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潍娜
方丈跟我在木槛上一道坐下
那时西山的梅花正模仿我的模样
我知,方丈是我两万个梦想里
——我最接近的那一个
一些话,我只对身旁的空椅子说
更年轻的时候,梅花忙着向整个礼堂布施情道
天塌下来,找一条搓衣板一样的身体
卖力地清洗掉自己的件件罪行
日子被用得很旧很旧,跟人一样旧
冷脆春光里,万物猛烈地使用自己
梅花醒时醉时,分别想念火海与寺庙
方丈不拈花,只干笑
我说再笑!我去教堂里打你小报告
我们于是临摹那从未存在过的字帖
一如戏仿来生。揣摩凋朽的瞬间
不在寺里,不在教堂,在一个恶作剧中
我,向我的一生道歉
她借他们相机,如赠白马
驮着山里的孩子去远方
现在,要再送他们一名天堂的银匠
将没有名字的悲伤,锻造成闪亮的马鞍
那嘹亮笑容里,有对贫瘠生活
精致的反抗
在柔软又带刺的山林间
像只喜鹊一样活着
拨动时针般拨一回脑筋
我躺在林地 数历次生命的动静
苔藓是赶路的蜈蚣精
白肚皮擒到它绿色的小鞋子
莫惊 莫惊
每一夜的星空逃得太快
我的爱还未来得及展开
一次初吻就将我覆盖
舍不得就这样把世界爱完
如同婴儿嘴巴里的味道还没长全
爱很久要更久
我用蜗牛周游世界的速度爱你
在两次人生之间
她眼睛的颜色随耳语变幻
一头幼狮般的海浪蹿过——
骤然熄灭的细小片段,拼出
另一半脸,于船洞之阴影
耳语■。细微的动作闪着
光泽。井中发乌的银子
缺乏战争淬洗,这个时代
只敢在自己身上寻找异性
爱与饥饿是世界的枕头
她竖着耳朵,整夜倾听恐怖的乐器
平坦船腹中,她贸然祈祷冰山
开口之前,先演习溺毙
船鞋甩出船嘴,裸身看一回
永不没入地平线下的拱极星
她要活在每一颗战栗之上
睁着上帝之眼
当她把头探出船洞,宛如
亲吻一颗烧毁的恒星
决心点燃——
喉咙上覆盖的那一层薄冰
神女眠着
像一所栈房,黑话进去住一阵
白话进去住一阵。一出门
乌漆的山顶,贴着脸面升起
那些最先领到雪的白色头顶
都泥醉了
良知胞妹,连五尺雪下埋着的情热
恋爱是最好的报酬
轻誓如瓜皮,爱打滑了
鬼子母出招:尝一嘴石榴
跟你家官人肉香最近,都酸甜口儿
旋过去了
年岁卷笔刀。得活着
像一首民谣,不懂得老
邪道走不通,大不了改走正道
古代迟迟不来,那就在你的时代
挨着
不殉情了。不殉美了
试一试殉鬼
爭吵不断的坟地,喧嚣比世间更甚
无数个死去的时刻讨要偿还
活着的人,以一挡万
你空想的自由
时时为千百代的鬼所牵绊
今天,整个世界都是雪的丈夫
为这粉身碎骨扑覆的拥抱
启程即是归途。紫铜色的臂力
一朵一瞬地掸开
(选自微信公众号“诗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