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康
贾康:第十一届、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政协经济委员会委员,华夏新供给经济学研究院首席经济学家,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博导,中国财政学会顾问,国家发改委PPP专家库专家委员会成员,北京市等多地人民政府咨询委员,北京大学等多家高校特聘教授。1995年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997年被评为国家百千万人才工程高层次学术带头人。多次受朱镕基、温家宝、胡锦涛和李克强等中央领导同志之邀座谈经济工作(被媒体称之为“中南海问策”)。担任2010年1月8日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体学习“财税体制改革”专题讲解人之一。孙冶方经济学奖、黄达——蒙代尔经济学奖和中国软科学大奖获得者。国家“十一五”“十二五”和“十三五”规划专家委员会委员。曾长期担任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所长。1988年曾入选亨氏基金项目,到美国匹兹堡大学做访问学者一年。2013年,主编《新供给:经济学理论的中国创新》,发起成立“华夏新供给经济学研究院”和“新供给经济学50人论坛”(任首任院长、首任秘书长),2015年出版《新供给经济学》专著;2016年出版《供给侧改革:新供给简明读本》《供给侧改革十讲》《中国的坎:如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2017年领衔出版《中国住房制度与房地产税改革》《新供给:创新发展,攻坚突破》《构建现代治理基础:中国财税改革40年》等。
从“数字经济”的概念讨论问题,首先对于数字经济的作用需要有一个更全面深刻的理解。需求是人类生存和社会发展的原生动力,其变化是“永新而无新”,而供给侧的创新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创新,一定发生在响应和满足需求的供给侧生产和经营之中。如果产品和服务提供方面的创新能够满足“用户体验”的升级,那么就能实现生产经营者的投资回报。党的十九大所提出的“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理论上来讲供给的“不充分”是会永远存在的,关键在于发展的“不充分”是由发展“不平衡”带出来的,而“不平衡”是结构问题。结构的优化,决定着中国如何实现高质量发展,如何化解矛盾满足人民需要。这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社会主要矛盾,其化解需要坚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作为主线的认识逻辑,这一逻辑在数字经济的概念之下,可以进行进一步领会。
这几年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科技创新明显加速,生产已经进入了人工智能时代。基于前面几十年的信息革命经验来密切跟踪潮流,前瞻性地探讨新经济对于人类社会的可能影响很有必要。特别是结合中国经济社会转轨中现代化的战略目标,要正面肯定数字经济引领全球发展与中国发展的作用,同时注意防范其中的风险。在现实生活中,前段时间P2P在中国引起了始料不及的偏差、爆雷,给经济生活带来了一些无法忽视的负面作用,但绝对不能以此否定发展“互联网+”的方向。将来的发展趋势会是移动互联和万物互联,因此必须顺应“互联网+”。从这个视角来看,数字经济引领整个创新发展的过程。
我们必须充分意识到,中国在数字经济发展方面有后发优势,有明显的亮点。这一领域的原创技术,原本都是来自美国硅谷等地。而中国如今的几大巨头公司——BAT、京东、苏宁,以及新起之势咄咄逼人的美团等,在迅速做大业务中并未提供什么原创技术,而是运用硅谷提供的原创技术,在中国潜力巨大的市场上,以及中国要立足于对接全球化的思维导向下,明显地超常规发展起来。这其中对中国经济社会作出了各种贡献,增加了GDP、税收等,特别是增加就业方面,对于原来工业化、城市化程度非常低的农村地区,起到了明显作用,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发展繁荣。某些穷乡僻壤的淘宝村,虽然对于很多东西仍然似懂非懂,但跨越式发展使得原本没有过多文化素养的农村社会成员,迅速就近对接了新经济。政府和企业合作,以免费方式对村民做十天左右的培训,之后淘宝村便开起了淘宝店,一片区域很快形成了“产业集群”,各种服务的物流、包装、银行等等,全都陆续进驻这一片区域,原本看来发展振兴都毫无指望的偏远农村,出乎意料地形成了经济发展的新局面。这种后发优势在各方面都可能还有更多体现。
这当然也会带来新的挑战,在中国的人口红利很快就要消失、人口结构发生变化和经济发展发生变化的大环境中,数字经济所催生的快递、外卖行业,使得原本百分之百以“农民工”作为来源的建筑工人队伍,遇到了明显的挑战。比起在脚手架上受风吹日晒雨淋的建筑工人,新生代的农民工更愿意去做 “外卖小哥”,这使得建筑工人的平均年龄日渐趋于50岁以上,建筑行业的工资一再上抬。建筑业是国民经济的一大支柱,数字经济所带来的变化是否会影响其今后作用的发挥?对于整个经济社会结构性的影响,我们需要有一些超前或者至少紧密跟踪的研究来分析。如果能提出有意义的认识和研究结果,将有助于管理部门及早考虑如何引导政策优化。
数字经济的发展给了我们一个重要启示:国企民企各有自己的相对优势,但在数字经济引领下企业想打造影响力,其成长中需要一个特别“烧钱”的过程。就硅谷的经验来说,是一些科技精英整日经过各种奇思妙想的构设后,再有一帮金融精英以风投、创投、天使投的方式,在科技创业群体中选择支持对象。这显然是一个需要靠“烧钱”推进的机制,选择十个支持对象,其中不一定能成功一两个,但一百个中能成功三五个,便全盘皆活,将迎来新经济一波接一波的发展大潮。按照硅谷的经验来解读便是这样一种基本机制。当然其后欧洲和中国意识到可以尝试通过政府产业引导基金来超越硅谷,使得后发追赶者不仅仅是简单跟随。但是无论如何,其中非常直观的表现就是需要大量资金。在接近世纪之交的时候,北京公主坟环岛边的写字楼里,已经有瀛海威这样的公司租用了大量工位来进行互联网创新。这是当时冲在互联网最前沿的企业,但是没有能够“一飞冲天”。而后来的阿里巴巴和腾讯等企业代表了极少数的成功案例,但这条成功道路对于国企来说是行不通的。如今影响巨大的腾讯微信,其来自美国的原生技术在被注意到的时候,中国移动的飞信就做出了与微信类似的创新安排,但直到如今飞信也未成气候。腾讯起初运用这一原生技术的时候,发展很困难,曾经想转卖也没有人愿意接盘,但过了关口突破瓶颈期后,就是“一飞冲天”。从现实的比较来说,国有企业运行的效率和机制都支撑不了大量资金的投入,每一项具体措施都需要在党组会讨论,往往久拖不决。虽然民营企业的投入中也存在各种障碍,但在如今线上线下结合的模式下都一路高歌猛进。在大势之下,民企跟着新技术投入资金冲关,冲过瓶颈期就打开新局面。如今民营企业“五六七八九”(指民企在整个经济体系中创造了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的技术创新,80%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90%以上的新增就业和企业数量)最具代表性、最有亮点特征的引领,在于其冲在了新经济前沿,这对于全局的贡献是不言而喻的。这些民营企业的成功投入带来了对未来的引领。大家拭目以待的未来发展中,按照混改思路,国企、民企并非谁进谁退的关系,而是共赢发展,这对于现代化的意义一定是全局性的,是在数字经济给出了具体有力的支撑条件后,所展开的值得肯定的新局面,事关中国经济的韧性、支撑力和中国潜力发挥的回旋余地。民企在新经济领域带头冲关,形成了具体的一系列组合条件和伴随条件,这是所作出的具有现实意义的重大贡献。当然在这方面,还需要研究其后如何匹配财税政策对数字经济发展合理的支持。财税要服务全局,这是无法避免的问题。
过去经济学提倡“反垄断”,因为企业做大之后,形成了垄断局面,就会出现一系列负作用。上世纪的美国电话电报公司(AT&T公司)在成为有影响力的大公司后,被美国政府强制切分,不允许经营本地通话业务。而如今微信实现了几乎无成本的可视电话,局面与当时已不可同日而语。对于中国已经形成寡头垄断局面的电商,如BAT以及其他新起之秀,该如何分析认识?笔者的初步认识框架是,需要在经济学理论方面延伸发展垄断概念的研究,提出一个新判断——如今迅速形成的数字经济、新经济领域里的寡头垄断,和过去寡头垄断所带来的实际效应相比,有重大区别。例如,阿里巴巴的寡头垄断地位显而易见,但它能够带动很多中小微企业形成一个产业链,一直渗透到穷乡僻壤,如产业链下游的一些淘宝村。这种垄断不是过去的“通吃”中小微企业,也不会在经济过程中产生低效影响,反而在新经济条件下自然而然地带动一大批中小微经济主体一起形成产业链和产业群,得到共赢发展。因此在实际调研后应该争取上升到理论层面,重新认识在垄断和竞争概念下数字经济所带来的更复杂的问题。当然这并不否定反垄断的命题,但是有关反垄断的具体内容和现实中的延伸解说,就需要应对一系列实际发展,有新意地给出容忍寡头垄断的正面效应发挥的理论解说。这样才有利于更好地理论联系实际,共同促进创新发展。
“数字经济与财税”这一命题需要通过一系列研讨,来探索具体的切入点,以应对现实需要。对于如何通过税收调节电商的行为和利益,已经有多年探讨。欧洲、美国有一些值得初步总结的经验,中国前几年也对此有所探讨。电商的税收方面还存在观点的冲突碰撞。非电商的企业几乎一致认为税收政策对于电商过于宽松优惠,形成了不公平竞争的环境,但在实际生活中,管理部门似乎却知晓电商带来的创新境界,因此还需要按照李克强总理所说的“审慎包容”的态度继续观察,而不是急于对电商加强管制、调节收入。税收对于电商引出的很多经济活动并未产生直接影响,而公司做大后,相对来说税务部门更易于管理。大量小规模的淘宝商户,甚至微商,目前还难以设想如何对他们进行税收调节,只能进一步讨论。政府在回应非 “互联网+”商家的不满情绪的同时,也要掌握好数字经济为主要特征的电商的发展空间。实际生活中存在这样的趋势:电商概念越来越模糊,较为有影响力的企业,如阿里巴巴、京东等等,已经展开线上线下结合的营销模式,不再拘泥于线上渠道,线上线下相结合成为一大趋势。相关的税收研究如果能够注意到这一大趋势,那么至少可以使得认识框架和眼界放得更加开阔、更具前瞻性。线上线下的结合之路广泛运用开来,或许可以使得税收有更好的契机来进行调节,使得各方面,特别是明显处于传统经济成分的企业可接受度更高。也需要运用信息技术来具备相关信息条件,管理中可能产生的管理成本和其中的矛盾点,也值得进一步探讨。
另外,新经济发展对于税源建设会产生怎样的长期影响,目前还研究不足。笔者认为这一视角很有意义,但未来新经济发展的节奏和突破口难以预测。技术领域的人接触大量的新经济创新信息,往往有特别的想法,再加上理论性的思考,或许可以得出有新意的成果。财源建设是十分重要的,无论是中央或者地方,“柴米油盐”是必须考虑的基本问题,改革的举措和政策、发展决策等都需要财力支持,需要考虑相关的行政体系成本。这些切入点都还有待深入研究。
财税支持的方面,数字经济发展走在最前面的大企业,似乎并不太需要财政专款支持。过去在产业政策、技术经济政策上,财政通过年度内的特定专项支持来扶持经济增长点。例如建筑行业中有运用地源热泵技术的节能建筑,能在地下几百米形成带有恒温特点的气体,回流到地上产生恒温效果,用非常低的能源耗费来替换夏天的空调耗能,并解决南方冬天没有暖气的问题。这一技术使得武汉、南京等地过去望而生畏的夏冬情况得到改善,当地的生活质量得到提高。住建部在前些年对相关企业给予了专款奖励,以鼓励其行业带头的行为。这类财政资金的专项奖励,为带有创新性质且已经做出成绩的企业,树立了一个政府背书的社会形象和标志,以引领其后更大范围的企业跟进。
相比财政支持,笔者认为更重要的是,在出现成功企业后,引领一大批中小微企业的融资支持。中小微企业绝大部分是民营企业,必须对接习近平总书记在民营企业座谈会中的指导意见,解决民营经济发展中遇到的困难和问题。习近平总书记在讲话中提出,“把银行业绩考核同支持民营经济发展挂钩”,体现了坚定不移的融资支持。态度表明之后还存在技术问题——商业金融是按照“锦上添花”的方式运作而非“雪中送炭”,小微企业难以在传统商业金融体系中获得支持。技术性障碍在于,风控机制中贷款责任终身追索,而小微企业风险度高、安全性低、成本负担重,风控一线谁签字成为难题。因此要趁着前所未有的支持环境和条件,破解“技术性歧视”的问题,即推动政策性融资的体系和机制的成长和发展。政策性融资机制从大框架来讲,需要财政资金作为后盾,如财政贴息、政策性担保等,因此不可能脱离财政概念来讨论。绿色金融、小微金融、普惠金融、精准扶贫的金融支持等等,这些概念无一不具有浓厚的政策色彩,大量资金支持民营企业,使其得到融资。近来,央行行长易纲也指出,要确保国有大型银行小微企业贷款余额同比增长30%以上。笔者认为,财政需要对此形成全局观念,可以建立一个以财政为后盾、可持续、健康发展的政策性融资支持机制。所谓 “可持续性”,需要财政提供“政策性资金,市场化运作,专业化管理,杠杆式放大”,从贴息、信用担保,向更多样性的产业引导基金等探索开拓。
新经济中的电商已经带出很多支持小微企业的融资,数字经济本身扩展了商业性金融的边界,不要求政策性融资,只在数据库、云计算支持之下,就能风险可控地不断发小贷。但这些小贷需要申请对象有相对充分的电子痕迹,而另外一些领域里,初创阶段的市场主体、三农领域的创业创新活动等等,电子痕迹不足,无法满足风控审批的前提条件,这就要求政策性融资方面进一步作出努力。
税收的国际协调也是需要考虑的问题。电商服务没有严格的国内国外之分,难以区分交易是国内生产还是国外生产,但涉及税收就会产生税收的国际协调问题,这也是一个需要观察探究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