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帕莫·思通哲学者:
见信如晤。您的年轻后辈,康拉德·M·达文利尔,有幸担任本次第四代世界考察队的主管,并已经抵达目的地,开始为期一个公月的工作。
我们的历史文化研究,特别是对其他智慧种群的研究,通常是为了获知可供参考的经验。按照数位巨擘的意见,人类这一种群,“除了制造错误和灾难没有任何成就”。他们说人类文明就像一场滑稽戏,对此的研究只能是浪费时间。可依我看,正因为我们所具有的历史立场,他们才有这样充满优越感的眼光,也终于带来了漠不关心的态度和研究的空白。这种现状必须改变。
现在我们在庞纳第斯山脚下扎营,夜色中山形的阴影就像随时会崩解,用巨大的岩块把我们埋在底下。但这个位置是附近唯一一个能安置整个队伍的平地,唯一适合扎营的场所。我们的供暖是不成问题的,但我的三个研习生都在抱怨这里很冷,我也只能在不影响日程和效率的情况下,给他们稍微宽容一点——事实上我怀疑,我们都是穿着防护服的,衣服里就有完整的自循环系统,他们还需要什么保暖?
人类曾生活过的一个栖息地就在山体的内部,今天的地质探测证明了这一点。他们将岩石挖出,在内部搭建生活空间,并预计他们留下的山体外壁足以抵御巨大质量的撞击。这听上去没有那么愚蠢,我心里稍微获得了一些安慰。
今天我们对遗迹的内部环境先做了基础考察。最先进入的是一个较大的半开放空间,周围布置了数条走廊,但大多数通道和门都处于封锁状态。我们要通过探测判断哪些结构被打通时不会影响稳固性,同时确保每一扇打开的门仍然能够关闭,然后就是熔割枪的活儿了。
人类是一种身高略微高于我们的生物种类,但这座地下工事的内部空间设计上,天花板的高度远超必要。他们还安装了较为密集的照明设施,在钢结构的部分,我们发现了一些线路的痕迹——直到地下工事完全失去机能前,这些线路似乎都是正常运作的。
拉恩说:“人类可能是一种趋光生物。”
莉莉娅反驳道:“在人类灭绝之前,有哪种哺乳动物不是这样的?”
(他们俩真有意思,对吧。)
但是,在人类灭绝之后,我们在进化的过程中,逐渐摆脱了这一倾向。毕竟趋亮避暗的本质在于逃离视力无法辨别的危险。我们的视力有普遍性的提升后,就能够观察自然光未能照进的地方,那里再也不存在未知。
虽然这和解决幽闭恐惧是两回事。说到幽闭恐惧——
人类是一种极力歌颂光明与开放的生物,可是他们却要凿山建造堡垒,把自己封锁在黑暗的深处——从一开始他们好像就想躲在地下,他们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并没有逃难到外星系的想法,而是固守原地。他们义无反顾地走向自己不喜欢的方向,这还真是挺无奈的。如果他们的科技能够再发达一点,是不是就能够离开这个星球,去寻找其他更为年轻的星球作为栖息地?
今天先写到这里。祝您身体康健。
满怀开拓激情的,康拉德
亲爱的康拉德:
很高兴能够得知你近期的行踪,我可没忘记一位如此努力的弟子。人类研究是一件人类自己持续进行了六百多年的事业,只不过相对他们自身的历史,还是太短了,因此他们的成果也是浅显的。如果我们仅仅想要站在他们的成果上做出任何东西,那就很荒谬了。仍然,哪怕研究对象中充满矛盾和非合理性,我们也得认真地对待,保持研究的本心。
庞纳第斯遗迹的发现是一个重要的标志,你能够在如此好的时机介入,足以证明你前些年的努力能够得到回报。学会指派你负责这项工作,大概是寄希望于你的特长,如果成功解读这批有关人类地底生活的第一手资料,这资历足以让你在接下来二十个公年立身。
“人类是愚蠢的”,这种成见,很不幸,我对此也有“贡献”。在我活跃的时代,我向学界展示了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的结局(后来证明他只是最后一个在地表生活的人类),当时的影响不小,甚至有评论说那是当下主流观点的源头。
现在我也只能说对人类遗迹和历史仍有兴趣,而且一直在等待谁来改变这种成见。如果你的业余时间足够,我希望你陪我聊一些学术话题,但不必和报告一样严肃。
我们现在掌握的科技,有相当一部分脱胎于第四代人类社会的成果,只不过我们能够做到比他们更快地理解、试验、投产,复现他们设计的一系列场景对我们来说很容易。在人类纪2100年左右,他们的机械技术发展到空前的高峰,但在那之后似乎再无明显提升,或许因此,人类因为未能找到行星间迁徙的可能性,不得不采取固守态势。
最后我必须提醒你,遗迹所在地的自然条件仍然需要加倍小心,也不要以为防护服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研习生们是你在野外实地调查中的资源,对他们也不要过度苛刻,他们是学徒,但不是奴隶。
祝你一切顺利。
诚挚的,帕莫·思通
尊敬的帕莫哲学者:
收到您的回复让我心情格外激动。感谢您仍然对后辈们的工作抱有关切,请祝我此行顺利,回去之后,我将带着更多情报前去拜访,与您长谈。
另外也要感谢您的建议,但请您相信我,对研习生们,我一向满怀真诚地与他们探讨,将我这些年累积的经验与他们分享。我挑选的学生都是他们专业里的隽才——拉恩经常有灵光一现的时刻,莉莉娅善于从大量信息中找出关键,从工程院抽调过来的科尔是助教中实地技术最好的。我可以自豪地说,我的團队就是这样地精简高效。
总之,我们今天开始,就朝着地下遗迹的下一个区域进发了。我们先是打开了控制室102号,其中有体积庞大的旧机器,总体积达到整个开凿空间的四分之一。我们推测这台机器是这个设施的管理中枢,只是很可惜,我们试图恢复供电,机器却未能再次启动。
然后,经过几次尝试,我们在地下二楼打开了另一个较大的空间,我们把这里编号为古腾堡3367号,它被人类命名为资料库。这里存放着数台小型终端,同样无法启动。我们尝试拆解了其中一台,发现内部好几种不同的材料全部融在一起,完全损毁,情状不忍卒睹。幸好这里也保存了不少即时可读的资料,由几种不同的人类语言记载,解读它们倒没有什么问题。
“计算机”,是人类活跃时代最重要的信息处理工具,不过我们来得太晚,它们已经是机器的化石。我认为里面储存了大量的信息,它们的容量应是其他存储介质的几万倍,甚至可能更多。
计算机作为一种机械极尽精密复杂之能事,可保存信息的能力还不如石板——第一代人类刻下的字,我们还能见到,可至今没有一台第四代的计算机被启动。人类真有意思,效率越高的介质,使用期限越短,或许他们的哲学就是只要现时有用,而不在乎是否要长期留存吧。
说到这个引起巨变的智慧的产物,去年阿伦特·意比吕论述了人类有一种经久不衰的科技及文化潮流——给机械的工具注入“灵魂”。如果他们认定一种产品为“机器人”,那么它们就不应该具有过度“狰狞”的兽形和巨大的体积。在词汇上,他们也使用了很多描述自己的词汇,来比照进行对机器人的描述。人类还研究如何在机器人的外部覆盖上仿照他们自己的柔软的皮肤层,为这项没有生产效率的工作投入了过多的金钱。最后这些看起来极度个性化、趣味化的设计工作竟然又被人类自己自发地放弃了。
人类的思维矛盾性,在这个问题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毫无疑问热爱机械。机械能够做他们难以做到的事,能包办他们不愿去用体力完成的事,深得他们赞美——我摘录了一些评论或诗歌,都来自于我们在遗迹中发现的木造存储介质(人类管这东西叫“书籍”)。现在给您分享一则:
它的眼睛照亮千家万户的早晨
离开汗水的味道,离开灼烧的皮肤
我们是横躺的亚当,只要伸出一根指头
(我们进行摄录之后立刻把那个介质扔进了真空箱,阻止它继续腐蚀,这样我们有希望把它带回来供所有人研究。)
这段文字中,让我很感兴趣的是亚当这个名字。我试着解读这句话,但也许不那么符合情理——这是一种特定的象征手法,亚当是传说人物,他是人类的一个神制作出来的,这种存在关系就像是人和机械的关系。但是这首小诗反用此典,借人类操作家用机器的画面,表达了机器成为人类新的神的观点。
但同时他们又痛恨机械。痛恨的根源在恐惧,人类留下了一本《后机器人时代》,劳动力结构改变带来的轻松生活并不覆盖所有人,反而让大量人口失业,同时人类独占的领域逐渐走向产能过剩——事实上,没有什么工作是机器人不能替代的。淘汰和拥挤让社会随时处于暴乱的阴影之下。但在《仿生人之心》中,作者认为机器人的认知和感情会保持在与人类相同的层级,毕竟思考模块是人类制造的,机器人也就不具有物种层面的威胁。
这两种猜想都没有成为人类的现实。人类的21世纪,有一个“仿生人”曾经面世,它在外观上高度仿真,虽然在与人类别无二致的面容之下,是计算机在运转。人类科技有着“运算能力和存储体积正相关”的总体制约,一个身高与人类平均相当,内部还有仿真骨骼占去大部分空间的仿生人,能够具有人类平均以上的思考水平,无疑是先进科技的代表。
舆论就在那时于全球范围爆炸。半数以上的发声者要求处死这名仿生人,认为它不该拥有智慧并且“活着”,而主张留下它来配合研究的人工智能学者们——对他们来说仿生人无疑是具有人格的——在面临国际法庭审判的局面下,最终宣布将它封存。机器人革命的确不曾发生过,人类出于防患未然阻止了其后的讨论,使得百年来的架空伦理争议没能经过实践。
那之后的五个人类年左右,科技发展水平脱离了之前的趋势曲线,在人工智能领域更是从此停滞并逐步倒退。用功能高于自己的物料复制自身的行为很难理解,但打压这一科技成果,看起来也不像是认清之后的反悔。
我们中应该有哲学者研究过人类那些行为背后的深层动机,不过我的消息来源不够多。如果不会冒犯您,我想请求您给出几位专家的名字,我会亲自去请求他们给出参考意见。
满怀期待的,康拉德
亲爱的康拉德:
只要一切进展顺利,于我就是最好的消息。我看得出来,带领一支这样的队伍,你本人才是核心,你打算施展绝大多数的杂学本领,可真的是野心勃勃啊。
今天要给你分享的是学界早先的一个逸事。你现在知道计算机内部在经历千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一百公年前,达戈·F·多米多斯在荒原中发现一堆废弃的计算机时,真以为它们是另一种生物的遗骸。他在这些“脏器”上投入了两年,还差点出了一本专著——若不是在他的样稿送到审议会当天,人类撰写的使用说明书终于被发现的话。
人类还制造过一些机械外壳,或是手脚的替代、延伸工具。仅从外观上说,倒确实是生命力在驱动机器。
你在上一封信提出的,正好也是我打算和你探讨的话题——人类的智能与灵魂观念。
“灵魂”这个词完全是我们从人类的语言里学到的,不是我们自己的语言体系中创造的词汇。人类有好几个词语用于表达某种幻想中的悬浮形象,不过我们挑选了这个词,因为我们的认知中只需要这个词来填上空白。
人类认为自己的“灵魂”是一种天赋。有些人甚至主张只有人类才具有灵魂。有肉体、精神和灵魂的三位一体论,也有肉体和灵魂的二元论——反正总要用到灵魂,它太重要了。人类甚至设法论证灵魂有实在、有重量,意图使它降临于物质。
但是人类始终那么妄自菲薄。他们在个体智能上很容易达到新的高峰,所以他们对自己在地球上的地位总是津津乐道。为什么很多人不喜欢仿生人?他们其实就是不喜欢那些不同中带着相似的事物,如果那个事物还比人类平均水平要优越,那就更不得了了。如果有誰制造仿生人或是超越人类的存在,就会被一般民众指为反人类者。我们难以理解这种思维——你知道我们的自然哲学素来是“感知和接受”的——难以想象这种认定“智慧种族之间必定要争出高下和互相杀戮”的狭隘心理。如果我们回到一千五百年前与人类相遇,我们绝对不会想杀光人类,因为他们的处境已经足够可怜了,能观察研究,为什么就要杀呢。
“如果触及底线,就会转变为截然相反的态度”,这也是一条关于人类极为有用的参考意见,我要说的话就是这样。与我观点相同的,你可以去找地球观察会的几位哲学者,虽然他们都是纸上谈兵搞纯理论性质研究的,不过也许你可以试着给他们找找实例,他们会非常乐意跟你倾诉的,当心点就是了。
愉快的老年人,帕莫·思通
尊敬的帕莫哲学者:
十分感谢您在上一封信的分享,以及非常抱歉我过了三个地球日才给您回信!本来是打算昨天写,但是我们之前都在忙于密封处理那些脆弱的器物。人類制作的生活用品有相当多的样本,在我们找到相关的说明之前就彻底毁坏了,个别氧化的速度甚至让我们来不及套上真空保护袋。我开始感觉到鼻子疼痛,为了贴近地看某些东西我把防护服的头盔摘了,虽然时间很短……呼吸几百年前的空气真的非常刺激。
纸张记录也太容易被摧毁了,真希望它们永远不要被发现,这样就不会风化而去。但我们又必须打开那扇紧闭的门,因为在打开门之前,房间里的东西仍然是不存在的。这就是研究者必须承受的重量。
大多数人类最后使用的信息载体是薄片般的机器,难得见到书籍和册页。这给我的感觉是人类中流转的最核心的信息真的随着机器一起消失了,用纸介质保留的,似乎全部是年代更早的,甚至会具有断代意义的内容。
谢天谢地,这些记录用纸张装订成了册子,或者这类的东西。它们很薄,用真空夹袋或塑封液处理过后,可以正常进行翻阅。
文件1002号到1009号是关于此处的建设记录,1001号则是一份非常古老的文件,说明该避难所是由“国际世界末日应对联席会议”授权建造的。
文件1004号显示建造地下掩体的第二期工程花了两年。我注意到从第二个月起参与施工的人数就变成了三倍,1009号,也就是附录中的个人资料显示队伍中增加了更多的雌性与老年个体。在整个施工过程中,原有人员中的一些从名册上逐渐消失,又增补新的劳动力,不过在最后四个月,人数便只减不增,并且,记录表明这项工程存在两个月的延误。
看得出在工程后期,这里的人口数量已经捉襟见肘。他们仍然有很多种机器设备可以使用,但是多数机器的信息处理模块都只适合特定的操作。它们依然是比较简单的机械,人类需要亲自上阵处理很多问题。
这可真的让人疑惑。他们应该知道末日意味着什么,这样巨大而关键的工程,他们本可以用更先进的机械去完成,为了减轻人员的劳动负荷,也正应该投入机器人进行作业。毕竟,这样紧张的施工导致了一个设计缺陷——这个避难所不存在向外部疏散的通道。至少我认为是。莉莉娅说她怀疑人类确实没想过要紧急疏散这里的居民,因为外面的温度在那时就极度寒冷,人类在没有我们这样的防护服的情况下,一小时内就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而就算有,在没有后续供给的条件下,防护服续航只有18个单位时间,在人类的时代和计量系统中相当于15个小时。
我们无法据此认为附近存在其他的地下工程,可是这种推断对于迁入这里的4902名居民而言稍显残酷。他们足够幸运能够活下去,他们的后代却再也无法得知地球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美好时代。
总之,目前我觉得有必要补充一些关于“末日会议”(我就直接用简写了)的信息。文献库中的资料数量并不很多,而且内容大多相近,主要活动者的信息也有大幅缺失。这些信息基本上是不公开的,即使对我这个做了十几个公年研究的学术士来说,那些前辈也都讳莫如深。但是我现在真的需要知道。
不知是否可以在这个问题上得到您的帮助。我有足够的勇气,已经准备好听您的任何回答了。
疲惫到胡思乱想的,康拉德
亲爱的康拉:
听闻你的进展,让我这个整天在部落里隐居的老学究如沐春风。你正活跃于调查的前线,这比什么都让人心情激动——虽然我一把年纪了,但这还不至于让我的身体健康受影响。你倒是不要有什么压力,研究这件事,如果疲劳过度,是很容易出错的。
任何会思考的生物都要犯错,但求知心永远不会有错。我会倾力提供我手头的资料,但接收它们只是你的一个新开始。
目前,只有古腾堡1-281号文献引用了少量可能是“国际世界末日应对联席会议”章程的内容。现摘录如下:
01号议题:全球范围的政体及人民的团结和集体应对意识
一、号召全世界的人类团结协作,按照联席会议的统筹方案,集结航天科研力量;同时,组织地质学专家在各大洲寻找适合建造避难所的位址。
二、号召全世界的人类彼此友爱,跨越国籍、种族、宗教,停止战争、自相残杀,互相帮助扶持以渡难关。专门机构及民众都应主动配合,提供工程支援与后勤服务。
人类刚刚获知世界即将灭亡的消息,和这一场景的发生,间隔不到人类纪元的十年。
“末日会议”在人类全球议会基础上成立,并逐步取而代之。在这一年中,人类经历了一番恐慌,一年的死亡人口比起前三年平均多了近一亿。那时人类社会中颓废情绪正四处蔓延,某种危机感在将人类逼入自我毁灭的深渊时,末日议会应运而生,提供了一种足以依赖的群体信仰。
费里·Y·伊诺雷收集了一系列人类自己的心理研究文献,其中也介绍了人类群体意识。他们的大脑不能相互接触或以物质形态交换信息,甚至在一群人彼此之间没有社交背景的前提下,只要他们自己认为是“同一群人”,依然能够提出近似的意见。“群体”概念的存在使每一个个体自发地集中于最先被提出的问题,“末日会议”也用这种方式暂时拯救了人类。
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公布末日会议相关文件,是因为五公年前奇科巴尔遗迹的部分资料中,可以推知人类有许多不宜公布的负面信息,他们自己就先清除过一次相关的记载了。但有些也是公开或半公开的秘密,比如人类对地表环境的破坏将他们的末日时间至少提前了三百年。
以避难所的建造情况,以及暂时存活下来的人的知识结构,我们推测“末日会议”可能针对特定人群及事务进行了处置——然而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几件事情之间存在逻辑联系。我们只能把很多猜测留给未来去解决。
对了,人类自己定义的天生性别叫做“男”与“女”,你可以试着这样去称呼他们。在被人类使用最多的语言中,“女”是在“男”的词根上加了音节构成的。人类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了好几百年,并以“没有人应当在乎性别”为由制造了所有的中性词——可是他们并不能有效进行所有替代。
就写到这里,我最近的访客有点多。部落安排我与引起事端的年轻人谈话,我还是把快乐留到之后吧。
诚挚的,帕莫·思通
尊敬的帕莫哲学者:
今天开始我们的驻扎地热闹起来。我之前向学会申请支援,他们派来了建筑学和机械设计专业的人。在两个单位时间内我放下手里的工作,大致说了一下进展。科尔很高兴,他独力承担我们团队在破门时可能出现的问题,虽说本来他就足以胜任(我也非常信任他),现在增加了三个人,各方面的压力都小多了。
下一步我们要尝试打开密集居住区域。根据推断,那里应该会有很多个人房间,工作量还会继续增大。看起来这些遗迹在建造上存在规律,这里的生活设施配置应该也和奥林克以及奇科巴尔有很高的相似性,我是说在所有个人使用的单间的设计上,应是统一标准的,而这个标准也许就是由末日联席会议审定通过的。建筑院的索利兹·沙廉大学士也给了我充分的肯定。
看起来末日会议深刻地影响了现在我们能够发掘的人类文明,或者最后的适者生存本来就是基于集群意识的筛选。第四代世界时期,地球剩余的有效资源应该不足以支撑所有的人口,我们目前只发现了三处人类遗迹,那么整个地球上本来有多少?也许有一万个避难所,都有着同样的结构,那每一个就只能保护五千左右的人类。这数字有什么问题呢?唯一的问题是太少了。人类有无数办法能让一个地方挤进更多的同类,而以避难所的空间来说,五千人的设计却余裕过大以至于简直像在抑制社交。或许考虑到他们会在这里生育后代,所以要预留一些容积,但这理念仍显得残酷。
说到性别,我要感谢您给予的可贵信息,不过就实地考察来说,我发现了一些可供您参考的新事实——并非所有人类语言都存在性别不平等。至今我们一共发现了六种不同的人类语言,有的词汇体系已经和我们的在形式上很接近,“男”与“女”就像其他成对出现的东西一样被一起描述,具有等量的音节。我想人类完全可以理智地处理问题,他们可以公平地对待天生的差异,真的不能理性对待不同的想法吗?
他们本来也渴望交流吧。原本他们可以去地表的任何地方,与另外的人交流,但后来竟只能各自困于茫茫荒野的地下,担心随时会与身边人一起死去。我认为避难所之间应该存在通讯机制,可是从地表的状况看,恐怕远距离通讯是无法维持的,最多在避难所开始运转一个人类月内,通讯就被完全断绝了。
我觉得这就是不断地向末日让步,最后人类自己退无可退,落得悲惨结果。机械只要有足够多的运转单元,机能便会呈几何级数增长,全人类的群体智慧却不以这个方式叠加,甚至思考的结果变得更加保守。似乎人类独处时比处于群体之中时更容易产生个人创造性的想法,而进入群体后他们的目标变成寻求一致,求同存异,于是“同”的内涵就变得非常单纯。
我这里的文件522号——影像附在后面了——有一些记录和大量的手写草稿。我认为它记录了人类在进行一次会议时的讨论过程与表决结果。对于某种机械设备的制造(没有附加文档,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大多数人的意见是“否决”,而这位记录者似乎在余暇中于手稿上涂写了一些情绪化的大字(类石墨材料使附近的其他字迹都难以辨识),我们也不知道记录者内心的想法,因为公正的记录是不应该掺杂个人感情的。但是最后在相对干净的一页上提到将某些人调到别的工作场所。
您看,我们正在逐渐获得将信息拼合起来的线索。那些猜测或许不无依据,人类素来有意见不合的人以生命为代价进行争斗的例子,那么在地下城市内把异见者调派到影响更小的岗位上,已经是很温和的做法了。
我让莉莉娅去找是否还有同一人撰写的文字资料,然后我就来到讲习设施94号,在这里给您写信。这里让我回忆起我们的大传学所,同样的高墙,不同的是人类喜欢把照明灯装设在天花板中间。传学所之中没有任何学徒能够像人类的学堂里一样坐在光的正下方,如果这是设计理念的分歧,该多有趣啊。
请再与我探讨人类的精神存在。
从人类研究得到趣味的,康拉德
亲爱的康拉德:
很高兴看到你活跃,以及心情愉快。你知道学会的哈门·斯波拉,他在去年有一句名言,“人类是当时地球唯一的高等智慧物种,所以也是唯一能够越活越倒退的物种”。
人類在最后一个时期的高度团结,其中很多微妙之处很让我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想要齐心协力渡过难关。这种行为方针也体现在他们的那些决定中。舍弃意见不同的个体,在群体决策中是一种正确而无情的做法。当然,决策者深知“情感”是最不需要把控的。在他们可以不限量地使用统治手段时,他们在一定的措施后必然能够达到平和统治的目的。
可是从每一个个人的角度,他们又因为将情绪视为重要的生存动机,他们特别喜欢用一个词,“爱”,来标榜他们的独特和先进。人类尝试论述“爱”的表现与原理,并且证明了它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扩散到任何方向,而同一种作用公式下,个体变量的差异会驱使他们有完全不同的行为。
所以我认为那不过是“主观善意”。主观的,就是无法保证一个行动在主体和客体视角具有相同意义,而它可以是个人的动机,也可以是群体的动机。只是它并不像他们认为的那么崇高。
最近奎思?E?杜别要到奥林克去一趟,他请我一起去“找点乐子”。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正在清点行装的老帕莫
尊敬的帕莫哲学者:
真是抱歉!隔了好几天才给您回信。您若还在奥林克逗留,我诚挚地请求您,替我带一块分层岩石样本回来吧,我喜欢那些颜色。
前几天我忙于解读从古腾堡3367到3369号抢救出来的资料,现在迫切想与您分享一点我们的发现。
这一资料库的关注内容多数集中于生产制造方面,也有一些是百科事典(从制作材质看,人类的确非常希望这些书籍能够长期保存)。我们在这几天中将人类的书籍按照学科进行了分类,这基本上就是给成堆资料做好保护层,然后大多数还是堆在一起。我虽日以继夜地研读,但只能初步做一个翻译工作,有很多专业领域我不敢说自己足够了解,故而进行了摄录存档,让研习生们分别发送给相关学科的研究者,希望他们中有人能够尽快给我解释一些可能与这个课题有关的信息。
我们还找到了关于我们祖先和人类共同生活时的资料。在一本人类新纪年第21世纪初出版的地球生物图鉴里,人类把当时还只能四足行走的我们的祖先称为“可尚”,当然如果它们死了,就会改叫“鲍赫”。“它们”——那时这种生物还未发展出原始智慧,人类已经发现它们的智力优于绝大部分不会说话的哺乳动物,但驯养它们的目的主要是食用,以及作为原料投入各类制造行业。可以说若不是人类灭绝,我们的时代就不可能开启;人类晚几百年灭亡,我们也无法与他们在历史中狭路相逢。
言归正传,当时末日会议要求每个国家的人类整理和保存自己的知识,并且制定了一套完整的遴选方案。
他们认为必须要保存的最重要的东西是“对后世具有指导意义的研究成果”,因此通识科学的内容被完整归档,按门类分别存入各地的避难所。我们也正是从奥林克遗迹的资料室才获得这些基础研究的知识,古腾堡110至263号当中的内容,根据人类自己的介绍,是“集史上研究之精华”。人类制造的信息,他们自己也承认是“天文级”的超大数量。想必在这个过程中经历了非常困难的取舍,他们才决定了我们应该看到什么。
只是,地表遭受大冲击、生物完全被洗牌的前提下,人类的所有自然科学研究,除了地理、地质等学科,其他对于我们并没有太多参考价值,但却占他们留下信息的八成,哪里都一样。根据他们对灾难的预测,他们知道会发生这些,但还是保留了无益的资料。
文化和艺术可能对于人类来说更贴近他们的表达需求,而这些——需要人的创造力的学科——似乎都与“爱”这一精神相关。或许真的是主观善意能够促使他们去创作,去呼吁其他人接受共同的正向感情。他们同样拥有高度表达欲,关于地球外探索的书籍762号中有如下描述:人类曾精选(又是这个字眼)他们的音乐作品灌制(说真的这措辞有失精准)唱片,让宇宙飞行器带它前往浩瀚的未知区域。为了保证他们的才华能够被聆听,人类还附送一台唱片机、在唱片上绘制了傻瓜式的播放教程。
我不明白,人类为何可以自负地预设其他生命拥有与他们同样的智慧、能够被他们的艺术感动?比起思想水平的完全一致,更高和更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而只要没有审美上的感动,其他方面的分歧也会接连暴露。他们中是否有人思考过,在周围一切都未知时,招引注意的行为有可能存在危险?我们到现在都在谨慎研究,但一千七百年前的人类已敢于尝试,他们为何能如此有勇无谋,就因为他们的“主观善意”?
如果人类确实没有留下任何与其他智能生命接触的正式记录,我想也只能怪他们自己过于傲慢自负,让愚蠢者惧怕而躲避,聪慧者则不屑一顾。
感到动摇的,康拉德
尊敬的帕莫哲学者:
又是好久没有您的消息了。经过一番对个人单间的细致搜索,我们有了一些可能很重要的发现!我急于把这些情况汇报给您,我顾不上什么必须收到信再回信的礼仪,只觉得在学会里传开之前,您应该先得到这些消息。
通过对前两所人类遗迹的勘察,学界初步推测人类在地下掩体中最多延续了两至三代,也就是约在人类纪年的2300年上下灭绝。但是在庞纳第斯,我们的团队找到了一些相关的时间证据,或许能够证实他们后代最终的死亡时间延后了一百多年!而且能够给出更精确的数字。
这想必会成为数十个公年内最轰动的发现。一百多年之差,我们的知识库面临一次海啸式更新,许多研究的结论会被推翻,会被重新解释,这简直……太让我激动。
所以我现在,开始说在单间429号的发现。
我让科尔检查了房间的水管和换气设施,发现这个房间放弃使用的时间是所有单间中最晚的,自然,一直住着的那个人类,就是地下都市的最后一个人。
就和所有的单间一样,429号内也有统一规格的家具和少量的个人物品。保存下来的衣物已无法分辨颜色,按照我们所知的判断,全部都是同一尺寸,其中有一部分是裙子,所以这里的主人是一名成年女性人类。我们没有找到她本人的尸体或其他的痕迹,所以无法更多地得知她的情况,只有她摆在案头的一本——人类多少也会有这种情况——日记,我认为这种记载会有助于我們观察人类曾经拥有的日常生活。根据日记的内容,我们暂时称她为“瑞吉”。
从这本日记中,我们看到关于年份的数字出现了一两次——第一次在中间,“瑞吉”提及2399年的事件,并表示它发生在“7年前”,第二次记录是提到某日是她的生日,残存的人们逐渐死去,而那一天“已经有一百年没有这么热过”,根据我们对地表历史温度的估算,也应该发生在人类纪年24世纪。所以如果我们能够找出她的个人信息,就能证实在地表环境完全破坏之后,人类并不是只生存了一百年,而是一直活到了我们形成部落前七百六十个公年。我们也能进一步了解后来地球上又发生过哪些事。
另一方面,她还提供了其他至关重要的信息。
她的工作场所是“手术室”,正对应我们在生活区中间楼层发现的医务工作室336号。那里存放了数量颇多的精密机器,材料均为当时最好的几种合金,有些零碎而分散存放的,柜子上有标识牌,我想那是医疗器械。而在一个较大的金属柜子中,放着几件条状的机器,由末端的形状我们可知这是用于人类的义肢——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知道人类怎样表达义肢这个词了。
在医用生产车间75号也发现了同样的机器义肢。虽然很多义肢光滑的表面上已经覆盖着如同疤痕的锈迹,内部精细的线路也已化成黏糊糊的尘土,我们还是有希望靠设计图复现和研究这种技术。从工业设计上来说,数量最多的两种义肢的精密性是有差别的,“手臂”远比“腿脚”在末端细节上复杂,因为人类的大多数工作都需要使用手,手臂的义肢必须要有不亚于原生肢体的灵活性,才能适应生产劳动的需求。
根据生产记录,最后一批制作的义肢,是通过回收旧的金属资源制作的。人类要走出避难所十分艰难,所以迁移之后,金属制品的使用量受到很大制约。
“瑞吉”的工作是跟踪观察义肢使用者的健康情况,所以我们也找到了少量与之相关的记录。
2391年5月7日
巴里来复诊了。他恢复得不错,三个星期就掌握了抓取东西的操作。
他的身体无意识地倾斜,右臂就像挂在身上。给十几岁的孩子佩戴的临时义肢还是太累赘,我只能建议他尽量坐下,手肘放在桌上做复健操。
我得再检查一次库存,考虑两个月后给他换什么才合适。
这一例中的义肢使用者是未成年的人类男性,没有写他失去右臂的原因,但能证实义肢确实可以被人类操纵(而且更换不受影响),也许是通过所谓脑波,并且真正掌握和熟悉也需要一定时间。但是,这项技术似乎已经非常成熟,并完全产业化了。即使金属资源稀缺,人们似乎也没有购买义肢的经济压力,我猜义肢是避难所管理的一种资源储备,按个体需求即时调配库存。
这种情景,似乎是人类的必然。从机器走进人类的历史,人类就在与它们协作和斗争间摇摆不定。他们一直在保持距离,但最后,又和机器难舍难分……
为人类矛盾性感叹的,康拉德
亲爱的康拉德:
你这孩子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太会使唤老人家了。不过我愿意为我的得意门生劳动一下生锈的骨头。
无论如何你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给你讲讲我这边的事情吧。
奥林克是我们第一次找到人类文明的地点,遗迹之外遍布残旧的金属部件,大部分已经和地表融为一体,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金属之地。我们这几天就在亚森斯平原上行走,新式的防护服对我来说太重了,我走得很慢。有一天贾奎·布雷克追上我,照面就说,“嘿,斯通,你还在讲你那个歧视人类的笑话吗?”那可不是笑话,是真实故事,而且从你开始这次考察以来,我就真的没再讲过。但他是个被人类的复杂性骗得五迷三道的傻子,所以我没搭理他,只是继续我兴趣使然的采样。
在我们说人类因傲慢自负显得可悲时,我们看待人类的眼光,又何尝不是傲慢和自负的。
用傲慢的眼光打量事物,就不容易了解全貌,我现在发自真心地反省,并且感到担忧。
我们都知道地球在八百多年前有一次大规模的板块变动,激活了那些对于人类来说静默了大半个历史的火山。地壳的挤压很可能造成一部分建在山体内部的避难所被摧毁,人类几乎不走上地面,但固守避难所也难逃一死。这似乎和那本日记中“最热的一天”能够互相印证,岩浆没有渗入避难所,只是淤积在地面,短时间提高了人类感知到的温度,又逐渐变凉、凝固。甚至岩浆有可能封住避难所的通风口,如果你在庞纳第斯的外壁上只看见岩浆,那就是人类没打开通风口,有可能困在里面缓慢窒息而死。
我又抽空研究了一遍522号文件。你给了我在医务工作室336号拍摄的影像,墙上有一些牌子,那是用来表示值班医师是否在班的名牌,我想,在522号前面记述的与会者名单中,有至少两个名字和它们是一样的。请容我进行一次大胆地猜想,他们的工作与义肢有关,而会议的“结果”就是送他们来做这份工作。
你若有兴趣,可以顺着这条线索向下挖掘,我有个可怕的想法,不知是不是真的能够得到证实——遗迹里曾有过仿生人。人类禁止研究这项技术,但也一定会有人暗地里进行的。我太了解人类了,他们中从来不乏与禁止条令对着干的个体,有时也是团体,这是符合矛盾天性的。只是,避难所应该有比地表社会更严密的制度,制造的资源从哪里获得,以及是否会被发现……我还未想到能够自圆其说的办法。
你要是有进一步的结论,就早点告诉我。
又及,我为你另外准备了一份礼物,它漂亮极了,不过要保存在防射线装置中。我不太信得过运输飞梭,到时你可以亲自来取。
学会了新把戏的,帕莫·斯通
尊敬的帕莫哲学者:
我反省过了。我承认,自己之前确实过于冒进和自满。
我请伊思珀·C·乌朗,一位可以信赖的生物学专家教我关于人类的生物知识,大致了解了人类的肉体构成方式。我们又用了二十多个单位时间,把医用生产车间75号中的半成品和材料进行了分离和清理。义肢——或许称为义体更恰当——出现了其他整块的人体部位,骨盆的周边,以及整块胸、腹的结构。这可不止是人工内脏那么简单,技术上更复杂,因为它要做到的不仅仅是取代器官……
最后我们终于看到了那件令所有人都非常疑惑的遗物——一个头颅。内部存在可以自主运转的结构,有一定重量,所以我认为并不是为毁容者设计的防护层。
只是一个机器头颅。从规格和折旧程度看,它也是“义体”。
对于人类的身体而言,頭部——尤其是“脑”——是极为重要的。我们已探讨过人类的存在构成,也许就像人类曾经进行的那样——换掉手臂与腿,人类也还是人类,这是人类的共识。同样,把胸前或者后背的皮肤替换为金属板,也不影响人类的整体身份认知。但如果头部换成了机器,整个身体都换成了机器,那么他们……还是人类吗?住在机器躯壳中的个体意识依然认为自己是人类吗?
毕竟人类个体有不同程度的差别,但是即使机器的外观可以调节、定制,也不存在生物学上的特异性。
另一方面,您告诉我,522号文件背后还有东西可以挖掘,我也在寻找可能属于那两个名字的物品,但谨慎思考之后,我放弃了。他们只会在众所周知的公共生活领域使用名字,如果是不可声张的研究,他们可能根本不留痕迹。
我也没时间去细究了。我们离预计返程不足八十个单位时,这种紧迫感就像蛞蝓卡在气管中。(拉恩试图把一只远古干蛞蝓塞进自己的喉咙,我阻止了他,这种实验根本不能复现我的感受。)我召集所有成员,通知他们整理手头的资料,准备一回去就分发给所有学院……不管怎么样,我们依然是这座重要历史遗迹最早的研究人员。光是能进入这样宏伟的建筑,就已经是宝贵的经验。
安排好之后,我留在基地内,再一次阅读“瑞吉”的日记。她的笔迹长期保持着平静的工整,不过频率不高,每个周期大约两次。她记录天气、温度,那些令人眼前一亮的生活细节,和她真诚的感受——我觉得,她的思考有时很像我们的思考,我们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
我之前想我不能完全理解人类,我不明白为何一个拥有智慧的种族能够在逻辑无法自洽的前提下长久地生存,还相信过只是末日来得太快他们才没有自我毁灭。我们对人类肯定是有偏见的吧,即使睿智如您也在反省,但回顾这几十年,即使出发点不是完全正确的,推进人类研究的目的还是达到了。而现在,站在能够了解他们的立场上,我想我会找到更客观公正的结论。
即将去见您,康拉德
亲爱的康拉德:
我估计会在差不多的时候返回部落,我们就在那里见吧。
感谢你与我分享这位人类女士的日记,如果来得及的话,我想提醒你一件事。起初我也以为地下的住所可能是恒温的(因为你也给我看了她的衣柜),只有火山喷发才会产生影响,但细究下来,恒温控制本身就极其消耗能源,还是人类自己作出妥协比较省事。
这可能并不是足够坚实的证据,但还有下一件。奥林克发现的文书997号表明,从迁入地下之前半个世纪开始,人均寿命持续缩短,降低到79岁,百岁以上的非常罕见。反观“瑞吉”,她最早的日记在2376年,最后的则在2455年,她在八十年中负责同一项专业工作,而且手写的字体一直保持着长久统一的力度。此外,她从未提过自己是义体的使用者,你也从未发现她的医疗记录。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你应该也明白了吧。
我也认为这根本无法说清。追寻曾经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个体,是我常用的切入手段,不过这一次,我开始觉得有趣起来了。
带好你的研究资料,或许我们还有机会找到“瑞吉”,你不这么想吗?
期待你的到来,帕莫·斯通
作者简介:宇文云起,女,90年出生,南京大学文学院毕业,社会学硕士。现为中国建设银行江苏省分行职员。江苏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