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刘伯温著有一本寓言集《郁离子》,其中一则寓言,题为《蚁垤》。
“南山之隈有大木,群蚁萃焉。穿其中而积土其外,于是木朽而蚁日蕃,则分处其南北之柯,蚁之垤瘯如也。一日野火至,其处南者走而北,处北者走而南,不能走者渐而迁于火所未至,已而俱爇无遗者。”
这则寓言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蚂蚁有盲点,人也是一样的。
镜中记
坐在小镇的浴池里,小文越来越喜欢沉默。从前,每当有人从他的面前走过,他都会主动挥手打招呼。现在,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太熟悉的,即使人家热情地喊他,他只会反应迟钝地抬一下眼,又反应迟钝地僵笑一下。
小文变了。
为什么呢?当然是有原因的。
现在,和往昔的生活比较,他是一个富人了,买卖成功——小镇上所有的游戏厅、台球厅都是他的,他甚至还在计划向市里进军,向省里进军……那么多辉煌的梦想,几个月前呈现出了幻灭的迹象。
这种幻灭来自于小文的一个秘密。
——在镜子里,他终于变成了一只癞蛤蟆。
这件事说来话长。
小文年轻的时候,家里很穷,收入不高,孩子又小,妻子的身体也不好。怎么办?那时候,电脑刚刚时兴,386进入市场,有不少286二手转卖。他琢磨了很长时间,说服妻子拿出积蓄,买了两台286,开起了“家庭游戏室”,从此渐渐“壮大”,不但收回成本,赢利也日胜一日地丰厚。
做上买卖的人,心性很少有不发生变化的。小文也不例外。
小镇的人发现,原本谦卑的小文开始眼光朝上走路了;很少请客的他,也出手阔绰了;一向低声迎合的他,也出言不逊了。
人们并不奇怪,甚至认为,如果自己有钱了,腰杆子也会这样粗壮起来。
有一天,小文晚饭后出去散步——穿着一双新皮鞋。他走在镇外的田埂上,心里充满了惬意。站在晚风里,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激动。突然,他感到脚面一沉,继而又感到涌动,不禁低头去看,原来,是一只癞蛤蟆爬到他的鞋面上来了。
他一阵恶心。
然后,不假思索地抬起脚,把癞蛤蟆甩到五米开外的地方。
甩完了,想想不解恨,又拾起一块石头,赶过去,冲着刚刚翻过身来的癞蛤蟆狠狠地砸下去。停了停,吐口吐沫,骂了一句:“癞蛤蟆!不咬人咯硬人!该死!”
这件事虽然一瞬间影响了他的心情,但很快就过去了。
可是过了不久,隐忧出现了。
小文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脸上长了许多小脓包,底色暗红,上边冒出一个白尖儿,凑近看看,和癞蛤蟆背上的疙瘩十分相像。他伸手去摸,面皮似乎又是平整的,并无坎坷。
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问女儿,我脸上长什么没有?
女儿摇头,说:“没有。”
他又问妻子,我脸上长什么没有?
妻子摇头,说:“没有。”
他彻底地晕了。
从那以后,每当他走过镜子前,都会下意识地斜视镜子,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会看见脓包。而且,随着他“事业”的顺利发展,他看到的脓包更多了,慢慢地又向后颈、肩头、大臂扩展。
他去浴池洗澡,当然避免不了照镜子,他的后背和大腿也长出脓包来了,后背的尤其硕大。虽然是在镜子里,而不是在现实生活中,但内心的不安已至极点,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疯了。
“搓个背吧?”搓澡的师傅问他。
他从恍惚中醒来,点了点头。
皮肤病患者是不允许进浴池的,这一点,他还是明白的。正因为明白这一点,他竟养成了天天来洗澡的习惯。
一天,他躺在浴池的休息间里睡着了,晕晕乎乎间,梦见有一只癞蛤蟆来到他的床上,仰身平卧,神色自然。
“你知道为什么来找你吗?”癞蛤蟆问。小文刚要答话,癞蛤蟆制止了他,说,“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上帝说,人啊,自己有时更容易砸死自己。”说完,癞蛤蟆走了,床上又剩下小文自己。
小文醒了。
猛地坐起来——一只癞蛤蟆正在照镜子,而镜中人真的就他自己!
呼噜记
呼噜有什么稀奇的吗?为什么要用“呼噜”写一篇小说?我说不清,总之想写。觉得呼噜是一种东西,像生活本身就是个东西一样。我年轻的时候,不打呼噜,年纪大了一些,如果酒喝多了,也开始打呼噜了——以前,我和妻子从未分过床,如果我让她去别的房间睡觉,她一定不高兴。现在,她偶尔也跑到书房去睡,并且,能睡得十分安稳——原因何在?就是因为我酒后打呼噜!
呼噜能写小说吗?能!绝对能!
我认识一个诗人,诗写的还可以,不劣质,也不优秀。就是诗,看也可以,不看也可以。有时我想,如果他的诗能像他的呼噜一样响亮该多好啊,那他一定是世界上的一流诗人了。那一年,和他一同去北京出差,住复兴门附近一家招待所;和我们同去的还有个年轻的编辑,外号叫虾,当时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很天真。那一天,因为我知道诗人打呼噜,便特意告诫他,让他和我一起喝点酒,然后趁诗人写诗的时候先睡。可是,第一,他不喝酒;第二,他不相信呼噜可以伤人,便坚持自己的原则了。我劝他,他不听,好像我是故意吓唬他似的。没办法,我就自己喝,特意多喝一点,然后,独自睡去。
第二天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我从睡梦中醒来,一下子就陷入诗人的呼噜里,好在我已深深地睡了一觉,便穿衣起床准备去外边呼吸新鲜空气。起床了,发现虾一个人趴在窗台上,正在向外边呆呆张望。
“醒了?”我问。
他回过头来,说:“不是醒了,是没睡。”
我笑了。
让我想想就笑的是——并非诗人打呼噜影响了虾的一夜睡眠,而是影响了虾的婚姻。那以后,虾一直到三十五岁才结婚,而他选择的妻子并不好看。大家都很奇怪,他挑来挑去地在挑什么呢?后来才知道,他一定要找一个不会打呼嚕的女子为妻。至于原因,我想,和他在北京的那一夜经历有关吧?
可惜,至今我们虽在一个城市,却一直无缘见面,我的猜测是否应验,权算一个悬疑吧。
另有一件与打呼噜有关的趣事是,在距我的城市不远的一个县里,有一个奇怪的粮库,不知从哪一年起,这个粮库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这个规矩就是,粮库主任必须会打呼噜。
原因很简单。
粮库主任会打呼噜,无论旱涝,这个粮库所在的乡的玉米就增产,本来一垧地可以打两万多斤,呼噜打好了,就增产到三万斤,反之,就减产。
这不是封建迷信吗?
可当地的人就信这个。
新一届的粮库主任选出来了,全乡农人恨不得都到他家的窗子下去听声儿,听到呼噜了,真就增产了;听不到,对自己的地都没信心了。
有一年,一个新毕业的大学生被任命为粮库主任,大家都去听声,结果,听到的呼噜可谓千奇百怪,前不見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于是,大家高兴极了,纷纷奔走相告,好像自己家有了什么喜事。这一年,偏逢大旱,家家担水浇地,日夜不息,结果,粮食依然增产,虽然幅度没有往年大,但大家已经相当满意了。
过了很久,大学生忍不住秘密,自己对大家说,那呼噜不是他打的,是他用录音机在浴池录的,他说大家之所以迷信呼噜完全是心理作用。
其实,他说得很对。
可是,他虽然说了真话,却不被百姓所容,那些农人集体去乡里县里上访、告状,结果呢,大学生被调走了,接替他的当然是一个会打呼噜的粮库主任。
还有一件,那就更有趣了,也有一些离奇。
一九七×年的时候——因为是听说,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在南方的少数民族生活区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有两个解放军执行任务,任务完成了,便在一栋位于山边的木质小二楼里住宿,小二楼是旅店,因为结构简单,所以,一点也不隔音。那两个解放军中的一个很胖,很会打呼噜,而且,他的呼噜是“憋死牛儿”型的,就是先有一个短促的高声,然后状若窒息,再然后,是一节粗壮的长声。这种呼噜最折磨人,很让人担心他憋死,发现他未死,又担心自己的心脏受不了。所以,因为他的呼噜,险些引发一场拳脚之争。
住在这栋小二楼里的所有客人不堪其扰,终于集体愤怒,冲到解放军住的房间,大力砸门,想把呼噜者揪起来,报之以老拳。幸好是那个年代,解放军是最可爱的人,是最受尊重的人,所以,这顿老拳才被省略。老拳省略了,人却无法再睡,所以大家纷纷聚在院子里,三人一堆,五人一伙地说话。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这个地区发生了地震,木质小二楼轰然倒塌,除了两个解放军一个受了重伤,一个受了轻伤,其他人竟毫发无损。
事后,大家都说,是解放军的呼噜救了他们。
最后说几句话吧,我有一个写小说的朋友,叫高君,近些年写了许多不错的小说,可是,我总想建议他写一篇关于猫的小说,而这篇小说,他一定能写好。
他养了一只猫,他叫这只猫为儿子。
猫儿子和他感情极深。深到什么程度呢?
说一个猫打呼噜的故事吧。
高君有夜里写作的习惯,有时,夜深了,他依然坐在电脑前,而猫儿子就站在他的身后陪他。猫也会困的,猫也是要睡觉的,猫瞌睡了,头一垂一垂地打在他的肩上。
他说:“猫儿子,你去睡吧,我还得干一会儿呢。”
猫儿子就去睡了。
睡了,就开始打呼噜,高君回头看时,那猫根本就睁着眼睛,它打呼噜,是想安慰高君,告诉高君——我睡了,你好好写吧。
这猫多好啊!
你说,打呼噜不能写小说吗?能!绝对能!
夜店记
二弟在人民大街和自由大路交汇处的一条胡同里开了一家小酒店,店铺不是很大,除了厨房,有两间小屋,每间小屋放两张桌,每张桌可以坐四个人。
来这里吃饭的有三种人,一种是附近的居民,一种是民工,还有一种是大学里的学生和教职工。
这天夜里十点钟,来了四位客人。
其中一位二弟认识,是相隔二百米远的一家文化机构的设计师。名字可以淡化,长相十分怪异,小脑袋,大眼睛——眼睫毛特长(二弟说,这是他唯一有美感的地方),门牙外露,笑的时候灿烂无比。他的个子极高,人又单细,加上衣服,体重也绝不会超过九十斤,所以,有风的天气里,他走路的样子像飘。
他能喝啤酒,有一次患了“痛风”,还坚持喝了六瓶啤酒。
二弟叫他“1”先生。
另外一个女人二弟也熟悉,常和1先生一起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1先生不说话,只听那女人一个人絮絮叨叨,说的无外乎她多么的艰难,又是多么的坚强,说到激动的地方,还摘下眼镜,擦拭眼角流下来的泪。
没有人的时候,这个女人只说自己。
——她有过美满的婚姻,婚后不久却离了。离后不久她大病,曾做过两次开颅手术,身体已成重度残疾,但她不想拖累别人,一直一个人生活。她拥有一家小公司,设计、制作各种礼品包装盒,收入适中,可以应对自己并不奢侈的生活。
没有人的时候,这些话是她的全部内容。
有人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她会缠住1先生,一口一个老公地叫着,好像两个人正进行着炭火般热烈的恋情。
二弟叫这个女人“O”小姐,因为她实在很胖。
那天,和1先生O小姐一起来的也是一男一女,男的是黑人,长得瘦小如鸡,说话也像鸡打鸣;女的个子也不高,但模样标致,很有艺术气质。那女人怀孕了,肚子很大,以至外衣的扣子都无法扣上。
原来是一对夫妻。
依照他们的体态,二弟叫黑人!先生,叫那个女人6小姐。
这四个人来自不同的方向,在小酒店门口聚齐,然后一同进到屋子里。他们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默默地定下四个菜;锅包肉,素炒豆芽,葱烧木耳,尖椒干豆腐。
点菜的时候,O小姐十分娇嗔地说:“我要吃土豆片。”
1先生一反常态,说:“点啥吃啥得了,吃鸡毛土豆片呀。”
O小姐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菜上齐了,1先生开始要酒,一人一瓶,孕妇也不例外。
1先生给6小姐倒酒,!先生站起来阻拦,但1先生把他的手生硬地挡回去了。
从此时开始,餐桌上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1先生的话特多。
二弟说,1先生光临他的小店不下几十次了,总共说的话也没有这天晚上多。
他先对6小姐说:“欢迎你回来,你回来了我真高兴。做了吧,别要这个孩子,我们一起生活。我点的四个菜都是你最爱吃的。”
他把衣服撩起来,露出了肚皮,那上边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他指着疤痕对6小姐说:“你走的第三年,我想你想得不行,觉得活着没意思,就扎了自己一刀。”
6小姐一言不發。
接下来,他又对O小姐说:“你减肥吧,你减了肥就能嫁出去了。你不是一直想和我过性生活吗?我答应你,爱完了,我们就不认识了,今后我不会再帮你。”
O小姐说:“老公……”
1先生激动地说:“我不是你老公,求你了,今后别叫我老公了。”
O小姐沉默半晌,她突然摘下眼镜——那是一副墨镜,整个身子压在桌子上,大声地叫着:“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那双眼睛外凸,严重变形,有一只还是假的。
1先生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他妈喝高了,自从你有病之后,你他妈永远是喝高了,你就不能有一次清醒的时候?”
O小姐还想说什么,却颓然地坐下。
最后,1先生对!先生说:“你是谁?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你会巫术吗?你知道意淫吗?意淫是可以致孕的,你知道吗?她怀的是我的孩子。”
!先生耸了耸肩,用生硬的中文说:“这怎么可能?完全是在骗人。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第一,我是谁?我是我自己。第二,巫术我会,这对非洲人来说不算什么;你说的意淫,就是想象中的性交,我会,我的妻子也会,我们每次性交,她都会叫你的名字,于是,我把我的名字改成和你的一样,这样一来,我就成了你们的同谋。意淫可以怀孕,我完全同意,你知道吗?她怀孕了,真的怀孕了,她怀的是我们的名字的孩子,我为此感到荣幸!”
!先生开始说话的时候又慢又生硬,到后来,竟也变得迅速而流利起来。
1先生沉默了,像往日一样沉默。
他开始一杯一杯地喝酒,喝到几乎糊涂的时候,说:“老板,来一盘土豆片吧。”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刀。他掏刀的过程很缓慢,大家都没有注意。大家之所以没有注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停电了,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突然停电了!
室内一片漆黑……
玩笑记
这篇小说和我以前讲述的故事不大一样。
究其原因,事情发生得突然,猝不及防,无法抵挡;其次,从发生到结束——真正的结束,过程无比漫长;还有,当真正的结局被展现出来,其爆炸的当量不亚于二战时美国在日本广岛投下的原子弹。
多年前,我和霍丙去B城开会。会议不长,且无其他安排,所以,会议结束当晚,我们就找了一家歌厅去唱歌。说来也巧,那家歌厅的生意出奇的好,所以,当我们想找女孩陪着喝酒的时候,歌厅只能满足我和霍丙两个人中的一个人的要求。
霍丙长得有些像金丝猴,就开玩笑说:“如果是瘦一点就陪我好了。”他指一指我,又说:“你长得像狒狒,如果女孩胖一点,就陪你。”
我点头。
不久,门开了,过来了一个女孩,不胖不瘦。
霍丙和我同时笑了。
女孩倒很大方,坐在我俩中间,说:“闲着也是无聊,我一个人陪你们两个人好了。”
大家没有什么异议。
于是,开始唱歌,一边唱歌,一边喝酒,等到深夜两点的时候,稀里糊涂地出了歌厅。记得是拉着女孩的手,站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之后,女孩就神秘地消失了。
我和霍丙打了一辆车,想要返回住的地方。
我们说出酒店的名字,并和司机讲好了价钱,可是,言明自己非常熟悉此路的司机,却在我们上车后开始迷路了,半个小时不到的车程,他找了大约一个小时。
霍丙有点生气了,他坐在司机的后边,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我说:“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路啊?”
我问司机:“是啊,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路啊?”
司机说:“知道啊,知道啊。”
霍丙说:“操,咱们干脆把他杀了吧。”
这是一句玩笑。
可是,我发现,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抖动起来。
真是一个胆小鬼,玩笑都听不出来吗?
霍丙又说:“反正已经杀了两个人了,不差再杀他一个。”
我赶紧制止他:“算了,别瞎说了。”
霍丙说:“不行找个人问问。”
司机如得赦令一般,要找人问路,果然见到一个人,匆匆地在路上行走。他停了车,要开车门,开了几下也没开开。我拍了一下他的腿,对他说:“你别动了,我去问。”
这时,司机的脸都白了。只是,我们都没有注意到。
我打开车门,向那个行人走去,可是,正要喊他时,他转身进入一条漆黑的巷子,咳嗽一声,便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我非常懊恼,骂骂咧咧地回到车上。
霍丙说:“去他妈的,我们下去算了。”
我想想说:“好吧。”说完,结算了车钱,稀里哗啦地下了车。
在我和霍丙的意识还清楚的时候,我们打算找一家小旅店待到天亮,然后再设法回会议定下的酒店,可是,等天大亮,我们醒来时,却是在路边的一个树木茂密、花草繁多的小山上。
我们背靠背,十分狼狈地睡着了。
天亮了,我们原来可以回到酒店,和相关人员告别,之后,拿着行李赶往机场,飞回自己的城市。
但是,出现了意想不到事情。
我们被警察扣留了。
头一天晚上拉我们的那个司机死了,死在自己的车里,死因不明,公安局的人让我们留下来,协助调查。
这下子,宿酒完全的醒了。
醒了是醒了,许多事情却说不清楚。
我们被分别讯问,讯问记录支离破碎,唯一可以完全吻合的,是我们在一家歌厅唱歌,找了一个女孩陪酒,夜深了才出来,之后就不甚了了。
好像坐过车,去了哪里也不知道。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后来才弄清楚,司机给家里发过短信,说有人威胁他,只是他发短信时,家人都睡了,第二天事发后才看到。
我们说不明白。
我们可能开过玩笑,我们可能生过气,但我们本质上没有任何杀人的动机,我们没有杀人。
可是我们的大脑出现了空白,我们说不明白。
这时,昨夜里陪我们唱歌的女孩来了,来当证人,她的证词救了我们,让我们摆脱了杀人犯的嫌疑。
那个女孩的证词是这样的——
昨天唱完歌,已是深夜两点,我们三个人出了门,乘坐她的车,去了她的住处,一直到天亮。我们三个人同处一室。天亮后,她困了,睡下了,我们才离开。
“你们在一起干什么?”警察问。
“可以不说吗?”女孩反问。
警察摇摇头。
女孩说:“我让他们两个人给我按脚。”
“只按脚吗?”
“只按脚。”
“没干什么别的?”
“没有,你们可以检查我的身体,当然,也可以检查我的房间。”
警察暧昧地笑了。
由于有女孩的证词,我和霍丙重新获得了自由,我们获得了自由之后,自然而然地和女孩成为了朋友。
女孩的名字叫李新。
名字很普通,一点也谈不上引人注目。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霍丙、李新各自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偶尔通通电话,更多的时候是发发短信,日子平淡而真实。那个死去的司机已经被我们淡忘了,他如同我们生活缝隙中穿过的一缕风,吹来时,有些凉,吹过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一直到今年的春天,我和霍丙有一次去B城开会,去之前,给李新打电话,不料想接电话的却是她的丈夫。
他说:“李新住院了。”
“住院了?”
“對,住院了!”
这大大出乎我和霍丙的意料。
她丈夫说:“妄想症,越来越重,前几天刚刚住进精神病院……”
出轨记
他的妻子在外边有人。这事他早就知道。
他原来在外事办上班,是一个副处级干部。他提副处的时候才三十五岁,可谓春风得意。有一段日子,他整夜在场面上混,混来混去混出了毛病——在“洗浴”找小姐,结果招上了病,事情还算好办,倒霉的是,他找小姐的那天晚上,正赶上“夜查”,他喝得稀里糊涂的,被摄像机摄了个正着。
结果可想而知,他被开除了。
一个男人,摊上这种事,无论在家里还是在社会上,基本上就废了,抬不起头了。见人矮三分,见了老婆比见了别人还要多矮三分。谁让自己身上有污点,谁让自己有把柄在人家手上呢!
他变了。
原来挺胸抬头的他,现在驼背了。原来爱大声说话的他,现在声音如蚊子哼哼一般。原来健步如飞的他,走路脚拖地了。
用一个词形容他,那就是萎靡。
他开了一个小型超市,用以维持生计。为了排遣寂寞,他养了一条狗。是条母狗,脾气很酸,见人就“汪汪”,除了对他,对其他人,包括他妻子都不太友好。
他给狗起了一个名:处长。
他妻子在法院工作,职务就是处长。他和妻子是大学同学,只不过妻子大他一岁——是个重读生,重读一年后,考上的大学。大一岁的妻子心计比他多吧?恋爱期间,明明是她主动,可所有人看着,都是他在追她。
毕业,工作,结婚,生子,那时的生活一切正常。
妻子问他:“你爱我吗?”
他说:“爱。”
“一辈子?”
“一辈子!”
这是他们夫妻间的爱情小游戏,既温暖,又可以调理生活情趣,每每说及,乐此不疲。
可自从他出事之后,这个游戏取消了。
有时,妻子会坐在那里看着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似乎也有所期待,但当这种期待破灭后,他又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话没了,夫妻生活也没了。
他变得不行了。一是羞于出口,二是心理上有障碍。他的性病已经治好了,可他却觉得那些病毒、细菌还潜在他的身体里,正蠢蠢欲动,随时准备通过他的身体进入妻子的身体。
妻子也是一样。
原来,他们夫妻之间是有默契的,如果想过夫妻生活,九点之前一定会有一方先上床,另一方看见了,便心有领会。现在不同了,妻子时常半夜回来,回来也不开灯,酒喝得少,搭着床边睡一觉,如果酒喝多了,就和衣在客厅的沙发对付一宿,好像陌生旅店里的一位落寞的客人。
妻子在外边有人了!
不需要别人告诉,也不需自己去捉奸,这种事,一旦有了,是遮掩不住的。他能感觉到,任何一个丈夫都能感觉到。
他愤怒。但他的愤怒找谁去发泄呢?
妻子不但有人了,而且怀了别人的孩子!
妻子的妊娠反应强烈,这一次和从前一模一样,虽然妻子很快就做了“人流”,可一切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的内心无比的压抑!
刀!
梦里,他总是挥刀砍人。
刀!刀!
有时,坐在收银台里,他会突然自言自语,把购物的人吓一跳,窥视他一眼,然后匆匆离去。
这天上午,他终于爆发了!街上的人看见他挥舞着菜刀,疯狂地追杀自己养的那条小狗,在十字路口的工地的挡板前,他大叫着,在“处长”的身上、头上乱砍乱剁。
“去死!去死!去死!”
他的泪水和唾液一同飞溅。
——他对“处长”看护很严,不允许它和其他的狗来往,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处长”也怀孕了。
跃动记
小文的镇子里有一把刀,寒光闪闪,却不露锋芒——这是多么相悖的表象啊,大概只有小文的镇子里才会有。一把刀,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会为自己的生命做出抉择,除了小文的镇子,你在哪里还会听说?
小文的镇子,高山之远,平原之上,无关无碍,除了离镇不足二里的地方,有一片渐渐萎缩的沼泽地,恐怕再也无险可依。
于是,这把刀,成了镇上所有牲畜的鬼门关。
它诞生于镇东头王铁匠的铺子,生前是一块生铁,王铁匠将它从废铁堆里夹出来,送到眼前看看,便知道铁里边藏着一把刀。他长出一口气,把它放在火炉边。他一溜小跑到镇西的兽医站,神秘地对站长于大牙说:“你想不想要一把刀?”
于大牙刚刚喝了酒,正躺在炕上打盹儿。
王铁匠在皮围裙子上抹了抹手,然后,端起炕桌上的酒杯,把杯底的一滴酒倒入口中。
于大牙没有吱声。
王铁匠的目光骤然发亮,肚腹深收,津液下咽,双肩高耸,小臂蓬松。
他说:“这么着,你让我喝口酒,我送你一把刀。”
于大牙抬起手,拍了拍炕席。
于是,酒足饭饱后的王铁匠为兽医站的站长于大牙打了这把刀。神奇的刀,似乎可以自己跳跃,只要于大牙一提起它,它就会带动于大牙的手,毫不费力地向前一捅,一头牲畜轰然倒地,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有的甚至会面带微笑,以示死亡的快感与解脱。一把刀,多么年轻啊,白天映日,喷珠溅玉;夜晚撞击月光,弄得满天的叮咚乱响。
它是多么的自豪。
看一下于大牙的兽医站吧,可以一分为三——中间的院子是正儿八经的兽医站,专门给牲口看病;东院是配种站,饲喂一头公猪与一头公驴,可以解决全镇的母猪及母驴、母马的发情问题。小文的镇子骡马多少,与配种站的不健全有绝对关系。这是后话,权且不表;西院是屠宰站,血腥漫天,赤红遍地,镇子里的兽禽只要一走近这个院子,就会皮松脚软,胆战心惊,如果真是被迫赴死,没有一个是用人来捆绑的。
于大牙一人三職,是镇上仅次于镇长的人。
王铁匠的刀让他如鱼得水,他与刀相得益彰。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把刀一到手,他的小臂就猛地延伸一段。他是左撇子,自从这把刀进了兽医站,他的左臂就比右臂长出一截,而且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每杀掉一头牲口,左臂便长一寸,右臂便缩短一寸,镇上的人传说,于大牙的左臂把他的右臂吃了。
于大牙左臂粗壮,右臂单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单说牲口生产,只要羊水一破,牲口的产门就会下意识地往左偏去,而只要它的产门向左偏了,即便是再难产的驹子、羔子,都会痛痛快快地跳出母亲的身体。
于大牙知道,并非他的左臂要吃右臂,而是那把刀,要彻底消除右臂的存在。原因十分简单,偶然的一次,于大牙喝高了,他用右手提刀下地,竟然在一头瘦弱的母猪的脖子上捅了三刀才把它杀死。刀在右手失去了光芒,它平生第一次被围观的人蔑视,它不能容忍这样的耻辱发生,当夜,竟然悲苦得浑身生锈。
它扭转着身体,一点点地蹭出了炕席,蹭过了炕沿,顺利地掉了一个头——刀柄冲上,刀尖冲下,笔直地立在地下。
好!这正是它想要的效果。
刀有了一个梦想,它想独立自由地生活,即依附于于大牙的躯体,又脱离他的意志,更拒绝他的灵魂。刀有刀的尊严,刀有刀的权利,它可以决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包括做事情的方式。
刀是离不开人的。但从来没有一把刀想当人的主人。
随着日子的漫长,于大牙的左臂早已长过膝,而右臂的粗细竟比不过十岁的小儿。
人们说:“看看吧,于大牙的右手快被左手吃光了。”
孩子们的想象力更为丰富,他们互相置疑,互相猜测,又互相补充,互相刺激。以他们的想法,于大牙的左手那么爱吃他的右手,这只能说明一点,他的右手很好吃,究竟有多好吃呢?他们的口水禁不住流下来。
有一天,有几个调皮的孩子趁着于大牙喝醉了,就扒下他的袖筒仔细观瞻了一番。这是一个多么丑陋的手臂啊,随便地摊在那里,黑瘦黑瘦的,像一根在酱缸里腌了三年的老黄瓜。这样的结果多么的令他们失望,他们一人吐了一口吐沫,纷纷跳下地准备离去。这时,一个更为胆大的孩子突发奇想,重新上炕,把一泡热尿足足地泚在那条手臂上。
闹荒年了,镇上的粮食全都被吃光了。于是,人们把目光盯在自家的牲口上,先杀鸡,杀鸭,杀鹅——这用不上于大牙的刀,等杀狗、杀猪以至后来杀牛杀马杀驴杀骡的时候,刀,一显神威,所向披靡。
开始的时候,还是于大牙带着它;到后来,是于大牙的左臂带着它,也可以说是它带着左臂;再到后来,它不需要什么什么带它了,只要一接到通知,它就会迫不及待地下地,跳跃着来到饥饿的人家,一刀便结果了随便什么牲口的性命。
不成文的规矩。一家杀牲口,全镇分食,吃完你家,再吃我家,大概两个多月一点的时间,全镇的活物除了人都被刀杀掉了。
刀失去了用途。
它孤独地站在小镇的垃圾站前,看着一层一层的白骨在苍蝇的追逐中黯然无光。
有两个吃肉吃红了眼的小孩子看见了它,远远地叫着:“看!于大牙的刀!”
一句话提醒了它,它无论如何优秀——虽然人们被饥饿紧逼着,根本没有心思和力气赞美它,但它依然是于大牙的刀;于大牙的刀——它因“于大牙”三个字才能成为刀,那一刻,它是如此痛恨自己的身体,它必须斩掉它,从而成为一个在小镇上孤立跳跃的个体。
它向兽医站跳去!
这时,它唯一的概念是:彻底清除它身份的副牌——于大牙。
病中记
和去年一样,入了今年的冬月,我又一次病倒了。贲门撕裂,吐血、便血。起初以为喝咖啡不消化,到后来,黑便不已,才觉得自己又出了问题。遂往医院,医生一见到我便笑了,她说:“你这有点像习惯性流产,怎么和女人一样。”去年我来这家医院的时候,她就是我的主治大夫,今年凑巧,又是她接了我的诊,我顺利地住上了去年我住的那张病床。
去年这个房间里住了五个病人,一个老男人来自农村,自称吐了一盆的血,他得了肝硬化;一个老女人,也来自农村,她有厌食症,胃出血不止。一个中年男人,早就被确诊肝硬化,却坚持喝酒不止,这一回,是二进宫,不得不接受手术。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来自油田,十分的善说,肚子里有许多故事,这些故事他并不讲给患友听,而在半夜的时候,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
余下的就是我,贲门出血,连便了三日。身体里三分之一的血液都便走了,再不入院,便有生命之虞。
如果说今年的出血和去年的出血有所不同,那就是我没有被咖啡所误。发病的那天,我正主持一场签名赠书活动。为了预防低血糖,我让主办方为我准备了一大杯拿铁咖啡。我平时不喝咖啡,也不知道咖啡对胃肠有刺激。我慷慨激昂地喝掉一大杯咖啡,妙语连珠地把活动推向了高潮。回家,睡觉,并未觉得异样,谁知到了半夜,突然反胃,奔到厕所,一口吐出去,全是黑色的汁液。是的,起初我主观地臆断是咖啡没有消化,可是,当我连便了三次之后,就惊惧地叫醒了妻子。
入院后的四十八小时,我是被要求卧床不能动的。挂吊水,打营养液,身体和思维一样迅速变得枯瘦。我的窗外是热电厂的三根大烟囱,日夜不停地冒着灰色的烟。那烟在清晨更为浓烈,像三条巨蟒直扑天空。我承认,这烟囱对我是有负面作用的,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真想化作一只乌鸦,一头扎进那里去,上浮的气流和我形成摩擦,缓慢地跌落中,我可以真切地体会死亡的滋味。
死亡对于人,究竟会是怎样一回事呢?
第三天,我被告知可以喝一点米汤了,这时,作为一个小说家,我的故事来了。我住的416房间的斜对个是410房间,那里住着两个年轻的女子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女孩,女子,女人;男孩,男子,男人。这些称谓被小说家运用到文字都是有所特指的。小说家的心思都有一点复杂与肮脏,他们不按常理套路出牌,总是强迫一些人物往他的套子里钻。可话又说回来,这是小说家的错误吗?难道生活不具备可怕的欺骗性吗?眼见的,未必就是实情,听到的,往往都是意外。
我猜想,那两个年龄略大一点的青年男女应该是一对异地的恋人,而那个小一点的女孩——不是女人,也不是女子,应该是那卧床的女子的妹妹。姐姐有病了,姐姐的恋人从外地赶来陪护,作为妹妹——也许是她唯一的血亲,照顾生病的姐姐,是天经地义的分内之事。
在所有的病房里,410房是最温馨、最干净的。我能下地行走的某一个清晨,其他的病人尚未睡醒,我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我看见那个男子蹲在地上整理他的拉杆箱,从里面取出干净的衬衣,背对着窗户换上。我就是从这一点上来判断,他从外地而来。这样的场景我不止一次看到,在另一个清晨,又另一个清晨,这个镜头反复上演。惊人相似的举动中可以证明这个男子是十分爱整洁的。
其次,我注意了他们房间的布局。这个房间里有三张床,靠一面墙首尾相连地放着两张床,头抵窗台的一张住着患者,脚抵房门的一张睡着那个男子;还有一张床是顺着窗户摆放的,我想,这里住着那个更年轻一点的女孩。她微黑,略胖,梳齐耳短发,丹凤眼,上身是白色的衬衫——和那个男子的衬衫同款,下身是黑色的紧身裤和黑色的超短裙。
我说这间病房温馨又干净,是因为它和别的病房比,多了一盏台灯,千万不要小瞧台灯这种物件,它会营造出不同于平常生活的纯净气氛,棚顶灯如果是常理,那么这就是秘境,在某种程序上也可以说是黑洞,你的情绪一旦被它的光晕照见,便会笃定地只进不出,直至它自然熄灭。这个房间的温馨,在青年男女和女孩的床铺中间,一帘幕布把病室隔为两个空间。青年男女这边狭长而窄,像一个破折号,而女孩的这边,是一个不规则的句号。好像窄而长的一边设问,回答的权力永远在句号的一端。
台灯就放在女孩一侧的床头柜上。
女孩照顾患者可谓精心。据我观察,倒溺水的工作永远是女孩在做,包括洗衣服和打扫房间。那男子只负责早晨拖一遍地,以及一日三餐的饭食。男子穿牛仔裤,白衬衣总是扎在腰带里,他不苟言笑,见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可是,他对女患却极尽耐心,每天上午陽光充足的时候,只要从他们的房间门口过,都可以看见他让女患依在自己的怀里,二人靠在床头甜蜜地休息。
女孩为什么不和青年男女一起吃饭呢?
每次都是一样,等着青年男女吃过饭了,她才一个人下楼买回一盒盒饭,且在走廊尽头的窗台上,独自无声地进餐。她也有一张冷冷的面孔,见了医生、护士都不说话,但她还未脱去少年稚气的脸上饱含着一种天真的光啊!
我和同病室的病友无意间说起他们,大家都十分的漠然,只有一个二十几岁的患胆囊炎的男孩子跑出去看了一下,回来说:“长得真丑啊!”
他说的一定是那个女孩。
可在我的眼里,那个又白又胖的女患才是真正的病态。
又一个夜晚,我突然睡不着觉,披衣起来去安全通道里吸烟。走廊很暗,安全楼道里一片漆黑。我仿佛站在地狱的入口,心里十分安详和欣慰。从楼梯的转折处可以看见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上,天幕有一点儿蓝,又有一点儿道不明的清虚。我听见我脚下的又一层楼梯的转折处传来轻轻说话的声音,那声音气若游丝——
“要是姐姐死掉了,我就可以和他生活在一起。”
我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也看不见她的相貌和身影。我有些诧异地站在那里,手里的烟燃到尽头。
后记
各位看官,我是把这几则故事当寓言来写的。
在我的少年时期,常有在阳光下数年轮的经历——几十棵榆树被伐了,白森森的树桩在大地上支起了木墩,不知为什么,我那么热衷趴在那上面一圈圈地检查着树的年龄,每十圈做一个标记,直到树心。我按照自己的想象,安排着每一棵的辈分,哪一个是爷爷,哪一个是爸爸,谁和谁又是兄弟。安排明白了,像知道了天大的秘密,自己紧紧地守护着,生怕被别人拿了去。
我一天天长大了,开始学习小说创作,从起初的挖掘故事,提炼素材,到随意地说起一个人,一件事,突然觉得我们几十年的生活是可以任意的横切的,这个被横切开的面,如剖物图一般,明晰地展现着定格在那一时段的所有的事情。那种记录是历史的,是现实的,是超乎想象的,是不易更改的。我把它们视为生活的年轮。在生活年轮的交织下,我一下子发现那么多闪现着光芒的圆点。它们有大有小,有明有暗,轻灵游走,满目的欢喜。啊!我一瞬间化解并释然,灵魂世界变得无遮无拦,宽阔无比。
作者简介:于德北,男,1965年10月出生于吉林德惠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1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吉林省作协全委、小小说创作委员会主任。长春市作协副主席。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迄今为止,在国内外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400余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零点开始》;长篇随笔《我和端端》;散文集《自然笔记》《一个人的春天》;散文诗集《渡口集》;长篇少儿科幻小说《拯救海底城市》等六十余部。其中《杭州路10号》获中国首届“海燕杯”全国征文一等奖;2007年获第三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2009年《美丽的梦》获“冰心图书奖”;2018年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有作品被译介到日本、俄罗斯、美国、泰国、马来西亚等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