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洋
摘要:白先勇的离散文学写作不但体现了其对自我身份认同感的匮乏与需求,更体现了一种在对自我身份解构过程中所产生的强烈精神焦虑,这种身份认同的精神焦虑又着重体现在一群身在台湾,心在大陆的“台北人”身上。因此,本文以离散视角为侧重点,同时借鉴身份认同的相关文学理论,以白先勇代表作《台北人》为例,探寻白先勇先生对其身份认同的追寻历程。
关键词:白先勇;离散文学;身份认同;《台北人》
一、白先勇:离散文学的创作
(一)复杂多变的生活经验
白先勇先生出身名门望族,其父亲是白崇禧,家中兄弟姊妹一共有十人,他排行倒二,因此打小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白先勇先生的家庭环境发生了一些变化,生活也就不再像以前那般锦衣玉食,他的生活际遇也由此变得跌宕起伏,其文学创作也是以白氏家族亲身经历过的事件为创作原型。
白先勇的学生时代主要在台湾度过,后期赴美留学的经历则不仅让其在地理意义上被边缘化,同时因为远离了文化母体,在文化意义上也被边缘化,使其成为中西文化冲突碰撞中的夹缝人。突如其来的西方文化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白先勇身上所传承的中国传统文化,也引发了他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反思,这就进一步激发了白先勇对于个体身份的追认以及对于孤独的文化困境的自觉深思,也奠定了其文学创作的基调。
(二)寻求精神家园的荆棘之路
白先勇文学作品的深刻性和历史性源于时代和家庭背景的特殊性。作为一个长期处于离散境遇的作家,他的离散文学创作不仅包括前期的遗民书写,也包括后来的移民创作。
夏志清先生在《白先勇论》一文中表述道:“台北人甚至可以说是部民国史中的众生相。”的确如此,在小说集《台北人》十四篇短文里,《梁父吟》里的辛亥革命,《冬夜》里的五四青年运动,《岁除》中的北伐战争,《一把青》中的内战等等,几乎按时间线索涵盖了民国成立后的所有重要历史事件,也是白先勇亲身经历的一些事变,边缘化的政治身份使他只能以文学的方式书写自己经历过的历史。《游园惊梦》出自汤显祖昆曲《牡丹亭》,白先勇曾在年少时随父观看过梅兰芳先生复出的第一场戏,从此与戏曲结缘,也就不难解释其在文中所体现出来的深厚的戏曲造诣和艺术天赋。
到了创作后期,白先勇开始长期定居于美国,这时期他的小说创作流露出浓厚的家国意识和乡愁情结。《纽约客》便集中展示了白先勇在文化身份认同上所遭遇的荆棘和坎坷。他倾心塑造的一系列中西文化边缘人形象和作品中展现的中美两国不同的形象,正是作者对自身文化身份认同焦虑的文本展示,流露出作者内心深处的飘泊之痛。也正因如此,白先勇的文学创作总是与台湾、大陆之间保持着难以割舍的精神联系。
二、台北人:身份失落的挽歌
《台北人》的扉页上赫然写着:“纪念先父母以及他们那个忧患重重的时代。”已然流露出浓重的今昔沧桑变化的历史感。在这些“台北人”中,既有末路的英雄,又有迟暮的舞女、交际花、贵妇人,也不乏普通的军士仆从,甚至知识分子、教授等等,他们背井离乡,不论身份的高贵还是卑微,都相当反讽地迷失在对过去的缅怀与追思中,不断以身体的“在场”来宣告身份的“缺席,精神上十分落寞,也留露出作者作为政治边缘人的无望之痛。
(一)英雄末路之悲
“梁父吟”本是传说中诸葛亮隐居隆中的时候经常吟唱的一首汉乐府名曲。在《梁父吟》里作者借用《三国演义》里的部分故事揉入小说情节,同时以蜀汉的英雄豪杰来影射小说中的人物品性。作者以“梁父吟”为题,不仅旨在点明小说中人物与历史人物相同的境遇,同时也使“出师未捷”的千古悲鸣与“壮志未酬”的民国历史相契合。
《岁除》的主人公赖鸣升在军队里待了一辈子,他性格自视骄傲、目空一切,这源自于他以一前出生入死、有功于国的光辉历史,其中包括著名的台儿庄战役。来到资本主义工商业化逐渐起步的台湾后,台儿庄战役已无人关注,现实所迫,他来到荣民医院做“伙夫头”,并时常拿医院厨房里的一点锅巴去喂猪。从大陆到台湾,赖鸣升失去的不仅是军职地位,更多的是,他曾经的身份认同在遭遇现实生活的困境后也消失殆尽。
在描绘这些国民党遗老们的故事时,无论是《岁除》中的赖鸣升、《梁父吟》中朴公的“话当年”,还是《国葬》中副官的“述如今”,白先勇都以旁观者的眼光置身事外般地来见证这段历史轰轰烈烈的发展轨迹和穷途末路的残酷结局,是如此震撼人心的凄凉。
(二)美人迟暮之叹
《游园惊梦》描绘的是一场看似短暂又热闹的宴席,却在本是昆曲艺人的国民党将军遗孀钱夫人对前尘往事半梦半醒的追忆中,延展出一段在时代阴影和个人悲剧交错下的令人唏嘘的回忆。在南京时,“梅园新村钱夫人宴客的款式怕不躁反了整个南京城”(1),俨然一副奢靡之景;随军退败台湾后,钱将军已然离世,钱夫人不但失去了在南京城时的荣华富贵,饮食起居大不如前,她的身份地位也在逐渐降低,由宴席的主位变为次位,连过去的爱人程参谋也开始和蒋碧月两人轮番的敬酒和明目张胆的调情。钱夫人凭借钱志鹏将军的权势而获得的自我身份认同,随着钱志鹏将军的逝去,也随着失落。
《一把青》中的女主人公朱青在经历爱人郭轸坠机身亡后,由一个“面皮泛着些青白,颇为单瘦”的内敛羞涩的少女蜕变为“双颊丰腴,肌肤紧滑,顾盼间露着许多风情”(2)的妇人。痛失爱人的苦难和生活的压迫已经逼着她学会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公平对待,被生活磨去了棱角的朱青精神空虚、麻木不仁,仿佛已经看尽了世间百态,她的身份认同随着丈夫郭轸的英年早逝一同失落。
从大陆到台湾,白先勇笔下的“台北人”在新的社会现实面前,演奏了一曲曲身份失落的挽歌。这些生活于台湾的外省族群,他们的身份认同意识,也在他们的历史追忆中逐渐展现出来。
三、边缘人:身份认同的焦虑
正是在西方存在主义思潮的影响下,使白先勇陷入对个体生命认同的精神困境;而长期海外留学与生活的经验,使白先勇认识到战后台湾群众以及海外中国人的生存困境,因此,在小说创作中,他将个体的悲剧融进民族国家的历史叙述。除此之外,更应该注意的是白先勇作为历史与现实的边缘人物,在其作品中建构的主人公对自我身份认同的追寻,展示出人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与生活环境中对自我身份的定位与认同。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台湾突然兴起一阵留学潮,一批心怀梦想的年轻人开始向往发达国家。而当他们真正到达大洋彼岸时,却失落地发现和自己理想中的家园有很大差距。当白先勇置身异国他乡,远离亲人朋友,又被动接受异域文化的侵袭,自身原有的文化体系遭到破坏,处在文化边缘人的认同困惑中,精神支柱便轰然崩塌。
白先勇曾说:“在美国我想家想得厉害。那不是一个具体的‘家、一个房子、一个地方,或任何地方──而是这些地方,所有关于中国的记忆的总和,很难解释的。可是我真想得厉害。”对于有着复杂生活经历的白先勇来说,“家”不是美国、台湾,甚至不是大陆广西老家,也从来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或事物,而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是在经历了“我是谁”、“从哪来”和“到哪去”的哲学思考下的内心归宿。想“家”,也正是白先勇在面对中西文化强烈碰撞下所产生的一种“无家可归”的焦虑和恐慌。
21世纪是个文化多元、变化更迭的时代,白先勇离散文学从地域身份、文化身份折射出了我们在全球化格局中寻求身份的海外华人的社会心态,这对于仍然身份认同焦虑中的华裔中国人来说仍然具有显著的借鉴意义。
注釋:
白先勇.白先勇文集第五卷:游园惊梦[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9.
白先勇.白先勇文集第二卷:台北人[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