滑腻腻的菜单,而青年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他们瘦小的臀部藏在肥大的裤管里,兴奋地扭动着,准备着去拉下一个。

这样的生活我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在文化公司上班的时候,我就住在这个街区,只是那时候街道上还能见到本地人,他们约了三五个一起去喝茶,到了晚上再打打小麻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不会像眼下这样的无所适从,仿佛是末日来临前的欢腾。当年我和三个女同事住在401,而对面是住的便是这样的一些小弟。他们普遍身量瘦小枯干,喜欢穿着窄脚而裆很大的黑色裤子,脚上套了双细长的黑色皮鞋,走起路时像是童话故事里踩着月亮船的小朋友。而这些人的年龄普遍不再年轻,反倒有的已经过了三十岁,在某个转业兵或是老大的带领下,负责这一个片区的酒店餐厅歌厅各种夜场的保安及服务保障。他们住在我们的对面,如果没有打开门,并不知道406住了二十多个这样的小矮人们,他们光着上半个满是排骨的身子,下面的花底裤把他们的乡下出身暴露了。那个时候他们的白天是我们的别人的晚上,他们的晚上,是我们的白天。每次他们打开门时,常常会出现浓烟滚滚的景象,而这样景象并不是着火了,而是他们太多人同时在房里吸烟所致。

这样的事情女人们并不会去计较,反正吃就吃了,只轻轻地刷次微信,便有人在夜色里仰着笑脸对着你,当然他们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漫无目的地对着街和云彩,这对于很久没有见到男人笑脸的人来说是一件不错的事情。端上来的是一大盘小龙虾再加个生炒牛河,就是这样的东西也才三十左右,又不是付不起,年龄稍大些的女人们笑笑就把账付了,顺便成全了不远处的小男仔完成了任务。

今晚我想去找高侠,我准备到了她家门口再打电话。等她接了之后我才动手买点香蕉和芒果。这都是我爱吃的水果,我猜她会喜欢,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过香蕉可以治疗抑郁的这个知识。她说过合同签到年底,房东就不再续了,因为整个这一片都已经卖给了万科,而她们只能离开。

我问,准备去哪里呢?

高侠说,可能回老家四川。

我问,那里好找工作吗?

我认为高侠此刻眼神应该是躲闪的,她答,不好找吧。

我又追问,那要靠什么生活呢?

高侠说我父母亲在外面打点短工,而且我们吃得很少,应该可以的。

我说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了,要读书了哦。

高侠说,是啊,可能会读吧。她愿意这样不确定地说话。

我说,你也可以慢慢找点活儿的,你还记得我们楼上那间公司吗,原来做声讯的,现在转行也做文化公司,你都可以做点文案,当年,除了薛子淮,你做得最好。这是我一遍遍打的腹稿,我的目的是要完成她父亲交给我的任务,劝劝她走出来见人。离开公司后,她就不出门了,有的同事说她得了抑郁症,无法工作,可是我不敢直接问。后来一次是见到她的父亲,我在商场里看见他在向外拖动一张拆开的纸箱,拉到商店一侧的杂物间里,然后踩平,叠在其他纸皮之上。他每隔十分钟需要把客人带到车场的手推车取回,重新排放好。他并不认识我,而我在高侠的照片里见过他,他的笑容特别灿烂。等他做完了这一切,我走上前与他打了招呼,我说,高老师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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