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波
默念这三个汉字时,忍不住有朗读的语感。这差不多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群体产生抒情冲动。
读中小学时不会,读大学不会,读鲁院作家班不会,作为班主任带省作家班时一般也不会。与一群人长时间相处,总有人以这种或那种出位稀释你对全体的好感。
驿长群只半年时间就从0增长到超过60人,年龄从90后80后跨越到70后60后,社会身份跨度更大,农民,自由职业者,乡村民宿老板,网络写手,教师,幼儿园园长,媒体记者,年轻公务员,退居二线的法院副院长,县(市)文联或作协主席,党校副校长,局长,副县长……本担心年龄差会带来隔阂,身份差会导致不平等。不过,在驿长村微信群,在星火策划的各种采风中,所有担心的都没发生。
副县长当驿长,不以行政手段做事,不仅在驿长村,在本县的《星火》读者驿站,他联络文友的身份是业余词作家。因此,他的驿站人数并不最多。规模最大驿站的驿长,没有官职,没有公职,甚至也不再有青春,她用早年在广东打工的积蓄养活自己,靠在业余写作中积累的才识吸引文友,当大多数驿站还在向四星、五星努力时,她已神一般地晋级到十星、十一星、十二星……十五星。
那个外表清秀、普通话不太普通的赣南青年,所有活动都报名参加,每次来回累计自驾十多个小时。那个名字阴柔的湖区小伙,性情细腻多情如姑娘,每次采风,话很少,之后在报刊上发表的作品很多。他晕车厉害,还多次开车绕行数百公里去接送邻市女驿长。某个模样很居家的诗人,平常较少在村里亮相,每次活动总是第一批接龙报名,布置香樟笔会现场时他肩头扛的长凳最多。妻儿远在青海,他一年大多时间在思念里写诗。那个在宣传部当科长的小姑娘,自己也写作,每次发来的荐稿鸡毛信里却都是他人的作品;因此,本县年轻的年长的作家都聚拢到她身边。
有的驿长把驿站建成了有活动场所的实体,有的驿长把驿站微信公号做成了本县最具影响力的文艺平台,有的驿站还自筹资金创办了本县唯一的文学期刊。
大多数驿长都是80后90后,拿着微薄的工作薪酬,怀揣丰盛的文艺理想。外表温和,内心时有激流涌荡。让我想起顾长卫的电影《立春》,想起贾樟柯的县城系列,想起十多年前或更早更青涩的自己。当年的我有一点却远不如他们,他们往前奔跑时,不忘招呼身边更多有才无名的文学青年。
在驿长村,我不断在乡村货郎和画家之间切换身份,以便像水融于水一样潜入观察。
八个多月来,这个村每天有人热聊,每个周五的中午还赶集讨论作品得失。但没人吵架,没人用才华欺负人,也没人发红包,没人发黄色或别的颜色的段子。每人都在努力洗涤人性的灰以不辜负大气候的好。
驿长们去资溪山里AA制过第一个文学年时,有人感性地说:如果大家真的能每天住在一个村该多好!
我远远地听见,当时似乎没插话,但一直把感动存在心里。
我比谁都清楚,《星火》2019年的开疆拓土,离不开驿长们的襄助;我近一年澎湃的劳动激情,主要源自驿长村的美好。
工作中的善缘,比私谊更难得。我在岗一天,就会珍惜一天。
2019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