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半仙的忘情水

周玥

揭皇榜

很久很久以前，海半仙还不叫海半仙，她是个没有名字的小丫头。医痴贵湘子在同山镇上的酩酊山巅采药时，看见仙气缭绕的云雾中站着一个身穿白衫的小丫头。湘子皱了一下眉，上前问：“你叫什么名字？”丫头摇摇头。湘子又问：“你从哪来？”丫头还是摇摇头。湘子心想，或许她是哪家走丢的孩子，于是便好心把她带下了山。

可下了山，丫头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一直跟着湘子。湘子笑了，他看到落日映红了整个同山镇，把丫头的小脸也照得红扑扑的。湘子说：“你是无家可归了吗？”丫头点点头。湘子说：“那你跟我回家吧！”丫头又点点头，然后走到湘子身边，脱下他肩头的箩筐自己背了起来。湘子望了望筐里刚采的山苍子说：“你还没有名字吧，那你就叫山苍子！我叫贵湘子，你叫山苍子，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这时候丫头笑了，她缓缓地说了声：“谢谢公子。”贵湘子也笑了，他看见山苍子一袭白衫金光闪闪，像落入凡尘的仙子。

贵湘子一副俊朗的书生模样，镇上好多姑娘都倾慕他，可他就是谁也不搭理，一心研究医术。贵湘子出自中医世家，从小痴迷中药，所以同山镇的人都叫他医痴。医痴贵湘子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同山镇最有名的大夫了，可是贵湘子不想只做一名大夫，他想要名满京城，想要做一个受世人敬仰的神医。

山苍子每天跟着贵湘子一起去酩酊山巅采药，一起不知疲倦地翻阅药典研究药方。有一天，湘子实在太累，不小心在药房睡着了。他醒来的时候，明月已经爬上了屋顶，湘子看到一个娉娉婷婷的女人的背影。她像是天宫的嫦娥白纱长裙飘飘，皎洁的月光洒在女人的身上如星辰般迷了眼。这时候湘子才发现，山苍子已经不再是小丫头了。湘子说，山苍子你可不可以嫁给我？山苍子笑了，点点头。湘子又说，等我成了神医我就娶你，我要带你去京城。山苍子笑着笑着哭了起来，又拼命点点头。

医痴贵湘子变得比平日里更努力，不仅是因为山苍子给了他动力，还因为镇上贴了皇榜：当今圣上因痛失爱妃饱受相思之苦，萎靡消瘦，久病不起，若有神医能在一月之内寻得治愈良方便重重有赏。有人说，别说世间凡人皆是血肉之躯，得受情爱折磨，就算是神仙，又有哪个能躲得过？有人又说，除非这世上有孟婆汤，让人忘却所爱之人，忘忧忘愁，自然就再无苦痛，可这世间哪来的孟婆汤，只有阎王殿的奈何桥上有。众人哈哈大笑正准备离开，只见贵湘子摘下皇榜收进了袖子。

摘下皇榜就意味着没有退路，完不成任务就是杀头的罪。同山镇所有的人都说贵湘子这是疯了，想出名都不要命了，只有山苍子相信他。

孟婆汤

医痴贵湘子开始研究传说中的孟婆汤。传闻做此汤需采自俗世的药材，以忘忧草为主方，调和成如酒一般的汤，分成甘苦辛酸咸五种口味，传闻还说这汤用的水必须是奈何桥的水。贵湘子自然是没有奈何桥的水，但他想，要是心爱之人的真爱之泪或许也可以，于是他瞒着山苍子悄悄纳了一个妾。丈夫和别人过洞房花烛夜的那晚，山苍子以泪洗面，贵湘子命丫鬟收取了山苍子的每一滴眼泪，并让丫鬟保守这个秘密。那晚，湘子还望着幽幽的月光说了一句对不起。

贵湘子拿着山苍子的眼泪躲到了酩酊山巅的山洞里研制传说中的“孟婆汤”，为了测试药效，他每天以身试药。终于有一天，得知真相的山苍子找到了贵湘子，山苍子说：“你太自私了。”湘子望了山苍子好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湘子说：“姑娘，你是谁？”山苍子哭了，山苍子摇着头说：“我是你爱的人。”贵湘子感觉似曾相识，他说，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我不记得你是谁了。我一直在这里研究一种能让人忘记情爱之苦的孟婆汤，但是我记不得我爱的人是谁了。山苍子说：“你跟我回去吧！你的孟婆汤已经制成了。”

医痴贵湘子变成了神医贵湘子，他去了京城应诏，皇帝大病痊愈，封其為天下第一神医，为他在京城开了最大的医馆，还把公主许配给了他。贵湘子忘记自己曾经的承诺，他没有娶山苍子，也没有带山苍子去京城。

其实从贵湘子走的那天起，山苍子就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山苍子哭干了她这辈子所有的眼泪，然后一个人悄悄地搬到了酩酊山巅的山洞里，她拿起湘子留下的那些草药和瓶瓶罐罐不停地酿制。山苍子也想忘记湘子，可是无论她怎么尝试都做不出湘子的孟婆汤。山苍子已经哭不出来了，她怎么可能做得出孟婆汤呢？

奇怪的是，山苍子的每一滴眼泪都变成了汗水，只要她犯相思之痛，全身的汗就会一滴一滴地流着。山苍子用她的汗水酿出了一种口感独特的酒。山苍子想，这样也是好的，既然酿不成孟婆汤，那就用酒把自己灌醉，永远不要清醒。从此，山苍子便酒不离身，山洞里更是酒气冲天，就连穿的衣服，用的首饰，吃的食物上全都是酒味。

很快，山洞里的酒就要喝完了，山苍子不得不下山采购原料。她身上没有银子，只能用腰间的最后一壶酒和药铺的掌柜换。掌柜是个瘸子，赚点钱不容易，一开始怎么也不肯，山苍子拔开酒盖给掌柜闻了闻，掌柜马上就飘飘欲仙，嚷着要尝一口。一口下去，欲罢不能，再一口下去，轻盈自在，一瓶下去，可是赛神仙。掌柜应允了山苍子的要求，将药材换给了她。掌柜问：“这是什么酒？这酒的味道有点咸，像海水，喝了之后令人欲仙欲死，半似神仙。我可从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山苍子想了想说：“这同山镇的酒自然叫同山烧。”掌柜又问：“敢问姑娘怎么称呼？”山苍子笑了一下，拿过掌柜的酒瓶饮下了瓶中的最后一口酒，一边回味一边点点头说：“确是如此。海半仙，我叫海半仙。”说着就走出了药铺。

掌柜一瘸一拐地追出门外，叫嚷着海半仙的名字，一边叫着一边竟再也想不起海半仙的模样，就连是男是女也记不起来了，但刚才发生的事却记得清清楚楚。他回头准备走回药铺，发现自己的腿竟然好了，不瘸了。

后来，同山镇就开始流传海半仙的传说。人们总说贵湘子的孟婆汤能忘情断意，但总归是凡人的药，但海半仙的同山烧能忘却红尘，登天游月宫，那可是神仙的酒。

选自《山海经》2019.4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