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
7月15日,印度萨蒂什·达万航天中心,搭载“月船2 号”月球探测器的火箭等待发射,但发射前不久,因技术故障,发射计划推迟
7月21日,周日,将近晚上10点,印度空间研究组织(ISRO)发了一条推特:“GSLV-MKIII-M1火箭/月船2号(Chandrayaan-2)发射倒计时在今天18点43分开始,发射时间为7月22日14点43分。”配之以火箭整装待发的图片。
次日凌晨1点多,ISRO还在推特上“汇报”,发射彩排已完成……
ISRO及时地更新着状态,让印度人实时了解消息,也是为了给人们吃下定心丸。
7月15日,是此前月船2号计划发射上天的时间,然而,ISRO在推特兴奋地“倒计时1小时”后,紧接着的一条消息,让翘首以盼的印度人失望了:由于技术问题,发射被推迟——该计划的第5次延期。
发射虽然延期,但预定着陆月球的时间仍是约在9月初。数十年来,雄心勃勃的印度一直在追逐太空梦,这次如果成功,印度将成为继美国、俄罗斯、中国之后,第四个跻身月球的国家。
孩子们在YouTube上向ISRO发消息,祝他们好运;印度东南部安得拉邦的萨蒂什·达万航天中心发射场外人们搓手等待;小小的六轮月球车爬上了所有报纸的头版;电视和广播台争先恐后地推出“印度最伟大的太空探险”特别节目……印度从民间到官方都为太空“痴狂”。
“孩子们,”位于新德里附近的K.R.曼加拉姆学校的太空课老师哈尔吉特·高尔问道,“为什么我们把这个任务命名为‘Chandrayaan?”
12岁的小梦想家维罗妮卡·索蒂几乎是从课桌上飞起来的,差点把她的椅子都给带翻了。“因为它的意思是‘月船。”她一口气说道。
“大家为她鼓掌,”老师说,“那还有其他国家向月球的南极发射过探测器吗?”
“没有!”学生们大声喊道。
“我们印度人都为此感到骄傲,对不对,同学们?”老师兴奋地说着。
“是的。”
“真的吗?我听不见你们说什么。”
孩子们更大声地喊道:“是的!”
7月12日,德里的普通一日,天气闷热,雾霾不去。但维罗妮卡和她的同学们享受了一节非常充实而快乐的太空课。和许多中学生一样,太空课是她最喜欢的科目。
“在月球上漫步真的很酷,” 维罗妮卡低声说道,“我的意思是,有点像徒步旅行,但真的酷爆了。”
早在上世纪90年代,天文学就成为了全印度中小学的必修课,但政府和社会所能提供的资源相当有限。一位私立学校校长曾轻蔑地说,政府制定的太空课教学大纲是给人力车夫的儿子准备的。为了让这门课更加丰富多彩,这些私立学校开始各显神通,相关产业也蓬勃发展起来。当地最好的私立学校之一K.R.曼加拉姆的老师就是从一家名为“太空印度”的营利性教育公司聘请的。
印度正准备发射代号为“月船2号”的月球探测器,这是该国太空事业的一次巨大飞跃。代号“维克拉姆”的着陆器和代号“普拉亚”的月球车将踏上月球的南极。印度人的爱国主义热情空前高涨,民族自豪感达到了顶峰。
实际上,每一次ISRO的进步都是印度社会的一场狂欢节。
火箭发射成功的消息会占满电视屏幕和报纸头版,数千万人会观看发射直播;寺庙里的祭司在祈祷时会赞美印度2014年发射成功的“曼加里安”号火星探测器,新德里的一家托儿所甚至在发送给孩子父母的邮件里都提到了它。
当年,《纽约时报》刊发一幅漫画,画面上一个牵着牛的农民正在敲“精英太空俱乐部”的门,里面的西方绅士爱搭不理。3年后,一位印度漫画家旧事重提,画出了“续集”:这一次,是农民和牛一起待在俱乐部里,美国和其他绅士们则怀抱着各自的火箭敲门——印度创造了“一箭104星”的纪录,ISRO发射的104颗卫星中,几乎全部属于外国客户,其中,有96颗来自美国。此时,印度的“逆袭”让印度人骄傲地开始将ISRO的成就与NASA进行比较。
为了庆祝在太空领域的成就,印度人也是花样百出。一所学校的学生们点燃鞭炮、高举标语,还用队列排成ISRO字样以示庆祝;一家老牌奶制品公司每逢重大发射时都会推出主题LOGO,印度必胜客则免费向各地的ISRO员工提供披萨饼。
印度人也将这份自豪感带到网络世界。2018年,美国科学家通过分析印度2008年发射的“月船1号”传回的数据,确认了月球南极的陨石坑中存在水冰,这被“美国版知乎”Quora上的印度网友列入了“印度人值得自豪的十大理由”,而且高居第四名。
所有印度人都在社交网站上表达自豪,#Hail India(印度万岁)的标签、表情包和Gif动图满坑满谷。
和民众一起狂欢的,不乏政界人士。兴奋的印度人民党积极分子会聚集在城市的中心广场,向民众分发糖果,在圣雄甘地的雕像上挂花环、横幅;政府部长也会在网络上表达欣喜之情……这种接近疯狂的民族情绪高涨,与政府的多年极力引导离不开。
自2014年上台来,莫迪及其印度人民党一直高喊“国家崛起、民族复兴”的口号,太空探索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国家形象工程。今年大选前几周,莫迪宣布印度刚刚用导弹击落了一颗距离地球277公里的人造卫星;“月船2号”原本也计划于4月底,即大选期间发射。为此而起的社交媒体标签是#Modi2Moon,一个巧妙的一语双关。
为了崛起和复兴,新德里给予ISRO的资金逐年增加,议会批准的预算甚至比其申请的还多。2019年的预算较去年增加了约15.6%,达到1247亿卢比(约合人民币124.3亿元)。
回想1975年,为了接收本国首颗人造卫星传送回来的信号,ISRO不得不匆匆忙忙地把基地的一些厕所改建成数据中心;运输火箭部件长期以来靠自行车,1981年测试首颗通讯卫星时则用上了牛车。如今,ISRO已经拥有了一座设施完备的现代化太空港,附近甚至还配有一座可以容纳5000名观众的观景台。体制上的改革也在同步:2015年莫迪政府取消了自上而下的印度式“五年规划”,将航天事业的主导权交到了科学家们手中。
7月11日,印度新德里,尼赫鲁天文馆内,一名雇员开心地与“月牙”合影
政府对太空计划的大力倡导是全方位的。2016年,“曼加里安”探测器登上了新版的2000卢比钞票,这是印度最高面额的纸币。主持印度探月和火星任务的首席科学家米斯瓦米·安纳杜拉伊感叹:“我告诉导师拉奥教授说,你的阿耶博罗卫星图案被印在了2卢比纸币上。现在我的火星探测器图案上了2000卢比纸币。我们增值了1000倍。”
追逐太空梦,在任何国家都不是简单之举,而对于一个仍有数亿人在贫困中挣扎的国家而言尤其如此。批评者质疑,在上亿国民还无法获得干净的饮用水、可靠的电力供应、足够的厕所以及必要的公路和铁路时,为什么还要向太空里“撒钱”?
莫迪政府的做法其实和数十年来历届政府一脉相承。
历届印度政府都认为,投资科技可以带来社会的全面发展。用国家空间项目之父、ISRO创始人维克拉姆·萨拉巴伊的话说:“我们相信,如果我們要在国内和国际社会中发挥有意义的作用,我们必须首先将先进技术用来解决人类和社会的真正问题。”
印度首家私营太空初创公司Earth2Orbit的首席执行官苏斯米塔·莫汉蒂的表述更为形象。“对于印度这样的次大陆级国家来说,拥有一个地球观测、通信和导航的卫星网络是必不可少的,”她说,“这不是奢侈品。”
ISRO崛起的另一个重要动力来自不断增长的市场需求。英国广播公司(BBC)2017年报道称,卫星发射产业的价值已达60亿美元,但印度所占的市场份额仅略高于0.5%,印度“白象”有意愿、也有能力从中多分一杯羹。
得益于低廉的人力成本,ISRO的火箭不仅性能可靠,而且比竞争对手的便宜得多。2014年的火星任务从预算获批到火箭发射仅仅耗时14个月,整个工程花费7300万美元,还不及好莱坞大片《地心引力》的拍摄成本;火星和月球任务的成本加起来,都比不上印度去年在古吉拉特邦建造的那座世界最高雕像花费的4.3亿美元。事实上,印度不断增加对太空研究等科研项目的拨款,也是为了回应那些“奇观误国”的批评。
7月22日,ISRO没有再让印度人失望,搭载“月船2号”的火箭又一次来到了发射台。预定发射时间前半个小时,ISRO就开始了直播,这一次,准时点火、发射。火箭带着印度人的月球梦,飞向了太空。
印度人的雄心并不局限于火星探测、在月球软着陆,ISRO正在考虑向金星和太阳发射探测器,“曼加里安2号”也将在下个窗口前往火星。去年8月,莫迪宣布,印度将在2021年12月实施首次载人航天飞行,将3名印度公民送入太空,以庆祝该国独立75周年。批评者指出,印度至少需要四次无人太空飞行才能测试其载人系统的安全性和有效性,但目前一次都还没有。至于动物实验,ISRO明确表示:“我们不需要动物园。”
更刺激的还在后面。ISRO紧随总理步伐宣布,印度首个空间站将从2022年开始的5至7年内发射。
从第一次载人航天到建立空间站,中国花了约20年,俄罗斯花了近15年,美国11年。
如果按计划实现,“印度速度”倒真是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