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对贵州诗歌现代性的影响

2019-08-18 15:23王存良
北方文学 2019年21期
关键词:抗日战争新诗现代性

王存良

摘要:地处边缘的贵州,文学上的自觉是发生得较为缓慢的,而抗日战争促进了贵州诗歌内容和表现形式的新变,推动和加快了贵州诗歌现代性的发生和发展,使一度处于边缘的贵州诗歌融入到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中,在抗日战争这一特殊时期,无论是从地域性上,还是从诗歌本身来看,都对现代文学做了一个不可或缺的补充。

关键词:新诗;抗日战争;现代性

五四新文化运动加快了中国诗歌现代性进程,这是一个无需置疑的事实,文学形式的改变无疑是文学现代性的一个重要表征,小说界革命,诗界革命都明确的提出要以白话代替文言,这种对文学语言变化的自觉需要以及诗人们抒情方式的转换,是汉语叙述转型的重要体现,而这种汉语外部形态和形式的转型,引发了古典诗歌向现代新诗的转型。在“诗界革命”的推动下,新体诗出现了,而它所强调的就是要以新语入诗,以新学写诗,无论是在诗的内蕴和形式方面都有了新的发展,也可以说文学在内容和形式方面都出现了现代性的自觉。

地处边缘的贵州,文学上的自觉是发生得较为缓慢的,当全国其他地方都在如火如荼的进行新诗改革时,贵州诗歌仍旧停留在旧体诗时期。如当时比较有代表性的诗人余达父的诗《秋感》“强权政略四维侵,反动生民爱国忧”“三年苛政猛于虎,罄竹难书百一辞”,就还是非常典型的旧体诗,无论是文学表现形式,还是内容,都是对古体诗的继承。

纵观抗战时期的贵州诗坛,我们发现,“五四”这样一场全国性的思想启蒙运动对于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文学上都处于边缘地带的贵州来说,渗透的进程是缓慢的,但是,相对于贵州文人来说,这一场革命,无异于给了这个偏远、闭塞的高原地区最新鲜的养料,从文学上来看,“诗界革命”和白话新诗运动对贵州的影响都是有限的,而当时的政治思潮直接促使了贵州的旧体诗词一度达到空前繁荣状态。“文以载道”的观念在中国文人们的观念里是根深蒂固的,没有实现诗歌转型的贵州诗人们,只能继续选择用旧体诗词作为自己的武器,以此来表现在社会变革时期个人的政治理想和抱负。李端棻、王敬彝等贵州本地诗人写了大量的古体诗词,关注动荡不安的政治局面,表现出强烈的忧患意识,在他们的作品中,开始表现出诗人的国家民族意识和民主意识,如李端棻在《政治思想》中写道:“天地区分五大洲/一人岂得制全球/国家公产非私产/政策群谋胜独谋/……高枕无忧乐自由”。[1]到20世纪初期,由于国内政治思潮和西方先进学说的影响,“民族”“国家”成为了当时思想界最为流行的用语,这种国家民族意识的自觉在王敬彝的《辛亥壬子间感时十首》中也得到了体现:“版图有主归民族/豢养无灵失庶僚”。[1]

贵州旧体诗词的复兴,一方面说明贵州感受到了革命的气息,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因其地域的偏远,接受新思想、新学说的观念较之于其他城市较为缓慢,诗人们在进行写作时,在思想上受到了五四运动新思想的影响,并开始接受,但是,在形式上却滞后些。虽说在这时也开始出现一些初具形态的白话诗,但是和早期白话诗人如胡适、刘半农等的诗歌不一样的是,这个时期的诗歌并没有能摆脱旧体诗词的音韵模式和文法结构,明显的形成了新思潮思想的影响和旧体诗词格式相结合的诗歌。如毛宅三《销国货歌》“我销我国货,我有甚么错/奉告我同胞,一倡须万和/赶紧挽利源,莫把时候过/有等凉血人,犹在高枕卧/……买卖自由权,正大怕谁个/世界一大坑,高明人不堕”,[2]在这首诗中韵脚和韵律遵循了古体诗的形式,以“uo”作为韵脚,中间穿插“o”,读起来朗朗上口。另外如黄齐生的《巴黎学工》“投身工厂学劳工/要识劳资两阵容/阶级森森成壁垒/怎教世界不相攻!?”[2]这两首诗歌沿用了传统诗歌的格式规范,虽然说在形式上还沿袭了传统诗歌的表现方式,但是已经具备了新诗的基本雏形,主要表现在内容和思想上,在内容上,诗人受到新学的影响,将现代词语引进诗歌,如“国家”“自由”“劳资”“世界”“阶级”等,在思想上,对“劳资矛盾”等有了自觉的意识,认识到阶级的存在对现存生活的影响。

一般认为,贵州具有真正意义的新诗,是始于蹇先艾,以乡土文学著称的蹇先艾其实是以新诗创作而登上文坛的,从他的处女作《二闸记游》发表在《晨报副刊》第132号上开始,便相继在《小说月报》《现代评论》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新诗作品。由于蹇先艾年少时求学就居住在北京,接受了新学说的熏陶,故无论是其思想上还是在形式上,他的诗歌都紧跟时代的步伐,如他的《听啄木鸟作歌》开始贴近现实、表现现实,突破了早期诗人局限于表现自己情感的圈子,而开始关注宏观的,身外的“他物”;在形式上,如《二闸舟中》,明显的受到新月诗派的影响,诗人的主观情感已经外在化、客观化了。

依稀的垂杨/伴着绿荫的溪水/未淹没的点点沙泥露在上面/三五乌鸦正站在那里觅食呢/我们逼近/他们却偏偏起舞/芦苇深处的白鸭/低头向水底衔泥/舟已轻轻移动/转瞬间便不见它的踪迹。[2]

从这首诗歌来看,我们可以明显的感受到现代性的气息,垂杨、溪水、芦苇这些曾经在古典诗歌中比较常见的意象在“依稀”“绿荫”等词的衬托下,已经脱离了古典语境而富于现代性。“和谐”“均齐”这两个新月派最重要的审美特征在他的诗歌里开始体现,并体现出了闻一多严格三一律的要求,如《幻空曲》《秋夜》等,新诗现代性的特征开始体现。

长期居住在北京的贵州诗人蹇先艾,受到五四新文化的直接滋养,走在诗歌发展的前沿,而相对于本地诗人来说,这一转型却是艰难而缓慢的。直到20世纪30年代,贵州本土诗人才逐渐走出古体诗的藩篱,较为著名的有卢葆华,如他的《寄雅妹》[2]:“雅妹/亲爱的雅妹/你唱着胜利的歌回来/给我们民众许许多多的幸福/我应该怎样代表人们的热情来安慰你”。苏凯的《努力》[2]写于1931年:“真是神情困乏,痛心疾首/黑幕沉沉的环境压迫/前进何能/是谁援助/是谁匡扶/啊!哪能跳出恶魔的铁通/要怎样才能达到未来的幸福/奋斗!奋斗!/努力才是人生,颓唐只见死人/唯一的还是赶赴革命道上/鼓勇着精神前进!前进!”从这两首诗中我们可以发现早期新诗的影子,情感的直露,热情的呐喊,内容的激进,而无论是诗歌形式或者技巧都不够成熟,如张善征的《心潮》[2]“心中的思潮呵!/不住澎湃而汹涌!/回忆一切自然界的变呵,都已先后的断送!/春景呀!秋景呀!/往事依稀一梦!心中的思潮呵,/不住澎湃而汹涌!/那区区三岛的倭奴呀,/為何故蠢然妄动!/国魂呀!国脉呀!/想起触人悲痛!”。大量运用虚词,随情感的起伏而自由变换句式,在语言的运用上,有口语化倾向,如王世昌的《呐喊》[2]:“啊!是时候了,同志们,是时候,/快放呀!快放!一齐动手!/不要怕敌人的大炮和炸弹,我们有铁有血和伟大的身手!”虽然无论是诗界革命还是白话新诗运动,都强调新诗口语化,但是,却忽略了其“诗性”问题,纵观三十年代前期的贵州本土诗歌,我们发现,在受到文学界新思想的影响下,初具雏形的新诗已经出现了,在诗歌形式、内容和思想上都开始脱离了古体诗词的约束,但总体来看其还是不够成熟的。直到抗日战争的爆发,才促使贵州诗歌现代性全面转型。

1937年,全国进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文化大迁徙,大后方贵州一时成为了全国多样文化的保留地,一大批文化名人内迁贵州,有的为了战时的需要,而有的是为了逃难到贵州,无论怎样,他们的到来,带来了最先进的思想,促使了贵州一度出现文化大繁荣景象,推动了贵州诗歌现代性转型,并使其融入到中国整个现代诗歌发展的环境中。当时进入贵州的著名文人主要有茅盾、闻一多、叶圣陶、巴金、沈从文、冰心等,他们在贵州发表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其中在《贵州日报》《贵州晨报》《中央日报》(贵州版)发表诗歌的诗人有臧克家、穆旦、刘北祀等,他们的诗歌的发表,对整个贵州诗坛起到一个直接带动的作用,为贵州新诗注入了对抗传统诗歌的能量,是贵州新诗现代性的强大推动力,在他们的影响下,一大批本地作家开始调整思路,进行大量的诗歌写作,这也反映了贵州诗歌对现代性的诉求,在现代性的建构的同时将贵州现代新诗推到一个繁荣的局面。

抗战初期的诗歌负载着时代的使命,充满着激情和对光明的希望,有着震撼人心的鼓舞力量,并体现出了强烈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如初民的《起来吧!贵州的人们》[2]:“起来吧!贵州的人们!/曝日不比秦始皇/贵州不是桃花源/敌人想把中国占/我们没处躲凶残/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壮士们!向前!/护士们!抢先!人民四万万/历史五千年/拼着我们血和汗/换回江山报祖先/打退敌人/还我河山/要有中华国/才有太平年。”用真切率直的情感,诠释着抗战初期诗歌表达爱国主义情怀的主旋律,最为贴切的表现了诗人“是号手,是尖兵,是为祖国战斗的站在最前排的战士”[3]这一时代使命。这一时期的诗人们不仅用他们的热情摒弃了靡靡之音,而且随着战争的号角,用更为鼓动的、激越的诗情表达对光明的希望和歌颂,“挣断你奴隶的镣铐/冲破那黑暗的周遭/听啰;同伴的呼声响彻了云霄/东方的曙光渐渐来到/努力,努力,最后的努力!定能达到你的光明的领域。”在这种鼓荡的抗战热情中,洋溢着革命乐观主义和对未来的美好的希冀,“那里能使你亡灵愁烦,痛苦/那里能使你自由欢呼/时代的漂泊者啊/车轮急剧的动了/快快定下你航行的方针/向着光明的彼岸前进!”这是时代的呼声,是诗人以高度的爱国热情呐喊出的最刚健有力的雄声。

随着抗战的不断深入,诗人们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诗情开始由奔放转入沉思状态,对现实的认识不断深化,残酷的战争,艰苦的战争削弱了诗人们富于激情的乐观,并开始对自己的创作进行反思,虽然早期直露式的呐喊和议论式的陈辞产生了切合时代需要的鼓动效果,但是却缺乏深度,臧克家在他的《我的诗生活》中谈到自己早期的诗歌创作时说:“第一阶段:心里充满了热情、幻想和光明。这心境反映到诗上,显得粗糙、躁厉、虚浮和廉价的乐观,热情不允许你深沉、洗练。”[4]而这很好地概括了整个文坛早期诗歌创作的特点“粗糙、躁厉、虚浮和廉价的乐观”,故很多诗人在自己亲身经历战事后,开始站在更高的层面来进行写作,他们对情感的重新调整,对素材的提炼,对作品的构思使诗歌的现代性特征趋于明显。

40年代,贵州文化事业开始进入繁荣状态,很多报刊如贵阳版《中央日报》、《贵州日报》《贵州晨报》相继刊登了著名诗人的一些现代性诗歌,如穆旦的《五月》、《黄昏》《春》《在寒冷的腊月的夜里》;臧克家的《星星》《战场夜》;杜运燮的《在一个乡下的无线电台里》《我们打仗赢回来了》,冯至的《十四行二首》等,他们的诗歌已经脱离了早期诗歌的呐喊式的,情感外放式的特点,开始关注个体生命的生存状态,战争对人性的摧残,以及战争所带来的对人的生命的思考,如穆旦的《春》:

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

他渴求着拥抱你,花朵。

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

……

你们被点燃,卷曲又卷曲,却无处归依。

呵,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

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

这首诗刊载在1942年5月26日的《贵州日报》上,从整首诗的情感基调来看是激越而富于动感的,如摇曳、拥抱、伸、点燃、蛊惑,但同时诗人又用草、花朵、暖風、窗子等静态式的词语和其形成对立,让自己燃烧着的激情,在紧闭、卷曲、组合在这三组富于张力的词汇中自然外露,使诗歌体现出沉挚、厚实、富于现代感的抒情基调。

这种对生命本体的深入思考开始在贵州本土诗人诗作中得到表现,“惆怅唤不转逝去了的青春/冥想只会煽起陈旧的记忆/暴风雨里的蛛网是如何地饮恨张罗/这时代谁不是苦难的求生者!”[5]伴随着对个体生存苦难的深刻思考,诗人对人的生存价值进行重新的估定:“谁说落叶衰草对斜阳最悲哀/明春不有个玫瑰指头的晨曦给你期待/那永夜啼泣的杜鹃/凭什么延偿它血泪的生活。”诗人运用象征主义手法,用明春、晨曦和落叶、衰草、斜阳形成鲜明的对照,用紧凑而充满象征意味的语言和新颖的意象的设置,传达出诗人面对苦难时的达观,使整首诗富于强烈的现代性色彩。

对个体生命状态的关注也是这一时期贵州诗歌的主题。“有如一只新生的小马/怀着喜望向原野的广漠/有暴晒的阳光,连天的大雨风暴/有大自然的野火在地底燃烧。”新生的、怀抱喜望的生命,虽然处于暴晒的阳光、大雨风暴、野火场域中,但其生命的状态却是高度自由的“我将披发奔放而高歌/有如屈子的行吟泽畔/”,这种激情和新生后对希望的坚定赋予了“我”达观的气吞一切的气魄“脚踏大地,头顶光天/我对自由的大气狂吞饕餮。”(黑子《原野之歌》)[2]在奔腾外露的情感中,表现对生命自由的肯定。

有学者认为,“把贵州抗战诗歌创作推向一个高度的是诗人荒牧。”[6]这种评价无疑是中肯的。“灰烬边/有人在/深深的遐想/暗自地掉泪/无边的叹息/破败的街/涂满了血/让火毁灭了/许多年来的繁荣,哀怨,悲观……!/而你底胸脯/又沉重地踏过了抬着残肢败体的/广告/宁静了/街/憩息着白天的劳困。”(荒牧《饥寒圈外》)从这首诗我们明显的可以看出收到了李金发象征主义诗歌的影响,诗人以意象的塑造来取代浪漫的抒情,用流动的情感和跳跃的思绪将灰烬、叹息、血、毁灭、残肢败体、劳困等奇特的意象串联起来,在远距离中发现意象的联系,隐含着诗人对生与死、苦难与新生的思考。诗人强调自我的主观感受,“街/憩息着白天的劳困”,把人细微的感觉,外附于客观事物,强调其朦胧性和非理性,使其诗歌有了更为明显的现代性特征。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贵州诗歌在抗日战争的影响下基本上具备了诗歌现代性的一些特点。从表面上看,抗日战争促进了贵州诗歌内容和表现形式的新变,但实质上却推动和加快了贵州诗歌现代性的发生和发展,使一度处于边缘的贵州诗歌融入到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中,在抗日战争这一特殊时期,无论是从地域性上,还是从诗歌本身来看,都对现代文学做了一个不可或缺的补充。

参考文献:

[1]许先德,龙尚学主编.贵阳市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金筑丛书》编辑室编.贵阳五家诗钞[M].贵阳:贵州教育出版社,1995.

[2]胡维汉等主编,尹伯生等总纂.贵州新文学大系 1919-1989 诗歌卷[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

[3]芦焚.二十年来中国新诗发展的回顾[J].中国诗坛,1940(4).

[4]臧克家文集(第四卷)[M].山东:山东文艺出版社,1994.P572

[5]杏人.给忧郁的人[J].新流,1944.6.1(2).

[6]安尚育.20世纪贵州诗歌史[M].贵州.贵州民族出版社,2003.3.P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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