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冢

2019-08-21 17:20胡玥
民主 2019年5期
关键词:青冢细沙麦地

胡玥

我被关在一扇朱黑的门里。谁的手将帘幕横在我和朱黑的门的中间?我隔着帘幕仍能看得见帘幕的背面以及门缝里的事情。许许多多人的脚步从门坎处涌进来,向左,消失在帘幕和门扇的狭长甬道里。那些人,他们都急急地去追随什么去了?他们之后,是万马的蹄子不带一丝丝声响地从门底的一线光华里跃出来,跃向人群消失的左边。马的蹄迹的后面是黑色的羊群,那黑像被阳光浴洗了的黑缎子,散发着油亮油亮的光明。人、马、羊,他们看似在远徙,可是,他们的身后,既无喧腾也无尘埃。他们消失之后,朱门和帘幕之间一片空冥。

门仍然关着。可是我看见了门外的麦地和照在麦地里的阳光。麦子已被收割,地里只剩下零散的麦穗和麦秸杆。小小的小孩在麦地里奔跑。他们是追消失在门里的羊的。可是,门坎儿横躺成一条河,鸭子飘在河上,鸭脚的下边是太极里的阴虚,鸭子总也转不出来,它陷在那个阴虚里来来去去,去去来来……一条河将门里和门外隔成不相通的两个世界,秋在门外,春在门里,而鸭子的世界没有春也没有秋……

麦地里平地起旋风。一群怀抱麦穗的小孩子在旋风的涡旋里去向不明。

我看见旋风并没有走远,它们沿着一条蛇道钻到别处去了。

蛇道里長满了绿色的苔藓。小孩子们在苔藓里走一步摔一个跟头。他们索性不走了,他们排成一排,在绿绿的苔藓上蹲着,看蛇道的外面,一片阴影在走。

那一片阴影极端可疑,它将人的影子、马的影子和羊的影子都投在细沙上,细沙在流,看不出该是哪一重天地里的太阳的阴影……蛇从一端盘绕自己到另一端,细沙流散了,而蛇始终不是在这一端就是在那一端,蛇不在流散里……

而孩子们在流散里。

苔藓吞没了他们。

他们变成了连苔藓也无法将它们区别出去的苔藓。

如此,他们像苔藓一样不生,也不灭。没有人记得孩子们先前的模样儿,我只记得一个小小孩手里握着一枚麦穗。

蛇守在不生也不灭的外面,看细沙的流转:小孩子没有了,一枚麦穗又回来了。

麦穗看到细沙的流转里,有今天,没有明天。

麦穗还看到大地上的麦子,只有一茬,收割之后,不再有另一茬。

河渠里发大水,一些毛茸茸的小鸭子被大水冲到了门里一部分,门外一部分。这是在同一天:一半的鸭子进入的是春天,一半的鸭子进入的是秋天。

只有一枚麦穗,躺在青冢里,跟一条蛇过了一冬,然后又是一冬……

门是青冢的帘幕。青冢是门,只度归人,不度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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