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解读争议述评

2019-08-24 05:58戴月
文教资料 2019年16期
关键词:背影

戴月

摘    要: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审视朱自清”成为一个研究热点,中学语文教学的经典篇目《背影》成为争议焦点,主要集中在主题、情感及白话语言的运用三个方面,其中情感解读和白话语言的运用在过去是有过相关争议的。自21世纪以来,这种争议在学界已“和解”,不过既然要梳理解读的有关争议,现在达成“和解”的既往争议也应该成为梳理的一部分。

关键词: 《背影》    主题解读    情感解读

《背影》自诞生便得到学术界的高度评价,于1930年被著名教育家赵景深先生最早收录进初级混合国语教科书的第三册。1951年,《人民日报》载文探讨此文教学,次年,《背影》就因所抒发的“小资产阶级”情感与当时主张的时代气氛相抵触而落选中学语文教材,直到1982年,这篇真挚感人的美文才重新出现在中学语文教材中,并成为语文教学的经典篇目。

余光中在其写于20世纪70年代发表于90年代的《论朱自清先生的散文》中,语调激进地指出《背影》一文“失之伤感”,此后,对朱自清其人其作的批评和反批评之声突然喧闹了起来:2003年鄂教版中学语文教材有关《背影》存留的讨论;2010年北京外国语大学副教授丁启阵以“无病呻吟,境界不高”为由,建议中学语文教材删除《背影》;2014年教育界的“韩李之争”。吴周文、孙绍振等人作为经典作品的维护者纷纷撰文商榷。这类学术争鸣无疑推动了《背影》的文学解读与教学解读。

一、主题解读

21世纪之前,对《背影》的解读基本是父子伦理亲情的抒写,尤其是父亲对儿子浓浓的爱。90年代尤其是21世纪以来,文艺思想西学东渐,人们对中学语文教材经典《背影》的主旨解读,莫衷一是。

(一)亲子之爱

1.对母爱的渴望与赞美

蒋济永(2001)从精神分析学文学批评的角度分析作者在《背影》中将父亲塑造成慈爱的形象,而不是强壮有力量的创作手法的心理动机——女性意识和需求的体现,从而得出“《背影》是作者对母爱赞美与渴望的颂歌”[1]的结论。

针对蒋文的解读,李知文于同年撰文予以驳斥,言辞激烈地抨击蒋文“不仅忽视了《背影》自身的价值和审美特征,而且牵强附会,甚至臆造作者的心理动机和《背影》中根本没有的‘女性意识”[2],文中举出“女性意识”片段纯属无的放矢。次年,吴周文针对蒋文中述及的创作动机、引用史料、创作心理甚至文章所采用的研究方法一一加以驳斥。

将心理学领域的理论移植到文论领域是完全可以的,这涉及“阐发研究”的问题,而不加选择地采取“拿来主义”,势必会导致对文本的误读。蒋文运用精神分析学文学批评方法的前提是肯定父亲的形象只能是高大、强壮、有力量的,然而这样的前提是不成立的。蒋文中的观点只能当作热衷于“声音的尖锐和姿态的另类”的所谓“酷评”而已,终究是“昙花一现”,淹没在时代的潮流中。

2.爱的隔膜(错位)与“忏悔情结”

傅书华(2001)运用集体无意识理论,认为《背影》写的是“中国传统文人对父辈经验的忏悔情结”[3]。这种民族的“集体无意识”表现在年少者缺乏历练,对年长的行为不以为是,甚至热衷于挑战。这种“集体无意识”的命运轨迹一代又一代人在重复着。文中的“父亲送别儿子”的场景在中国家庭中是常见且典型的。八年之隔,人生的历练,尤其是自己做了父亲之后,作者对当年父亲的爱子之情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在这种理解中产生忏悔之情,忏悔到文中两次提到自己当时真是“聪明过分”“太聪明了”。

孙绍振(2010)指出,作为一篇回忆性散文,写作时间(1925年)距离事情发生的时间(1917年)有8年之隔。事情发生的当下,作者的感动是秘密的,同时又有懊悔。八年之后,“是忏悔中带着对父亲的回护和原谅”[4]。此外,孙文还指出,亲子之爱的这种错位是对时代、历史的超越,在这个意义上具有普遍性。其实,这样的分析只是对傅文所述的“旧话重提”,只不过,孙文明确提出了“爱的隔膜或爱的错位”这一概念。

《背影》自发表至今已九十多年,孙绍振“爱的隔膜”解读算是实现了对该文解读的新突破,也作为21世纪以来最具代表性的解读而为学术界所认可。当然,孙的解读仅是一个角度,而非唯一解释。

(二)生命悲剧意识

1.“生與死”

王宝玉《〈背影〉:被“死亡”照亮的世界》(2004)一文,对《背影》一文做出了“生与死”的主题解读,不过因其文“持之有故,言之有理”,在当时并未引起太多争议。韩军(2012)从生命链“承接延续”“死亡的必然”“背”“影”二字“说文解字”及刹那主义人生观这四个角度分析《背影》一文,并由此得出“生与死”的主题,并且将这种解读用于公开课的执教示范,在学术界引发了一线教师和相关学者的一次大讨论。

李华平、刘永康、孙绍振等人纷纷撰文商榷,其中,孙绍振(2016)指出韩文的“硬伤”在于刻意求新,以主观预设的“生命死亡”概念为想象起点,“强制阐释”。“韩李之争”在学界更是形成了“挺韩派”“挺李派”“中立派”,这三派就文本解读、语文教学的边界问题展开了长时间的讨论。

21世纪以来,在“多元解读热”的学术背景下,有些评论者热衷于“声音的尖锐和姿态的另类”,他们“意在表现自己”,而其解读根本经不起逻辑的推敲、学理的论证。“韩李之争”事件中的韩军对《背影》的解读难免有“强制阐释”之嫌,而冠以文学作品“新解”之名。

2.“血与泪”

依据作家写实主义的创作思想,吴周文认为,朱自清的散文注意对“血与泪”主题的开拓。他写于1988年的《朱自清论》一文指出,人们从来只把《背影》当作一首父爱的颂歌,却未关注作品的悲剧价值。刘川鄂(2001)指出:“《背影》……这篇散文中全然不见人与社会的关系,不见个人的力量,只有家道中落的感喟。”[5]

其实,《背影》一文,除去现代白话语言的运用,的确是一个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在特定时代对家道中落、物是人非的一声慨叹。

二、情感解读——“小资产阶级”情感

1953年,《背影》就因所抒发的“小资产阶级”情感与当时主张的时代气氛相抵触而落选中学语文教材,直到1982年,这篇真挚感人的美文才重新出现在中学语文教材中,并成为语文教学的经典篇目。吴周文(1988)指出,不能以“表现小资产阶级思想情调”轻易否定朱自清作品,如《背影》一文,它有存在的审美价值和社会价值,可看作作家早期“为人生”主题的延续与延伸,表现了作为儿子的伦理观。“悲剧性的社会在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身上所留下的悲剧性的投影”[6],正如作者所说的“我的颜色永远是灰的”。笔者认为,吴文中提到的这些情感的容量是其散文作品保持恒久魅力的主要原因之一。當然,吴文在为《背影》的存在合理性正名的同时,不难看出他也同意对《背影》情感解读的定评。

值得注意的是,余光中指出“朱文的另一个瑕疵便是伤感滥情”。《背影》的瑕疵之一是失之伤感。对于余文中提到的,二十岁的男孩是否该流泪的问题,我想,流泪,实乃人之常情,而余先生的论断怕是过于主观与苛刻。千把字的散文中,四次流泪是否失之伤感这一问题成为21世纪以来《背影》研究的争议之一,争议点其实是围绕“眼泪的内涵”展开的。余先生认为文中的流泪只是浅薄的“伤感”,因此得出“失之伤感的结论”。2010年,丁启阵(2010)以“无病呻吟,境界不高”为由,建议中学语文教材删除《背影》,可算作对余文的呼应。

有些学者认为这眼泪有其他内涵,如韩军、孙绍振。韩军(2012)指出:“洒泪(而不言),是最典型、最深刻、最刻骨铭心、最中国化的‘感情表白。”[7]作者的每一次洒泪都有特别的用意:祖母死了、父亲死了、父亲别了、父将大去,作者对生命脆弱的感受蕴含在这四次洒泪中。孙绍振(2016)中指出,亲子之爱,在父亲是无条件的,而儿子一开始是不领情的,当看到父亲的“背影”,被感动流泪了,尽管八年后,一想起来也要流泪,这泪有一种忏悔的性质。

三、白话语言的运用

作为早期白话散文,朱文存在欧化、累赘、文白夹杂的缺陷。这也是《背影》一文长期为人们诟病的原因之一。

这里以余文对《背影》一文白话语言运用的批评和朱自清本人对欧化问题的看法为例。文中提到《背影》开篇第一句“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改为“不见父亲已经两年多了”,并认为这一改动“洗净了文白夹杂,而且化解了西洋语法所赖的主词”[8]。就这句话而言,余先生的评论是中肯而精到的。朱自清《给亡妇》(1932)可以佐证,文中作者刻意用了对称的口气,意在避免欧化的语调,追求言文一致。然而,他本人也坦诚欧化是五四时期达意表情的方式变化的一种趋势,自己不能摆脱这种语言文字趋势。由此可知,朱自清作品中出现的“欧化”现象是特定时代的一种语言现象。

回到具体的历史语境是解读文学作品尤其是经典文本的基本前提,对朱自清所处的历史语境缺乏基本的了解,就不能正确、恰当地评价朱自清其人其作品。此外,关于欧化问题的讨论,沈雁冰曾发起过讨论,最终得出“欧化不妨,欧化过度却不好”的结论。不难看出,“欧化”并不是评判作品优劣的标准,只是要注意对“度”的把握,例如徐志摩的散文《死城》就是以新鲜活泼的隐喻样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对于朱自清早期的散文,如创作技法、白话语言的运用等方面,叶圣陶曾批评其过于注重修辞。在过去这是有过相关争议的,21世纪以来,这种争议在学界已“和解”。不过,既然要梳理解读的有关争议,现在达成“和解”的既往争议也应该成为梳理的一部分,故在此列出。

参考文献:

[1]蒋济永.《背影》里的“背影”解读[J].名作欣赏,2001(02).

[2]李知文.妄作高论,曲解《背影》——驳正《〈背影〉里的“背影”解读》[J].名作欣赏,2001.

[3]傅书华.永远的《背影》[J].语文教学通讯,2001(09).

[4]孙绍振.《背影》的美学问题[J].语文建设,2010(06):41-44.

[5]刘川鄂.读余光中对朱自清散文的批评[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1(03).

[6]吴周文.朱自清论[J].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88(02).

[7]韩军.生之背,死之影: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上)——《背影》新解码[J].语文教学通讯,2012(02):41-44.

[8]余光中.论朱自清的散文[J].名作欣赏,199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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