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给我开张病危通知书

2019-08-13 07:01青木措
青海湖 2019年6期
关键词:胖女人病友病房

陪陪我

阳光伸向高心所的每一间病房,用足够的温暖唤醒了病房里的心脏病患者。早晨未过,每个门里都是进进出出、挤挤挨挨的人。医院里的热闹赛过早市闹街,床位是抢手货,一走人立马就有人替补空床。

嗯。来病友了!九号病房三号床位上看来又来新病人了。一男一女正推着一位老太太走进了九号病房,四处打量寻找着被安排的床位。“呶,在那!”年轻的姑娘伸手指着靠近窗户的三号床位对男青年说,话音未落,引来房间里所有人齐刷刷的目光,病房里的人们也开始打量起这三位走进病房的人来。

姑娘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娃娃脸,说话温声细语的。小伙估计比姑娘大个一两岁,清瘦、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老太太想来是已过八十岁,满脸的皱纹足够泄露她的年龄,额头上的“川”字抢了所有脸庞褶皱的风头,有点突兀显眼,但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两个年轻人扶她上病床时,她摆出先停止的手势,自己慢慢从轮椅起身先是翻看了几下病床上的被子和枕头,脸上显出一种鄙夷的神色。停了停,还是示意让两个年轻人扶她上床,举手投足间总能感觉出挑剔的味儿来。当她靠坐在被子前,就开始微带笑容地打量起这一屋子的人来,友好地用微笑和陌生人打着招呼。

两个年轻人从踏进病房那一步起,就一直进进出出、出出进进、忙里忙外。直到中午时,忙碌的节奏缓了下来,让这两个年轻人稍有了消停。姑娘问老太太:“奶奶,您这会儿还觉得恶心,不舒服吗?”老太太一下子将呈虎口状的右手支起额头,大拇指和无名指不偏不倚地摁放在太阳穴上,轻声又颤巍巍地说道:“哎,还是不舒服。”姑娘让她躺下来,说这样会舒服些。

护士这时端着医疗用具走进病房说:“三号病床,输液!”于是不紧不慢地做扎针的准备:手腕上扎皮条,手背上使劲拍了拍,仔细在枯瘦的手背上找出一条血管打出一个细微的缺口。像是找到了,拿起针头慢慢滑进了老太太手背上被皮管子淤起隆着的血管里。只听老太太“哎哟哟”的一声。

“疼了吗?”护士惊讶地问道。

老太太一手蒙着眼睛说道:“能不疼吗?当然疼啊!”

护士摇着头说道:“我的手法是最轻的,从来没人说过疼的。”说着,一阵不知名的表情漫过她白皙的脸庞,像是疑虑,又像是无奈。

接着又推进来一台心电监测仪,搁置到老太太床头柜上,又忙活起来。她示意老太太平卧,让老太太解开衣扣,用乙醇棉球擦拭老太太的胸部,贴电片,连接心电导联线,屏幕上心电波立即出现了。不一会儿的工夫,老太太感觉身上被七缠八裹,着实有点像木乃伊。护士走时交代:这其间不准接打手机,不准自行拆去,不准随意翻身动弹,总之言下之意是检测心脏的时候,要与这些线啊、脉搏传感器什么的,相依为命。

看着老太太被安置下来,小伙在旁休息起来。姑娘比较细致些,从带来的纸质提袋里拿出老太太要用的喝水杯子、纸巾、洗漱用具等,一一放进了壁橱里,轻轻地关上门,又蹲下来看看床底下,起身,一会儿的若有所思之后,转身向老太太问道:“您這上厕所也不方便,买个尿壶吧?这样你晚上不用去洗手间,方便些!”

老太太躺在床上,并没有急着回答,只有“嘀、嘀、嘀”的心跳声和脉搏声回应着姑娘的问题。半晌她问道:“一个尿壶是多少钱啊?”

“大概也就是20块钱不到吧?”

“呦,花那个钱干啥?房子里不是有厕所的吗?”

听见老太太这么说,年轻姑娘也不作声了,坐在床尾,拿起手机滑动起屏幕来。

无聊的人们总是将无聊释放到手机里,这个也不失为是消遣守护病人后闲暇的方式。

时间在无聊里匆匆而过,直到了下午。小伙和姑娘站在门外窃窃私语而后默契地互相点了点头,进门对老太太说:“奶奶,我们得回去了。”

输完液的老太太静躺在床上。一听这两个孩子要走了,顾不得身上什么七零八碎的医学零件,猛的起身一把抓住姑娘的胳膊,刚才安静的模样全无,哀愁酸楚地对姑娘说:“能不能请假陪陪我啊?你们走了,我一个人咋办啊?”

小伙子温和地说:“院里还有很多工作。我俩必须回去啊。”“您需要什么,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有时间了就过来看您!”

看着两个年轻人去意已决,挽留不住,老太太的双手一下子从年轻姑娘袖子上滑落下来,无精打采地看起房间的天花板,最后连看都没看一眼正在出门和她告别的两个年轻人。

一男一女推着轮椅冲着病房里周围的三五个人点点头笑了笑,走出了病房。老太太闷声闷气地坐在病床上老半天,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怅然若失的样子,许久似乎才缓过神来。

旁边病床的病友与她搭讪着:“您的这两个孙子在哪上班呢?”

“哦嗯,敬老院里。”老太太想说又不想说的一句,心不在焉着。

“您这么大的岁数了,您的儿女们没陪您来啊?”

“忙呢!都挺忙呢!”老太太没精打采地又回应了一句。

病友到底还是个不厌其烦的人,不识趣地继续寻根问底起来。

“您是啥病啊?心脏吗?”

问题一波一波的,让老太太开始觉得烦,厌恶的表情盖过刚才略带笑容的脸庞。

“那您的儿女们是做什么的啊?”这一个问题问得老太太眼睛一亮,她正眼看了看临床的老头,像开了闸一般,滔滔不绝地与临床的病友聊起来了。

饶有兴致啊!

“我儿子是某某地区的某某领导,两个女儿也是领导,有个孙子在美国留学……”

老太太说到儿女时脸上浮着幸福的笑容,说到儿女的工作职务时更是喜形于色,众人也沉浸在老太太的这种幸福里,钦羡起来。

条件真是好啊!领导高干啊!

病友们聊着,望着身边伺候自己的儿女,又说道:“不过再忙,儿女们也得来陪着您的!”

脱口而出的话语,打断了老太太的那种炫耀。

“会来的,过两天就来了……”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转向窗外看着街上来往的车辆上若有所思起来。

不速之客

病房里的生活一如往常,医院里倒也没有什么新鲜事,无聊地躺着、无聊地陪坐着、无聊地捣捣手机。

监测血压、测脉搏、挂点滴、在安静状态下监测心跳……

其他的患者做起这些倒不显得吃力,因为有人陪护有人照顾,和旁边的家人亲戚聊聊家常、说说笑笑,时间也不觉得难打发。只有靠窗的三号床的老太太不容易,住院已有两天,多半时候不能乱动,旁边也没人拉家常,总是静静地躺着,这两天还未见一儿半女的来探视和照顾,时间想必是漫长的。

老太太这两天在医院的生活,全靠着病房里的人给照应着。倒点水、帮忙买个饭、输液时操心下诸如这些,算是举手之劳。至于剩下的事也只能是老太太自己去做了,洗漱、拉撒,旁人是参与照顾不了的。

八十多岁,耄耋之年。虽然精神尚可,但腿脚已不灵活,自己做起任何事来都显得很是费劲。起身去洗手间,从床边走到卫生间里,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慢慢挪移、举步维艰。老太太进卫生间后,其他人就别妄想着尿急的第一时间里把老太太从卫生间里盼出来啊。老太太躺到床上的过程也很漫长:先坐在床边把一条腿慢慢抬上去,缓冲下,再把另一条耷拉在床边的腿慢慢抬上去。要是下床,自己用瘦巴巴的双臂撑起身子,坐起,再慢慢挪动到床边,再下腿,整个人像极了提线木偶。

每次看到老太太这费劲的样子,其他人也于心不忍,总会上前去搭把手,尽快结束老太太这备受煎熬的活动过程,时不时地也顺嘴问一句:“您的儿女怎么还不来呢?您这么大岁数是需要有人陪护的。”

这会儿正赶上老太太的药用完了。护士走进病房径直走向三号床,告诉老太太:“三号床,今天您得去开药了,需要继续输液!”正静躺着的老太太一听,“啊!”惊呼了一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我的药这么快就完了吗?呃……那我腿脚不方便啊,自己跑不动的啊!”老太太嘟囔着,脸上是犯难的表情。

护士说:“那你的家人还没来吗?”“不知道你住院啊?”

老太太嘴里嘟嘟囔囔着:“还忙着吧,但也可能快来了。”

“不管怎样,今天的药是不能停的,要不你托病房里的人给你开药?”

老太太听着这办法也可行,双手便伸进衣服里,摸出一张医保卡来捏在手里,环视病房里的每一位患者、家属,又看看手里的卡,迟疑了一会儿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卡塞进口袋里。

“我还是打个电话,等女儿来了再去补药吧。”老太太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起身,像提线木偶一样慢慢地下了床,挪移进了卫生间。

只听“喂”了一声,接着便是老太太歇斯底里的吼骂声。尽管隔着一道门和一道墙,但里面的谩骂声还是一句句地从不严实的缝隙里渗出来,钻进病房里几个人的耳朵里。

老半天,老太太开门出来。一手捂在心口那里,一手扶着墙面,扶过病友的床慢慢地往床边移。病房里的人关切地问了句:“您没事吧?”老太太只是摇摇她那骨瘦如柴的手,一言不发,艰难地躺在了病床上睡起觉来。

时间走得一点儿声也没有。在时间的缝隙里,它慢慢改变人们的心绪。

直至午后,老太太情绪似乎好了些,也渐渐地和病房里的病友们闲谈起来。闲谈些什么呢?闲谈起她年轻时的春风得意,她年轻时的大作为,听起来所有美妙的词不足以表达出她那时的神气十足,还有些呼风唤雨的风采。正说她任什么厅级干部的故事时,“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门口处,老太太也转眼一瞧,一下子停止了说话。看到有人进来,老太太不知怎的,胸口疼了起来,头也开始晕乎起来了,总之,捂着心口那里开始呻吟起来,看起来不舒服得很。

病房里的闲谈因陌生人的闯入和老太太突然的病变戛然而止。

进门的两个女人显然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看架势是冲着老太太来的,一进门就往三号床走去。两个妇女,一个长得清秀,个子高挑,一个身体微胖。清秀的女人进门就对着老太太叫了声:“妈。”胖女人一进门像极了“孙二娘”,仿佛有杀气腾腾之势,尾随着前面这个清秀的女人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随手把手中暗红色的皮包扔到了老太太的床上,微胖的身子沉沉地坐在了靠近窗户的凳子上,傲慢得大家都觉得不可理喻。

病房里没有了刚才侃侃而谈欢愉的气氛,没有睡意的睡起了觉,没有尿意的人走进了卫生间,只有个把好奇的人还没有将目光从这两个陌生女人身上移开。

看后面胖女人那架势来者不善啊。

清秀女人问道:“妈,现在咋样?”

老太太有气无力地摇起头,神情恍惚地望着邻坐在她旁边的清秀女人,轻轻说道:“就是胸口老疼,说不了几句话,上不来气!医生说……”

“作死!”没等老太太把话说完,坐在窗前凳子上的胖女人便打断了老太太的话。

“你就使劲作,往死里作,这么远的糟践我们,不消停!”胖女人的五官愤怒得变了形,跷着二郎腿使劲地摇,使劲地破口大骂着。

胖女人突如其來的“狂轰滥炸”,令病房里的人都面面相觑。

正在此时,护士进门又一次催促着老太太赶紧去开药。

“开啥开啊,没病装病,尽是折腾。”胖女人在一旁又开始轰炸起来。护士惊愕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谁啊?哪个病床的家属?”胖女人起身抱着双臂,走到老太太床边,用右脚踢了下三号病床的床腿说道:“这儿!怎么啦?”那架势俨然已做好了“对垒杀敌”的准备,盛气凌人得很。

护士似乎也觉出应该不加理睬更好,转身边走边说:“你们自己看,也可以出院,我们的床位也倒不缺人。”

“哎哎,你啥态度?”胖女人如河东狮吼般冲着护士叫嚣起来,可护士早已出了病房门。

看着护士也没和自己争论什么,胖女人像占了上风一般得意地又坐回到凳子上,继续使劲地摇起自己的“大象腿”。

至于开药的事还是让那个清秀又娴静的女人完成了。她把开来的输液交给了护士,把服用药交给了老太太。老太太问道:“又开了什么药?药是几天的?药钱是多少?……”

问题问得应接不暇,清秀女人还未来得及一一回答,胖女人像炮仗一样又被老太太这些问题燃爆了,伸手拿起不远处老太太的拖鞋,像掷手榴弹一样扔到老太太的床上。

“你就抠死,抠死还不说,一辈子就是不相信人,这么不放心你别叫我们来啊,抠下那么多钱,你带去给自己养老送终啊。”胖女人又骂骂咧咧,比之前更为愤怒的样子。

病房里的人们面面相觑,愤怒冲击着胸腔,但对于旁人的家事又都没有吱声,觉着没有插嘴的必要。只能将心里的火压制成隐形的谩骂声:不是人!唉,真不是人!哪有这样对自己家的老人的!

不过这两个女人到底和老太太是怎样的关系呢?所有的人此时都在揣测。

从晌午一直到傍晚,胖女人从不动手伺候,始终像个不速之客,骂骂咧咧。清秀的女人都是不怎么吱声,默默地服侍着老太太。

病房里各处是心电监护仪的声音,这儿嘟嘟嘟,那儿嘟嘟嘟,谁也不敢再向老太太说什么话,也不敢闲聊什么。

窗外传来车轮碾碎尘埃的声音。直到太阳最后沉下去,老太太开始有点烦躁不安,动来动去。起先保持的一动不动的姿势显然是保持不了了。她轻声叫着在床尾正在眯眼的清秀的女人:“春儿,春儿。”

“嗯,妈怎么了?”

老太太轻声说道:“我想去趟厕所。”

原来老太太是想要去解手了,于是这个叫“春儿”的女人便扶着老太太去卫生间,不一会儿又扶着老太太走了出来,边走边说:“要不给妈买些尿不湿吧,这样方便些。”她对胖女人说道。

话音未落,胖女人从凳子上“腾”地站起来,双臂又环抱到胸前不屑一顾地说道:“我宁愿给我家宠物狗买尿不湿,也懒得给她买,浪费那个钱!”边说边拾起床上自己的包,挎在右肩呼哧呼哧地向门外走去,到门口转身撂下一句:“自己那么有钱不去买,好意思用我们的钱,也不怕屁股上长痱子。”

……

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真算是开了眼,这是病房里所有人的心声。

这个胖女人是老太太的什么人啊?种种猜测在各种愤怒和哗然中开始了。

儿媳妇?

女儿?

不可能是亲生的?

总之肯定不是自己的亲骨肉,简直是来闹心和寻仇的,反正就是不速之客。

病危通知书

这种不速之客让她尽快离开病房是这个房间里所有人的夙愿了。夙愿已成真,病房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呢呢喃喃,窃窃私语,还有了点扬眉吐气的味道了。

压抑了半晌的老太太终于起身坐在病床上,长吁了一口气。好奇又好心的人问老太太那两位是谁?当老太太告知,清秀的女人是她的儿媳妇、胖女人是自己的二女儿时,病房里的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可思议!哪有这样的女儿,戾气十足。

在老太太这样的答案里,病房里一下子冷了场,再没人说话了。

那晚的月亮始终没有露相,躲在了严严实实的云层里。早春的寒意一阵阵向老太太的被子里逼近。毕竟屋内还是有些温度,那些寒气趴在玻璃上中和成了湿冷的模样。

屋内的呼噜声、心跳声在宁静的夜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动静。时至半夜,失眠中的老太太实在抵不住那阵小腹里急速的来意,不得不撑起瘦削的身体,准备去洗手间。退休前退休后每天喝七八杯开水的习惯仍旧保持着,只是喝得多了,尿意也来得多,自然而然的繁琐事也多了起来。

因为二女儿的反对,老太太并没有用到方便的尿不湿,剩下的日子仍得在卫生间解决问题。漫长之路,需要她就这样亦步亦趋地挪移。

撑起身子,老太太挪移着没肉的屁股,双脚“噔噔”两下落地,站起,双脚拉着拖鞋一步一步地往卫生间挪着。似乎动静比白天大,惊动了房内一个瞌睡轻的年轻家属,这个好心人不嫌弃老太太弄出的动静吵到了自己,反而起身扶着老太太去了洗手间,等了差不多十分钟,又将完事了的老太太一步步送回到三号病床边,才去睡觉。

再陌生的人,还是有金子般的内心。

这社会上不愿当一块冰冷漠然的顽石的人毕竟还是挺多,哪个角落里都有热心肠。在这个热心人的照应下,老太太最终如释重负,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安然躺下了。

城市的夜晚如墨,可这墨一点一滴地渗进老太太孤独的心里。老太太躺下来并没有睡意,此时脑海里尽是二女儿扬长而去的画面,还有那些恶言恶语,一种情绪隐隐地爬上了她满是褶皱的脸……

一个人孤零零地住院不是长久之计,靠病房里张三李四陌生人的照顾也不是办法。老太太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一晚上没合眼。这个不眠夜,到底还是要给自己孑然一身的现状和无人陪伴的境遇谋一条出路的……

天亮了。

大家都照舊起来忙着吃早饭、忙着洗漱、忙着又准备检查,唯有老太太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病友见她这般,知道她是为吃早饭而犯愁了,就示意自己的孩子也给老太太顺带一份稀饭和包子。

早餐带到,还如往常一样放到老太太的床头柜上。老太太一如从前,给整钱,给得恰如其分。她似乎没有什么胃口,又款款躺了下来。

“奶奶,还是起来吃点吧。”病友的那孩子叫唤着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老太太慢慢起身,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委屈巴巴地诉苦说:“昨晚没睡好,现在头疼。”说着打着呵欠,又想闭起发困的双目。

“想儿子了吧?”病友问道。老太太点着头。

“那打个电话,叫他尽快来陪您嘛!您这样不是办法……”

老太太没有吱声,眼睛又盯着窗户不放,若有所思着。

无尽的孤独和等待,对一个暮年生命的伤害是深刻的。

这时病房门又打开了,推门而进的是第一日送老太太住院的她的孙女。这姑娘又来探望老太太了。老太太看到她,一时,脸上的阴霾褪尽,掬来一丝笑容。姑娘坐在老太太身旁嘘寒问暖接着开始端水、擦脸、喂饭,不亦乐乎地忙了一早上。

病房里的人们都开始为老太太高兴,还是老太太的孙女伺候得好,和她还亲昵些。

午饭时,老太太从口袋里摸出10元钱来,递给那姑娘说是想吃点馄饨,让她帮忙买一碗来。

一碗?旁边的病友听见纳闷了,只一份午餐够谁吃呢?这是?毕竟这姑娘从早忙到中午也是滴水未进,空着肚子呢。病友心里想着,看着老太太是否糊涂了,忽略了这孩子。但是老太太毫无反应,纹丝不动地靠在被子上闭目养神起来。买来午饭她也心安理得地吃了个精光,仍然对那姑娘不闻不问。

快到下午2点了,玩了一中午手机的姑娘准备起身走了,老太太猛地坐起来,忽然抓住姑娘的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央求姑娘留下来陪着她。姑娘握住她的手说道:“下午还要上班,也不敢再请假。”安慰道:“过几天,得空了我再来看你。”老太太眼泪汪汪,就这样眼睁睁地看著小姑娘匆忙地离开病房。

姑娘还是走了,老太太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病床上,脸上那道“川”字纹在她白皙又狭窄的眉眼之间拧得更紧了。旁边的病友见状安慰道:“别难受了,您的孙女不是说过两天来看您吗?”

“来看啥,估计不来了,她也不是我孙女!”老太太怄着气说道。

“啊!”病友很惊讶地望着老太太。

“那她是?”

老太太生硬地说道:“敬老院的工作人员,在院里专门照顾我的人。”

“啊,原来如此。”

整个一下午,老太太忧心忡忡的,把自己静置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屏幕上的心电波此起彼伏。她若有所思着,眼睛里隐隐闪烁着某种不知名的光,与其说是在思考什么,倒不如说流露着点儿老谋深算的味儿。

约摸半个钟头,她似乎缓过神来,慢慢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电话。

“燕儿啊,你忙完了没?啥时候来看我啊?”大概是老太太的耳朵有些背,每次手机按键都摁了免提。

“哎呀,我还忙呢!开会、下乡,特别忙,你就先不要给我捣乱了啊?”只听对方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那我一个人在医院里不行啊。”老太太又弱声弱气地说了一句。

“那家里就我一个孩子吗?你不会叫其他人去伺候你啊,真是的,烦死了!”电话里的女人也近乎歇斯底里。

“那……”老太太还想说什么,只听“嘟”的一声,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老太太依然把手机置在耳边呆呆的,头发垂下来盖住半边脸,那半边脸上分明有几滴什么闪烁其间,一会儿簌然滑落。

此时护士又来告知老太太明天再做个检查。看到老太太神情恍惚,手里拿着手机就叮嘱道:“尽量不要打手机,这对你的检查是有影响的,数据会不准确。还有,您的家属怎么回事,到现在就没有一个踏踏实实守着你治病。”

是啊,吃喝拉撒洗漱吃药已是艰辛繁琐之事,更何况还要进行缴费、做CT、冠状动脉造影等等检查,谁来操心这些事呢?

老太太收起手机,又把自己静置在白色病床上,胳膊腿软塌塌地搭在床沿边,眼神又恍恍惚惚的,扭过头只是瞧着窗外发呆。

她似乎盘算着,寻找更合适的契机争取到属于自己的权利。

护士给病房里的人测完血压、换过点滴,正要出门时,便听到老太太“哎哟,哎哟”的呻吟声。

护士紧忙走到她床边问她:“您是怎么了?”

“嗯,难受,心脏难受。”老太太捂着胸口,双目虚闭着,仍然叫唤着“难受”。护士也问不出什么来,紧忙去找来主治大夫。医生进门后先看了看她的心电监测仪,又拿出听诊器,塞进老太太心口处,仔细地听着,又用手指撑开老太太的眼皮瞧了瞧,关切地问:“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呢?”老太太支支吾吾,枯瘦的手在她身上指出了很多痛点。医生问她具体哪里痛,她恍恍惚惚,语无伦次,也说不上具体哪里疼,一副羸弱不堪的样子。

医生询问了半天、诊断了半天也似乎没什么主意了,告诉护士,让她这会儿推老太太提前去做明天的检查。话音未落,老太太“呼”地一把掀起被子,起身拉住医生的手说:“大夫啊,我先不做检查了,你先帮我下张病危通知书吧?”医生看着眼前这位眼里充盈着凄楚泪水的老人,顿了顿,点点头,答应给老太太下病危通知书。

“发给谁?请说地址、姓名。”医生问道。

“某某市某某厅某某办公室某某转孙倩,由我的孙子转给我的大女儿!”

“好的!”医生转身走出病房门,护士再次问她是否愿意去做检查,老太太摇着手说:“我这会儿好多了,明天等孩子们来了再说吧。”

当然,老太太起初的恍惚、难受、有气无力杳无踪影了,若无其事地躺下来,开始小睡会儿了。

远道而来

火车疾驰在铁轨上。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正双臂环抱在胸前,满脸怒色地站在火车上的过道里。因为儿子催得急,未买得着当天的卧铺票,哪怕是一张硬座票。站了好几个小时的她一脸不悦,心里嘀咕着:真是会作,今年又上演了,一辈子舍不得给我花几个钱,到这会儿了,倒是第一个想起给我发病危通知书啊。

她这样想着,心里开始翻起一本本关于过往的旧账了:从小学到中学,从未给我开过一次家长会,从来都是很忙;我出嫁了,连份像样的嫁妆都没有,送来的礼钱一半被克扣,差点羞死在婆家;坐月子,她还是那么忙;我住院了,她还是忙……

往事不堪回首啊,想起来都是令人破碎的心心念。

越想越觉得憋屈,千万个拧巴的思想冲击着她疲惫的身体。

“这次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再装一回病。”这个女人这样想着。

列车像一只绿皮的大虫子慢慢用自己狭长的身体侵占着这个城市的边缘处。

出站后,她迅速打的士,当车驶出火车站的时候,她瞥见了一家水果超市,是不是应该带点什么,而不是两手空空。可是心里莫名的火在作祟,致使她随着出租车一路向着医院奔去。

此时的老太太正卸下乱七八糟的装备,在病房门前的休息区溜达着。躺了好几天,每次躺下来都不得动弹,骨头都酸软了。她想大女儿今天是到不了医院的,最早也得明天了。

她甩着两条有点麻木的腿,双手插在腰间扭动着不太灵便的身体,但还算是惬意,一会儿扭扭身子,一会儿踢踢腿。

一位病友也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但行动不是太随意,毕竟还背着仪器。老太太眼睛一亮,问道:“我一直想问这是干什么的?”那病友答道:“动态监测仪。”

“哎这个挺好,可以随意动弹,不像我直接算是捆在床上了,要不我也要求换成这样的了。”老太太欣喜地说道。

她像发现了什么奥秘一样开心地趾高气昂时,大女儿突然空降到她的眼前,弄得她一时语塞,半晌叫不出大女儿的名字来。

只见大女儿一副福爾摩斯来破案的架势,不顾大庭广众便破口大骂:“我就说,你是在作吧,没病装病,这不好好的在这儿活着吗?”眼睛继而瞪得老大,胸腔的怒火似乎有种想要烧伤老太太的节奏。

老太太忙着解释:“不,不是,是那个……”

“你说,你的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方设法地要我们轮流照顾你,那时候你就装病。那养老院也不是挺好的吗?你也住得起,你再折腾我们干啥……”老太太的大女儿说道。

这些话一下子把老太太说得语塞起来,就站在那里面红耳赤。

一旁的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个泼妇样的女人如此出言不逊。周遭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儿女没个儿女的样,除了撒泼,什么都没干。老太太这时恨不能找条缝钻进去,脸上的皱纹更突兀了,流下了泪水。

“我看你就是没事,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没必要住院,你给你敬老院的小护工打电话,让她来伺候你出院,你那养老的钱是白给那些人的啊。”大女儿又气急败坏地补上一句。

“我还很忙,要忙着带孙子,陪不了你。”说着,挎起自己的包挤出人群气愤地扬长而去,只剩下老太太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所有人的脸上只剩下惊讶和不解的表情。

一个远道而来的人,不为亲情,只为验证。

老太太突然感觉有点眩晕,好像狂风暴雨袭击着她的内心!

成艳来了

事实是这几日真正来陪伴老太太的没有谁。

亲情,这个词,有时只出现在文字里,在现实中有时会化为乌有。

出院的病友临走时一个个都替老太太担心,平时照顾惯了,要出院了倒很担心她怎么办。

临床的一个病友正收拾行李准备出院了,临走时握着老太太的手再三说道:“您呀,赶紧给儿子打电话让他来陪您,您这一个人可不行啊,岁数大了,心脏也不太好,别大意了。”

抚慰是一种很重的东西。

病友的嘱咐一下子触动她拔凉了的心,眼含着泪花,不住地点头。

又一个好心的病友出院了。

老太太思虑了半天,又拿起她那塞放在枕头下的手机,拨通了它。

“嘟……嘟……喂……”老太太顿时一脸欣喜,大声地叫着:“成艳啊,这几天你能过来医院陪陪我吗?”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近乎是在委屈的哭诉,说着说着不一会儿又见她眉眼舒展开来。

“好好好,那我等你。”挂掉电话后,老太太脸上蹭出明晃晃的火花来,那分明是一种欣喜。

没过晌午,病房门“吱扭”被推开了,一个妇女将脑袋探进来东张西望着,环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三号病床上,目光锁定这才大模大样地走进来。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着很朴实,一手提着一盒特仑苏,一手拿着些水果。走近老太太时,紧忙放下手中的慰问品,叫唤着正闭目养神的老太太,老太太高兴地握着这个妇女的手,热情起来。她俩寒暄时,病房里的每一个人又开始从头到脚地打量起眼前这位妇女来,心中疑虑着该不是又来位“母夜叉”吧。

妇女被老太太叫做“成艳”。自成艳来后,老太太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得到了真正的照顾和陪伴。吃喝拉撒、洗漱吃药,成艳事无巨细。

老太太也常把医生给的病历和各项报告递给她,让成艳看看:“你帮我看看,我看不懂,医生说没事儿,但我不放心……”成艳也是配合着接过去,看会儿对她说:“没事儿,没什么大碍,您别胡思乱想,血压就上不去的。”

成艳每天将老太太照顾得细致入微,病房里的病友及家属每天看在眼里,赞赏在心里:老太太的亲属中,这个总算是个善茬,其他的都不像个样。至于她儿子至今也未曾露面。

一种等候,一个孤零零的苍老。

到医院第六天,老太太虽然有成艳照顾,但顾盼着儿子,那忧心忡忡的样子还是一如往常。

成艳去取药回病房的空闲里,在电梯里正巧遇到同一病房的家属也取药准备回去。那位家属与成艳搭讪说:“老太太真有福,有你这样的亲戚,那两天来那些人不像个样。”

成艳听后,“哧”地笑了,说道:“我不是老太太什么有血缘关系的亲属,我只是她家曾经的一个保姆而已!”

惊愕使成艳对面的病友家属哑口无言,对于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

好奇心驱使,这个女人硬是拉着成艳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让成艳说起老太太和这个保姆的过往来。原来成艳是老太太当领导时请的保姆,一当就是十多年。十多年中老太太因成艳照顾家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很是信任成艳,也放心将自己的孩子交给成艳去操心和照顾。自己则一心扑于事业上,心无旁骛,步步高升。

时间久了,雇佣关系渐渐凝结成了一种类似亲情的关系;时间久了,雇主家的孩子对她越来越依赖,对老太太却越来越疏远,本有的亲情中有了一种怨气。

“每次老太太生病了,她总会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陪她,我总是去。”

成艳低下头说,“全当是报恩吧。我儿子也曾经给她当过司机。”

“你这样义无反顾,老太太也應该对你特别好吧?”那女人问。

“哎,别提了。我儿子结婚时,老太太她来都不来,更没有一句祝福的话啊。”

“不过,我家穷,买不起衣服。她会把她儿女们不穿的衣服都给我的孩子们,吃不了的蔬果也让我带回家去,对我们也是照顾的。”成艳看着来往的病人说。

成艳聊得一发而不可收,聊老太太的脾性、聊老太太的三个儿女、聊她曾数十年如一日的付出及委屈。

“那她儿女们怎么一个个像对她如仇人一般啊?”

“积怨深了也就这样了,数年来对孩子们漠不关心,对需求也很冷漠,你说儿女们能不埋怨吗?”

“对孩子从来不关心,有问题就破口大骂是常有的事。她丈夫生重病住院时,也是我照顾的,丧事也是我操心的……”

“老太太前年不想去敬老院,想去儿女家住,儿女们都不肯啊。这中间也因此而住过好几次院,还……”成艳没有再说下去,像是猛地想起什么,起身匆忙进了病房。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或者明白了什么,觉得自己透露了不该透露的信息,故事里似乎充满了诡秘。

重症监护室

每一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每一个新的日子里都没有迎接到老太太那位惟一的儿子,但每一个新日子里,老太太忧心忡忡的样子越发沉重,她的目光总盯着病房门。

成艳开始觉得自己的照顾慰藉不到老太太寒瑟的心灵。总看到老太太时不时地拿起手机看看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看看,饭也不怎么吃几口了,夜晚成艳也听不到老太太的鼾声了,估计是整晚整晚地失眠了。成艳想劝劝老太太别想太多,可是她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外人怎么也抵不过亲情的力量。劝是劝不住的,事也是代替不了的。

“能帮多久就多久吧。”成艳最后这样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及酸楚的心思。

老太太每天照旧对成艳保持着笑容,心里却压抑着莫名的东西,压了好久好久。她盼望着用一种方式打开与自己儿女这样见或不见的局面,想要打开一个缺口来。

太阳爬到当空的时候,老太太中午饭没吃一口,开始昏昏入睡起来。成艳进卫生间给老太太洗袜子的时候就听一个飘忽的声音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成艳啊,成艳,赶紧来,我有点上不来气了……”成艳扔下手中活紧忙跑出卫生间去看她,只见她手捂着胸口,头发凌乱地贴在她的额头和脸颊上。

老太太就这样突然不行了。僵硬的动作、狰狞的表情、虚弱的声音显然比那几次住院夸张了许多。

成艳有些恍惚,到底是咋办啊?她等待着老太太像曾经一样给她一点儿指示或是明示,可是老太太连头也不抬,看不到以往炯炯的目光,更别说是眼神了。

这次她无法揣度。焦急中她索性去叫护士,护士见状请来大夫,大夫便将老太太转入重症监护室了。

老太太出现了极度心动过缓。成艳惊魂未定,在门外踱来踱去以缓解不安及焦躁。医生从重症监护室走出来,让她考虑给办后事,这下子她更慌了。许久,她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海成,你妈不行了,你们赶紧来吧。”她急忙说道。

那边只说:“哦?是真的吗?”

“是真的,已经进重症监护室了,你们赶紧来吧。”

“哦,知道了。”那边冷冷地回答道。成艳听了只觉一股冷风袭过,打了个冷战。

此时,窗外夕阳蜷缩在红霞的心房里,却在一点一点地下沉着。

成艳守护了一夜,疲累的双眼终于在半寐的状态里撑到了天明。太阳隐隐露出脸时,老太太那福尔摩斯一般的大女儿急匆匆地赶来了。与成艳没说什么话,只顾着往重症监护室里探头探脑地看,见老太太一动不动,随手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大哥,这次不像是假的,你们尽快来吧。”老太太的大女儿这样说道。

午后的阳光扑到重症监护室的门楣上,又慢慢挪移到墙面上,那光像是一场戏剧的序幕被渐渐拉开。

四五个人此时正迈着官步款款而来。其中一个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走在最中间。他戴着一副墨镜,双臂抱在胸前,官架十足,又觉得像个黑社会,这也是不为过分的比喻。

老太太的儿子终于出现了。

这儿子来势汹汹,没有一丝慌张与伤心,只是始终抱着双臂不紧不慢地走到重症监护室窗口处看了老太太一眼,并未摘下墨镜,旁边的人也看不到一丝情绪变化,但一张口就生硬地一句:“医生说是办理后事吗?”他转身问成艳,成艳“嗯”的应了一声。

胖女人、清秀的女人、大女儿也都齐刷刷地到齐了。他们一个个都双臂环绕在胸前,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商量起老太太的后事来,站在一旁的儿媳有些不想参与这个关于老太太后事的家庭会议,顺势退到楼道最角落处,心不在焉地看着楼道里的宣传牌。

“人如果快不行了,就不要往家里拉了。”那男人不屑一顾地说道。

“那在什么地方办后事?”大女儿大声问道,她的声音像一壶烧过了头的开水,释放出来的是疑问。

“就在医院里办,尸体在太平间停放。我们这几天就把棺木预订上,还有寿衣什么的。”老太太儿子扬着嗓门说道,接着又补了一句。他那黑色的墨镜始终没有摘下来,脸上只有僵硬傲慢的表情。

谈话像流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流到了别处去。

重症监护室里似乎有了动静。成艳向里面留心着望了一下,发现老太太的手这时是捂在胸口的,显然是动了。

“钱不是问题。”老太太的儿子轻描淡写地说。

监护室里此时传出一阵飘忽的声音,老太太静躺在那里像是在梦呓着,夹杂着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

“就这样定了。”老太太的儿子用不容商量的語气说。其他人也表示认可。

一场关乎后事的家庭会议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速战速决了。他们又迈着官步一个个散了,走时给成艳嘱托道:“我妈若没了,劳您来个电话,我们都在。”

成艳目送着这些人消失在电梯处,转身望了望监护室里,刚才平躺着的老太太此时像虾米般蜷缩在床上,那一堆厚重的白色棉芯半个耷拉在床沿上。

成艳感觉到了什么,又不太确定是什么。她这个被留下的人,此刻似乎没有什么办法,除了陪护,就是等待了。

等待其实是一场精疲力尽的事,尤其等待生命消逝是备受磨折的。夜色空阔,可以容下很多人的幽怨……

尾 声

清晨,太阳恋恋地在云端旖旎。不是晴朗的天气,几片虚浮的云飘进这间普通病房。

普通病房里老太太的鼻息变成鼾声。在成艳的守护和医生的尽心救治下,不到两天,老太太转危为安了,或者说是那些不孝儿女一哄而散的那个夜晚,老太太慢慢苏醒了。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这是一个喜剧性的结局,对于成艳来说这结局似曾相识。

成艳看着安睡着的老太太,突然觉得在时间和空间的经纬中,老太太一世精明又模糊地活着,像一圈涟漪,在水里慢慢荡开,带着各种色彩。

“海成,你妈醒了,也已转到普通病房了,给你说一声。”成艳打电话给老太太的大儿子。

“哦,我知道了。我想她会醒的。”那边冷冷地说。

“哦,还有劳驾你给养老院的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接我妈回养老院,别让她一个人在医院待着了,再待下去又不太平了。”对方又说。

“嘟”一声,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成艳在楼道里站了好久,心里想着:戏永远是一场戏,成不了真的。不管是真戏还是假戏,戏里还是戏外,老太太的演绎不为夸张,却没有显得不合适。

她回去握着老太太的手,不一会儿拨通了养老院的电话……

作者简介:青木措,笔名箫扬青青,藏族,1985年生于青海祁连托勒草原。毕业于海北州民族师范学校。曾在《金银滩文学》《祁连山报》发表作品。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为海北州海晏县寄宿制民族小学教师。

本栏目责任编辑 范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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