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苒
自2012年以来,深圳与沙巴州之间有着这么一群人,他们联合举办“中华文化大乐园沙巴青少年夏令营”,让海外华人能在中华传统文化里寻找成长的智慧。
他们就是马来西亚沙巴州中华文化教育学会的华人们。而我与宝安区灵芝小学的老师们,也有幸成为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播者,成为他们其中之一。
2018年,是我到马来西亚沙巴州访学的第六个年头。
众志成城,掬水月在手;传承经典,弄花香满衣。
六年来,六场修行就此而生。
全球化与现代化以不可逆转的趋势迅猛发展,给人们带来享受和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困扰。日新月异的快生活,应接不暇的新事物,逐渐流失的归属感,引发了我们内心深处的渴望:如何让正在悄悄远去却又让我们感到眷恋和踏实的传统文化,重新作用于我们自己?正是有感于此,2012年6月,深圳市侨办和马来西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学会联合举办的“中华文化大乐园沙巴青少年夏令营”,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首次在马来西亚沙巴州展现出它的魅力,为正学习如何与这座城邦结合的华人青少年,搭建一个配得起“中华民族后裔和马来西亚公民”身份的学习平台。
那年,60多位华人子弟首次聚集在教育营里,一笔一画地记录经典故事,为自己的成长留存底稿。上课期间无一人交头接耳、随堂走动,课后的感言更是让我由衷地感受到他们对中华知识的渴求之心。教育营里的本地教师、华人学生甚至是几位马来西亚裔的学生,都用纯洁的心灵面对着知识,庄严而神圣。马来西亚沙巴中华文化教育学会主席黄小明女士是本次访学活动的牵头者与组织者,七天的时间里,她放下身段,和她的团队一起虚心学习,成为其中的学员随堂听课,课后还与我定下了下一步的计划,使我的海外访学有了延续性。
2012年的访学经历,不止是一个开端,还是一次互利互益的过程。掬一捧水,皓月便在手间。
自此,我每年皆受邀到马来西亚沙巴州访学。2016年后,在深圳市宝安区灵芝小学的支持下,我的访学队伍增加到2 位以上。3年间与张明、孙明岩等老师共15人次,进入马来西亚沙巴州亚庇和山打根两个地区,在善导中学、培正小学、里卡士华文学校、中英学校等4所学校2个华人企业家赞助的营地进行文化教育交流活动,连续3年得到中国驻马来西亚亚庇总领事的接见,2016年被时任总领事的陈佩洁女士称为深圳与马来西亚亚庇“一带一路文化使者”。据统计,6年来,有1790多名马来西亚沙巴州亚庇华人以及少数当地民族学生接受了国学教育。
传统与当代,继承与创新,坚守与摒弃。这是传统文化发展道路上不得逃避的命题。
潘懋元先生在《海外华文教育》正式发行时撰写的代发刊词中提出:“数百年来,它历经曲折、艰辛、顽强的发展过程,谱写了一部彪炳千古、可歌可泣的奋斗史。”文化与教育有着本质的联系——弘扬与传承文化是教育的基本功能之一,更是教育发展的基础之一。在海外华人子弟当中讲授、传播国学,不只有促进作用,还是一种传承与发扬的创新。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词:文化自觉。
“文化自觉”一词由费孝通老先生于1997年在北大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开办的第二届社会文化人类学高级研讨班上首次提出,他认为:“文化自觉是每日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对其来历、形成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发展趋势有充分的认识。”在这个基础上,我认为,教师的文化自觉还应该包括教师对中华文化的自我觉醒、自我反省和自我创建。
一年暑假,前往印尼旅游,旅游大巴上挂着一幅孔子像。华人导游用不甚标准的汉语为我解释说,这是另一位游客送给他以保佑生意兴隆的。我无力又好笑地向他解释孔子究竟为何人,并耐心介绍了汉族民间信奉的财神——“孔门十哲”之一、名为“端木赐”的子贡。古时商家形容生意兴隆的对联“陶朱事业,端木遗风”,后者指的就是子贡遗留下来的诚信经商的风气。最后,我建议他挂上子贡像。
旅游大巴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凝神细听。此般现象耐人寻思,也恰恰证明了传统文化不应停驻在过往,更应该作用于现在。它应该不断地随着当下变化而发展、不断地纳千流百川,逐渐成为一条全新的河流。如今,我们需要对其重新解释、加以创造性的转化,以适应当世。
这是一次自我觉醒的过程:我们生活在一个各种文化相互竞争又彼此依赖的时代,不仅需要谋略,更需要生存、生活乃至做人的智慧。而中华民族用五千年的历史更迭、朝代变换形成的智慧,集中而具体地体现为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并衍生成为中华民族用来教育青少年做人做事的基本准则和行为规范。当我们把被历史所局限的理念剔除后,发现美德是贯穿始终的主线。随着年龄的增长,传统与美德会慢慢在青少年身上发酵,潜移默化中规范着他们的言行举止,使他们逐渐能够明辨是非美丑。传统文化能够更新观念,建立富有民族教育特色的积极向上的品德教育体系。
由此观之,中华文化应该延伸出去,作用于全世界的华人,在九州大地伸出枝桠,润泽每一位华夏儿女。
时间回溯到2012年6月。
我首次踏入亚庇教室,为来自亚庇九所中学的初高中生上国学课。其时,教室里响起了“哼哼哈嘿,快使用双截棍”的歌声——那是一场盛大的迎接仪式,同学们唱完后说:“老师,我们不希望国学课上得像老夫子那样沉闷,我们想要上成《雙截棍》这般的时尚。”
我豁然开朗:传承与创新是人们的期许,更是他们内心的眷恋与归属感的年轻的表达。我问他们:“你们可知双截棍是谁发明的?”有人说是周杰伦,有人说是李小龙。当我说出答案“双截棍是一个皇帝发明的”,半大的青少年们安静下来,我说:“双截棍的发明者宋太祖赵匡胤,在中国武术界占有一席之地,双截棍在创造之初叫‘大小盘龙棍。”趁此机会,我向他们上了第一节国学课《文化的传承》。课堂上非常安静,学生们完全沉浸在中华经典故事的魅力当中。
五千年来,中华文明孕育了一个又一个引人深思、育人子弟的经典故事。教育工作者应该利用这种接近自然的教育形式,创造性地把优秀传统文化和思想品德与民俗、文学、历史、哲学结合起来,不仅可以利用经典书籍中富有道德认知导引功能的语言,讓受教育者在经典中明白处世之道,还可通过讲述经典故事,让人格化与英雄化的象征物来触动受教育者的心灵,逐步实现自我教育、自我超越,并使自我品德的塑造融贯至道德认知当中。
对于马来西亚华人而言,汉语不仅是第二语言,更是本民族语言,利用经典故事进行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播,对于缺乏汉语学习环境的马来西亚华人子弟来说,更易于接受与理解,更易于促使他们超越物欲诱惑与物质束缚,遵循本民族的文化心理。因此,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在海外的创新,不需要惊天动地,只需合理而巧妙地运用符合教育者心理年龄的经典故事和极富活性的英雄人物力量,使受教育者能够类比自身生活,反躬自身行为,化有痕德育为无痕德育。
后来的访学,让我发现中华文化中的“家风家训”能够为家长提供育子技巧,有效地提高华人家长的家庭教育效果。
2012年,我接受华文纸媒记者的采访,结束后记者闲聊时的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中华文化源远流长,中国是古老的礼仪之邦,但中国游客在世界各国的形象并不好……”毋庸置疑,这些现象大部分是成人所为,而这些成人里面,肯定有许多家长。
我们都知道:家庭中的家庭习惯和家族行为准则,决定着家庭成员的行为取向。如果家长的榜样言行会成为家庭成员的行为模式,那么对家庭成员的成长将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自2014年起,我在国内开展“家庭教育国学化”研究,并连续4年在马来西亚沙巴州传播国学家庭教育理念。我用《后汉书·梁鸿传》里的“举案齐眉”为家长们解释家庭氛围的重要性;用《世说新语》中谢安的“言传身教”来向华人家长们说明“合格家长要做到身教大于言传”;用《世说新语》中的“大未必佳”来建议家长科学处理孩子的纠纷;利用《晋书·周处传》中的“周处除害”来巧妙处理孩子犯错事件;用《西塘集耆旧续闻》中的“苏轼抄《汉书》”来鼓励孩子学习等。这些故事鲜活而极富教育意义,更易于华人家长产生并保持积极的情绪,用健康的心态审视社会、他人和自身之间的关系,用宽容、利他的情怀营造温馨的家庭氛围。
2016年六一儿童节。我第四次前往马来西亚沙巴州。
那天,我给华人家长与小学生共同上了一节国学亲子课《中华十德:孝》,课堂氛围高涨,听者泪流满面,感触颇深。第二天,一位母亲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说:“林老师,孩子昨天回来后,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以后要好好孝顺我们,我都哭了……”我被深深地震撼着,震撼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力量。
中华文化是建立在尊重中华民族语言的基础上的,能让受教育者自觉地把传统和当下的社会伦理规范联合起来。海外华人处于所在国本地多民族文化的氛围当中,一方面希望能融入当地环境,另一方面又希望保留本民族的文化,“有选择性地吸取传统文化的精华,转化为适合时代与当地条件的文化形态而传承下来。”优秀传统文化注重受教育者精神境界的提升和自我修养,注重将外在道德要求和内在道德需要有机结合,成为家长对孩子品德培养的不二法门。马来西亚的华人不仅传承着中华文化,还在本国特定环境下促进了文化的整合,发挥了国学的创新功能。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辗转已是经年。
六年海外访学经历,让我看到了海外华人对传承民族文化的信心、决心与热心,而作为教师,都应像他们一样葆有人性的光辉和伟力,传承中华文化,让它的光芒滋养着华人心灵,以仰望的姿态面对教育。
(作者单位:广东深圳市灵芝小学)
责任编辑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