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诗学”:从最小的可能性出发

2019-08-11 07:37沈健
江南诗 2019年6期
关键词:江南诗人

主持人语:

对于《江南诗》诗刊上发表的优秀作品,我们希望形成立体化的推介,“诗人读诗”欄目就是邀请诗人评论家从上一期刊物中挑选出最好最有特点的五首作品进行点评,“江南诗歌奖”则是对两年为一届《江南诗》上刊发的出色作品加以奖掖。我们在今年第六期,邀请诗歌评论家对今年的《江南诗》作品进行综述,作为回顾与梳理,让好作品再次到达阅读者的眼睛,我想这是对诗人的劳动最好的尊重!要在纷繁复杂的当年刊物中进行条分缕析的梳理殊为不易,感谢本次受邀担任综述的诗评家沈健艰苦而有效的工作!(江离)

从2008年创刊至今,《江南诗》走过了十一个年头。从最初刊名《诗江南》,到如今的《江南诗》,从96个页码到今年扩版为112个P,《江南诗》一向以稳健的专业追求、诗性的执着探索、多元的包容胸襟、鲜明的江南诗学建设承担为已任,在一流诗人推介、青年培养、诗学风格养成、刊物品质型塑等方面,积淀了独特的气质与个性。十一年,60余期,弹指一挥间,《江南诗》并未被时光轻易挥去,其知名度、影响力、认可性方面,已与《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等刊物鼎足并立,形成峰峦耸立,肖像独特的态势,在汉语江南诗学建设不断自觉的进程中,“一切显然更换了,气息已不同于昨日”(一苇渡海《清晨》)

正如耿占春的《辩护词》一诗所写:

“据说最终,完善的智能机器人/将取代人类。它对最后的人/作出最终的判决:在这个星球上/你们的使命就是创造出我们//……//面对最后的审判,从文本后面/漫游奇境的爱丽丝将再次说出/最终的辩护词:可是我会流泪/我的心会悲伤,身体会感到疼痛”

以上诗句选自耿占春刊于《江南诗》今年第一期“首推诗人”栏目中的一首,令读者读来遭遇毁灭性击打的痛楚,“喜欢大数据的人已陷入可怕的疯狂”。是的,后工业化时代以来,技术对人的褫夺与僭越以核裂变的速度发展,人的终极殇灭就是人的“膺品”对人本身不可抗拒地取代。尽管在诗人看来,这一切也许只是一场童话的历险体验,人的理性最终会战胜欲望的放纵与技术的异化,但是,锥心的忧患、锐利的批判、脆弱的愿景依然激发出令人悚觳的感性张力。耿占春的诗温和而平静,理性而睿智,一种经验的感受力与细节的唤醒度如同哲思的分泌物,透过淳厚而绵密的词语肌理徐徐向人间吹拂。耿占春是国内优秀的评论家之一,写诗不多,如果说诗歌是其海量评论的铀浓缩,那么评论也许可视作其诗的核电输送给世界的智性之光。

“向着一面巨大 、缓慢而陌生的斜坡/湖进入了河、河进入溪、溪进入源头的水”(《论晚期风格》)

现在,占春带领大家向汉语的源头回溯,也即向人的源头和语言的泉眼回溯。而这,也正成了今年《江南诗》“首推诗人”的开栏取向与择介立场。

本年度《江南诗》“首推诗人”增为两位,一位成名诗人+一位新锐或未名诗人。全年度推送了耿占春、叶辉、张曙光、余怒、雪迪、陈东东、谢鲁渤等七位成名诗人,1位40后,3位50后,3位60后,是后朦胧诗一线诗人。对这些诗人的选介,意在对上世纪90年代实力诗人作一回望,检视其当下实际推进的地域,凝视其美学思考、语言实验和经验的独一性,具有一定的样本性。耿占春与张曙光是以评论家立身的诗人,后者更是“及物性”“叙事性”诗学概念的提出者,而谢鲁渤则更独特,是文革后期成长起来的浙籍诗人。对这一群体的大篇幅推介,较之其它同行刊物,在我看来是富有先锋意义的刻意之举。

雪迪是老木选编《新诗潮》入选诗人之一。90年代以来,“长期居住国外造成一个严重和令人沮丧的两难困境”(米沃什语),处在母语失语的寂寞与孤独之中,诗人透过与自然同构的潜望镜对汉语古老的源头展开细节回望,因此他的诗已成为孤寂之绝的语言结晶。他的《碎镜里的猫眼》“像返回的路/在深夜里出现更多的转弯”,刻意的断句、间隔、分行,通过词与词的间隙摩擦所形成的光晕与张力,造成景象、现实和存在多元交织的心灵幻象。当诗人整天与自然相处,“用最原始的方式”,一如杰弗斯、斯奈德甚至梭罗,在非人际的双向交流中,意义、思想与对话的触须转向内心的空谷延伸,诗性自然分泌如同松脂泛出浓郁的清气。

无独有偶,长期蛰居皖南的余怒甚至比雪迪走得更孤绝。他的《转瞬》则决意于对“老派象征主义和乡土抒情诗式的陈词滥调陷井”反叛,以袭仿《喧哗与骚动》“大段大段不加标点的句子”方式面世,纯属语言实验的先锋垦殖。《荏苒篇》十二行,限于篇幅,仅摘数行:

“……/下午一个孩子跑进来说今天傍晚有鸟来我疑惑/勉强熬到半夜我同样害怕黎明/本质上这不是数学是物理学/因为悲伤藏在快乐一角仍像胎儿没有/胎动的迹象更谈不上大步却追赶流星”

余怒上溯到汉语文言典籍的初始河段,其诗句超越了意象嵌套、词藻杂糅、自动写作的超现实晦涩书写,近乎语言粘连乱网状,需要读者精心断句、自主读解、耐心解套,悠然心会于其中奥义而喜不自禁。在普遍狂躁、众声喧嚣的当下语境中,这样的诗对修复个体耐心缺失、沉潜不足、内省孱弱的时代通病,也许不啻于一剂本草良药。

陈东东是新时期代表性诗人之一,近年来他在“声音诗学”建构的洋面越走越自信,也越走越光芒卓具。《眼眶里的沙瞳仁》显示,词义所指与存在能指已不再是诗人所要表达的旨趣所在,诗所要抵达的仅仅是时光、回忆、幻想的琴弦交奏而成的宫商角羽,骑手即琴师,奔马即演奏,整个组诗有如一只铿鸟在天地之间无意识滑翔所留下的声音与姿式。

“如果你因此抬头看海,你会看见/海如同你所踩响的卵石,圆滑/坚硬,宽阔的军舰鸟,暗藏利刃的风/荒凉的时日和每一片涛声敲打月光/你会发现青铜海葵,海峡的深度/成为我的道路。我的马群和我的进程/被一道波浪的堤坝阻拦”

这是《海》的一节,词语碰撞的间隙被声音所照亮,发出既柔和又华贵的韵律,这是想象力的本能释放,生命流的从容舒展,如梦似幻的大小提琴肉身此起彼伏之中,回旋着“古老的海洋,啊,伟大单身汉”的跌宕与起伏(洛特雷阿蒙语)。

如果说雪迪是汉语中穴居于深山老林的卡夫卡的话,那么,余怒则是“拖着行旅箱在列车站台上风中”的福克纳,或者卡内蒂,任意识流在地下岩浆中冷峻克制地涌流;而陈东东则像达雷尔和康拉德所构造的巴洛克文学星空,“语言就像织锦一样缠绕读者的感官”,这是来自东西方杂糅的古典意趣的“拜占庭镶嵌图”,声律“错彩缕金”的克里姆特装饰画(斯坦纳语)。

相对来说,叶辉的诗更接近日常人间的温情闪烁,他语调平和、视角细微、诗思谲奇、技艺娴熟,能在节俭语句中呈现生命的恍惚、时间的错觉和万物的幻变。他的《笑声》《临安》《异地》《在暗处》《木偶的比喻》等,几乎每一首都是精品。《大英博物馆的中国佛像》更是一首奇妙无比的杰作。

“……没有人/会在博物馆下跪/失去了供品、香案/它像个楼梯间里站着的/神秘侍者,对每个人/微笑。或者是一个/遗失护照的外国游客/不知自己为何来到/此处……”

在时空穿越中,东方之神被贩卖到异国他乡,成了一个“楼梯间”“侍者”,“一个遗失护照的外国游客”,喜剧性的张力由此溢出。在“护照”“中介”“使馆”“旅行社”“游船”等现代元素起承转合之中,诗人让充满乡愁的“佛像”通过饱经辛酸的流离板荡,回到了凡尘俗子延续日常生活的智慧与信念的怀抱。

张曙光是90年代知识分子写作重要理论推手与实操剑客,也是知识分子与民间立场讨论的主要参与者与见证人。他的《抵达之谜》和《有鱼缸的诗或悼念阿什贝利》等诗,是对其90年代《十年》《帕斯捷尔纳克》等文本的丰富与推进,句式更接近长律,语调也接近理性论辩,句子的主体却在不断转圜折叠之中,朝向澄明、至善的人性境界递攀。他的想象力振动频率是希腊式的,情感工稳深厚,探询阔大丰富,与后现代取向诗人有着显而易见的面貌差异。

本年度“首推”的新锐及未名诗人,包括60后2位,80后2位,90后1位,年龄结构、诗风面目、写作路向呈现多样性与丰富性。一苇渡海和潘新安都“生于60年代,80年代开始写作”,从他们的文本来看,无论是语言自觉度、个人化呈现力、境界抵达纯粹性,都值得浓墨重彩予以推荐。

一苇渡海的诗思极其独特,语感跳脱,像一个思维的左撇子,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创造秘诀承传,比如他对李金发、痖弦、多多一路超现实主义的回溯与改造,去除了怪诞晦涩,经由平静孤逸的语调,回归了传统诗学的意境营造。《热衷》《清晨》《麦田上的鸦群》《偶然性我把握不了》等诗,都是值得反复重读的好作品,给人以汉语无穷可能性的启示。《歌:汉白玉》一诗短短四句。

“洗去汉白玉的纹饰和邦国的威仪/让她归于纯白,梦幻的温润/晶体的朝暮,白象体内的天鹅/执象牙于灵山,我要教会她跳芭蕾”

这是一次现代性祛魅的吟咏。“汉白玉”作为喻体象征,在我看来,就是一具汉语的精魂肉身,以现代人性自觉“洗去”其“纹饰”和“威仪”,剔尽其外在元素,使之臻于本真状态,已属不易。但除旧提纯并非终点,而是汉语再出发的起点,“执象牙于灵山,我要教会她跳芭蕾”,这就给诗留下了一个开放性结局。

据说一苇渡海隐逸取向鲜明,有一种毕肖普式的“无用而忘我的专注”,他的语言精美独到,技艺娴熟精湛,感受力极其深幽细峭。

与之相呼应的是潘新安在全球工业化嬗变的大背景下,以一流小说家秘诀书写城乡结合部的生活阴影及其对人心的细微侵蚀。他《散步》一诗,“如果我手里的/她的手,轻轻捏我一下/一定是有一个影子/从身后超上来了”,细锐到词锋锥人的程度;而《轮船码头》一诗,则将世事沧桑和岁月酸楚通过被挤扁的“橡胶轮胎”瞬间传遍读者的感官神经。令人欣喜的是,新安近年来短诗写得收放自如,语感天成,意味深长。

“对穷人来说/忍受,就是一种治疗/我的疼痛史就是我的成长史,我的经历就是我的病历/每天伴随我醒来,伴随我走路”

这是短短四句的《疼痛科》,却写尽一个现代人疾病、绝望、抗争与生命的坚韧伟力,哀而不伤,怨而不怒,克制而冷峻,蘊含着巨大的抒情力量。潘新安的感觉独一性是在希尼、拉金、卡瓦菲斯和石黑一雄、奈保尔等人的文字中磨砺而成的,他为人单纯,少名利熏心而多超脱神隐,因为热爱表达而专心写作,三十多年的人生沉潜让他来到一个全新的起点。

为了结构上不失衡,我希望将另外四位年轻“首推诗人”和谢鲁渤延宕到更下面的篇幅中述评。

对年轻一代诗人成长,《江南诗》的支持一向不遗余力。继2018年“首推”徐钺、冯娜、郁颜、肖水、泉声、黎衡后,今年“首推”江汀、彭杰也极为优秀。江汀的诗平正工稳,睿智多变,在传统的十四行形式内灌装裂变性内容,属于一种高难度自选动作。《他留下的东西不多》对“八十三岁,睡在了祖先身旁”“他”的承传与叙说,彰显一个文化晚辈信仰的庄重与虔敬。从“我长久地跪在屋顶下面/回忆一个浓荫密布的宇宙”,到“我必须成倍地讲出他的故事”,这种敬畏与沉潜对于浮躁的年轻人所释放的是一种伦理示范功能。彭杰的《十一月》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和余怒对读,有些情境恰恰是余怒想要放弃的音乐情绪的流动,充满词语交缠扭结的意义扩散与增殖。这是因为他的套句思维催化着语段的涟渏不断扩散,彼此互文,多元激活,形成了诗意边际效应递增的态势。他的《长途旅行》在词语的多重激荡下产生了幻影般的综合效果。

“薄而轻的风景。并无挖掘的需要/我们闪烁的,小小光斑/远山,缓缓进入你空荡的站点/于何处放缓?步伐预留,盐粒后撤入黑暗/你们交换彼此的量线,灯塔就为杯盘/赢得了新的背景……翠绿提供壁垒/在海拔暗淡的地方挑战独木/何尝不是玻璃窗上的储存溺者/皱缩的恐惧,终点已向它身前的空间/精准地打起响指。但并不说明/白杨探出的手指外,就一定有未被握住的航线”

这是一种旅途中犹豫、疑惧、倦意重重和方向多变的幻觉流动,命运的无定性、非安全性、不可知性的惶惑,给现代人带来无所适从的迷惘,当“挑战独木”的行为瞬间被目睹为“玻璃上的储存溺者”,也许只有卡夫卡的地窖才是最安全的存在。

彭杰擅长在词语的碰撞中把世界的存在与自我的感受重构为一种新的秩序,这是一种想象力通过自我控制力精密零件复杂转换的结果,也是整个年轻一代技艺训练、修辞积累、视野提升的时代必然。

是的,年轻人是《江南诗》一以贯之关注的重点。往年除“首推”外,还通过“发现”等栏目穿插推介,今年则专设“新星空”一栏,为未名80后/90后/00后培土浇水,给当代诗坛提供了英才云涌、花团锦簇的星象。

第一期中,康雪的诗语言节制而传达精微,《猎人》一诗结尾出人意料,却又在人意中,“一个出色的猎人,除了巧妙地避开/熊和狼群/还要能从自己手中逃走”,人最大的敌人不是他者,而是自己。张雁超的《河谷》《残狗》写生死法则可谓十分出彩,“使整个河谷变成奔跑的灵堂”,谓之震撼人心并非夸张。他的《鸣叫》更为令人动容:

“不鸣叫的日子,蟋蟀在哪里/夺人性命前,是否也/只过着朴素的生活?/昆虫是叫声的果实/彻夜的鸣叫生出/洞穴中黑暗的蟋蟀/仿佛惊天大案里走出/双眼冷光的嫌犯/他嘴里有震耳欲聋的东西”

这哪里还是在写昆虫?这是我老乡孟东野在礼崩乐坏的当下复活。第二期最值关注的是伏枥斋、麦豆和凌风。伏枥斋是一位网络工程师,主持网络游戏开发工作,他的理工男背景与诗思契入路径使之成为知识分子写作新的传人。《在周末教授孩子们围棋的男子》通过场景再现、虚实叙述、心物交游所抵达的境界,彰显了诗人精准传神的语言能力。为了便于欣赏,摘录两段如下:

“……//有那么一刹那,他进入了虚无之中/教课声骤然而止,只有棋子重复敲击/榧木棋盘的单一音节。一粒黑子,拿起又放下/画面突然停住,又转变为极慢的动作重放//

静下来的孩子们似懂非懂地听,更多时候是看着他/在宇宙中摆放万千星辰,每一个球体每一粒尘埃的/落子。造物和起源,他的右手演示着神的历程/时间已经破解,脱离定律的人开始主宰//……”

伏枥斋有一种理性和感性通过直觉博弈使之呈胶着状态的思维特长,语言象“斑鸠颈部花纹编织原始敕令”,呈现出神秘天成面貌,抽象与具象一体,现代与传统兼融,既冷峻克制,又活灵活现,精妙的细节嵌入,为整首诗灌注现代汉语罕有的精气神韵。麦豆丰盈细腻的感受力及语言肌理感,显示了一种叙述的精简与抒情的成熟。他的《麦田》有仿写希尼痕迹,但也有个人独特的开掘。凌风的语言奇谲,“再淡一点,梨就成了一吊湖泊”,如此写梨也属少见。

第三期乔亦娟的《父爱的奖赏》《事物训练我的耐心》等诗,描述耐心克制,节奏与演进随着词语所指的世界,显示出万物与我同在的镇定自若心跳。她的《翠鸟》以鸟喻诗,语言精准到近乎摄影的光影纤毫毕露,令人不能不钦佩;王江平则与乔亦娟形成互补,他的《途中》《坟边》《雪夜》所呈现的叙述场景,令人沉浸其中难于自禁,只有读到“‘扑通,一小撮肥硬的雪从枝头坠落/险些将坐睡中的父亲,突然惊醒”,读者才会被悠然唤醒;年微漾《午睡的赠予》对万物相生相克的生态秩序重构,《长途车上》对离人的抒写,也属新颖独到。

第四期思不群的《分身术》和王静新《捕捉那独特的时刻》颇耐咀嚼。第五期虽未设“新星空”专栏,但其中马骥文、张丹、何聘等人的诗十分醒目。他们都非常年轻,除了张丹出生于1989年外,马、何均为90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显示出一种去乡村化写作态势。在高速发展的当下中国,去乡村化写作也即对城市化生活多向度观照,已经成为值得关注与研究的走向。马骥文的《第一绿》对“在一座庞大机器中被破碎的声音”的肉身记录,对这个时代的“金银璀璨的疲惫”精神透视,写得沉稳冷峻,在场感强烈。张丹《童年剧本》对一次童年急病经验和死亡症侯的记忆和省望,“谁,在死亡前/拿回童年剧本,谁便先于死亡,得到自己的一生”,这样的诗让人读后极其震撼。何聘的《朋友》以书信对话长句方式书写了对一个“谦逊技艺”“演奏”高手——当代中国于连索黑尔式朋友的理性反讽,读来令人沉重与嘲弄兼而有之。

第六期田鼠是一个富有寓言思维的诗人,他的《拔河》《挂倒档》《火车故事》以奇幻叙述呈现了现实讽喻;北鱼的《蜗牛》写得短小灵敏,形散神凝,诗思绵密有如雨丝的针尖,令人喜不自禁。

上个世纪8/90年代走上诗坛的诗人,即“第三代”及其后个人化写作诗人,作为中坚力量,不仅依然活躍在当下诗坛,而且通过个别化的诗学努力推动着汉语诗歌沉稳前行。哑石、中海、张永伟、津渡(第一期);怀金、育邦、楼河(第二期);李浔、草树、施茂盛(第三期);包苞、晓雪、蒋浩、陈巨飞(第四期);方丛飞、江雪(第五期);西渡、小海、杨子、郭建强(第六期)等人尤值瞩目。

哑石的诗上承卞之琳、朱英诞传统,在温文、内敛的智性抒情维度上,为现代汉语输送着古老德性营养液,对被激进革命所污染了的国语给予重新“绽放为人形”的伦理修复。《道途犹恍惚》《星垂平野阔》《微暖口脂融》等诗,在中性客观的述介中再现了生命不能承受的种种困境。

“悲伤,让你的肉体变得酸涩/曾经主动的唇,不知何处安放的手//我们,或许仍是样貌中的我们/我们,睡梦里,都在被矫正器矫正//难于下咽的种种,过去诸世种种/试问嘬着嘴以滋味为天命的诗人吧//露珠在这个时代的草叶上寻找/滋味,此处,无人敢不识加速的新”。

在今天这样一个唯新是从、包浆全无的时代,人已变得无所适从,最本能的“唇”与“手”也已异化为他者,遑论整体的天然生命?“睡梦里都在被矫正器矫正”,这是何其荒诞的存在结构?但是,哑石是积极阳光的,在书面语与口语糅合的转折、分行和停顿中,他力图唤醒的是语言的柔情与善意。哑石还是一个用典的试水人,他的诗全都以古诗为题,散发着回归古典美学的旨趣。

张永伟也是如此,以赠人为副题属于一种时尚,是否意味着交往纪事功能恢复的一种诗学自觉,我未曾深入研究,但《语言的旅行》和《桃花扇》两诗,则在叙述中饱含着文人相亲的温情与敬意。“也许在同一只松鼠身体里/你是肝,我就是那颗小胆”。津渡则从返回山水自然的路径向古老的汉语致敬。他的《山舆诗话》诚如主持人飞廉所说,试图“重建想象中的山林”,尤其是《黄道山》一诗,把太阳升起与蜣螂新生同框爆光,写得神情毕肖,情趣盎然,从而为结尾的诗意垫定丰厚背景。“我记得风,将我胸窝里积满的汗水吹凉/我记得我和大海碰撞/拎起酒瓶干杯/将我生命里的一天填满。”作为哑石的另一端,中海的诗凸现着语言的糙砺与尖锐,“在火山灰中讲述着时代”,试图在经验的粉碎中重构存在与世界,也同样令人欣喜。

育邦《叶小鸾》揭开了一个江南的伤口,通过被“砌在猪圈上的石头”汾湖少女的复活,隐射出诗意江南被侮辱被践踏的曾经场景。怀金的《一封寄往楼兰、撒马尔罕的粟特古信札》,作为叶小鸾影像的中亚弥散叙述,在语气的真切性与结果的不确定性之间煞有介事的“捎话”中,一步步喻示了命运的无常与个体的孤苦。楼河的诗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声音”呈现,“你听着,像一枝蜡烛那样听着/消耗了自己”,直接抵达接受者的灵魂。《圆通寺的樱花》将自然、说话、诵经和“石头里的音箱”的声音,转换成诗歌的颜色与气息;《是海鸥,但……也是海》则将“气息”和“颜色”化作我“触角”中记忆;而《去医院的路上》的声音则混乱、焦躁,涂满了人世的泥泞、底层的崎岖,节奏紧绷而音调尖锐,极富现实映射的寓言色彩。

李浔从1982年发表处女作以来,一直以“吴方言写作”的理念在江南诗学平原之上精耕细作,他擅长以“乡村音乐”式的轻松、自由的节奏重现人性的丰富与多元。近年来李浔变得深沉、博大、悖论,诗学之犁沿着江南的复杂性、晦暗性越插越深,《一个自由主义的家乡》抒写了一个“火车又一次去了远方”时代的乌托邦迷恋和回望。“在家乡你自由惯了,不懂规矩和风水/你不知道家乡是一把需要磨亮的镰刀/是五谷杂粮,让远方更远。面对这一切/门前的一洼香葱绿得你不能自主”。《没有比家乡更缓慢了》则是前一首的续歌,在“慢”与“快”的细节比对中,生死轮回的观照如禅如佛。

“……/在如此缓慢的时光里,也有快的事情/二婶的黑发变白的时候,小妹出嫁/昔日追着你诗喜糖的小屁孩当上了县长/风又吹了一下,草动了一下/你没动,你蹲在那里/远远望去,二叔安详的坟包/像一粒饱满的种子,慢慢地等着清明”

李浔是较少受到西诗汉译影响焦虑的当代诗写者之一。虽然他长期浸淫在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的阅读之中,对希尼、帕斯、希门尼斯、博尔赫斯、阿多尼斯等了如指掌,但他游学西人又深植本土,对现代性的把握具有东方性的个别化理解。他的语言朴实自然,却又鲜活葱茏,承接了南朝民歌和唐宋词曲的温润,散发着汉语本色的圆满德性。草树也属视野全球化而诗思本土化一路的诗人,他的《雨滴在电线上奔跑》构思奇巧呈现精致,着眼之小与映射之大,读来肺腑震宕。施茂盛是一个幽瞳与复眼的研究者。他停留在弗晰、晦暗、幽冥的光晕过渡层次之中,书写着渐变中命运的虚无、空寂。《空无是存在的》《满目皆是晚霞》《一场伟大的交易》等诗,写得意绪沸腾却又克制隐晦,神性真切而又人性恍惚,“天空正露出卵石多年未有的木纹/一场伟大的交易,即将发生。” 作为一个慢时间中宇宙渐变的长久凝视者与谛听人,施茂盛丰富了江南诗的层次与线条。

苞苞的诗亲切,生动,干净,特别宜于少年阅读。他的《水果》《杏子》的泛肉身化拟象,饱满多汁,这是甘肃诗人高凯路向的一种延伸;无独有偶,晓雪写得劲健、峭丽、精悍,他的《敬亭山记》《一条后路》《黑暗中》等诗,既有“花粒解胸顺从”的桂馥温柔,又有“放任狂风碾碎幻想”的刀斧狠劲。这也许是河南马新朝路子的拓展。蒋浩的《八月十一日,七夕》叙述从前恋人在七夕之夜引发的复杂、难言、错综的心绪感受,充满了隐语与暗喻,在解构与重构之间释放了天凉好个秋的人生况味。

方丛飞不避才华张扬之嫌,他极尽主观心象抒写,像一个大手笔的工匠,通过泥土、金属、植物、鸟兽等物象看似粗率实则精致的盘绕嵌榫,形成别具一格陌生化镜像,寄寓苍凉人生。《白鹭》《借条》《柔软》朴素奇崛,口语与书面语自然熨贴,全无当下诗坛晦涩、琐屑症侯。某种意义上,他的诗可与潘新安作品对读。《夜读家谱》荡气回肠,写得令人拍案,《借条》则象一则独幕剧,经验的独一敞开令人过目难忘。江雪也属成熟型诗人,诗歌批评与诗歌写作并辔齐进,《伍尔芙书店》和《博斯普鲁斯海峡》写得精致柔润,绵密温情,“她渴望一张十万吨的床/油轮一样航行的床/远离枯燥而压抑的城堡/床就是她的故乡,大海就是她/胸部博大的祖国”。语句夸张而抒情真诚。

西渡是知识分子写作重镇之一,他的《天使之箭》既针脚绵密又摇曳多姿,在理趣裁剪与想象力的精确缝纫下,重现了词语世界的综合肌理与坚实质地。他的《黑寡妇如何杀死她的伴侣》象一部微型自然题材记录片,以动物恋爱本能为喻象来勾连人类创造的化境,寄寓了西渡个人技术至上、死而后已的诗学立场,可谓匠心独隐。《台风过境》的理趣想象,《诗人恋爱》的知识用典,都颇值玩味。杨子《看不见的导师》《光杆司令》《苦水》等诗,表层轻松与深度意涵浑然一体,为口语诗添加了尊严与德性。小海的《热爱》也属口语之作,却深情绵邈,如泣如诉,在个体与世界、自我与他者、存在与虚无的不断转换中,描画出生命救赎的希望路径。《木马谣》和《面像》丰盈,博大,意味深长。

作为浙江省创办的诗刊,立足浙江本土诗人的培养,展示浙江诗坛实力,也许是《江南诗》旨趣之一。第六期“首推诗人”谢鲁渤曾任《诗江南》副主编,他的《七种声音》语调柔和,叙事简洁,情绪现代,詩思深阔,典型地体现了老一辈浙江诗人的探索发展。

谢鲁渤与芒克是同年人,写诗同时还经营小说,是国内著名小说家。他的诗在细节、叙事、词语及物等维度上,早在90年代就以零度抒情的叙述而饮誉诗坛。细读《七种声音》,无论是叙记行走交往,如《不太早的早晨》和《在广州见管思耿》,还是个人兴感抒发,如《神经痛后遗症》与《火车》,抑或阅读与思考传达,都沉稳大器,内力深厚,闪烁着历尽沧桑的人生智慧。读一读下面这首《播种与扦插》吧:

“掩埋秘密的土层太薄/气温一不小心便说漏了嘴/五国城乡野的陇上/一匹左后蹄长了瘤子的灰马/和戴着眼镜的老崔头/牵动起少年的风,苞米就结棒子了/平原就远了,一望无边了/飞机掠过的天空下/三尺阳台排列起一盆盆往事/节气如期而至/修剪枝条,清理叶瓣/深一脚浅一脚,重蹈故地/掩埋秘密的土层就深了/皮肤扯开口子了,风也断骨了/时光你顾自奔跑吧/穿越单一的轮回自娱自乐吧/在萌芽和向死而生之间/选择是没有意义的,没有”

诗,巧妙地把“三尺阳台”与“飞机掠过的天空下”的平原勾连一体,在“深一脚浅一脚”的生命体验中,将“浅”与“深”、“生”与“死”、“少年”与“老头”、“意义”与“秘密”之间的关联,写得回环往复,骨断肉连,以令人击节叫好誉之,并不为过。

谢鲁渤和第一期洪迪、楼奕林、张德强、李曙白、伊甸等五人“专题”,代表着浙江渐渐走向老一代诗人前倾躬耕的实力造型,畜积着令人不可小觑的再爆发潜力。

与老一辈诗人不同的是,浙江中青年诗人,一般都有专注地方性书写的特征,如李浔瞩目于太湖平原烟火人家,津渡留连于纸上海滨山水,蒋兴刚倾情于泛江南乡村经验挖掘,好象约了一股劲似的要建构一种新时代的“江南地理诗学”。邹汉明把目光投注到家乡“塔鱼浜”,近年来写了数百首“厚纳纳”的田间小诗,记录并见证了“通都大邑,荒村野店,全都在挖祖坟”的家族疼痛;客居嘉兴的芦苇岸,诗歌与评论齐飞,抒情与哲理共进,他也写江南的苇叶、枫林、河塘和城市化带来的“陌生的语境”,是诗学江南建设骨干之一。《早晨才刚刚开始》一诗虽写得不够精粹,却试图通过鱼、钓鱼人、河流与白鹭等多重关系的瞬间勾连,折射出世界的复杂性以及在“晨光像一台钢铁收割机清除着河面”的背景下人的悸怖与麻木,彰显了诗人思考的深度。达达是一位与方向同辈的资深诗人,长期生活在湖光山色之中,他左手忙碌于“古铜钱”“瓷碗”“遗址”等江南知识的考古,右手翻弄着“借火”“青菜”“渡船”等日常现实的检索,孜孜不倦地营造着一座地域性个人诗歌院落。

赵俊是近年冒出来势头正健的80后诗人,他的光束集中在以莫干山为圆心的江南风情与人文历史之上,赋予“无法阻止逝去的风物”以朝圣般的挽留光辉。赵俊诗思敏锐,语言质感强劲,写作勤奋多产,是浙江颇值关注的潜力型诗人。同样值得关注的还有周维强,《乡村修辞》对乡村生活细节的经验留存,作为对远去农耕时代的挽歌赞美,也是泛江南意义的诗意建构。

个人化写作及物抒情风行以来,叙述的非情感并不必然指向成功,关键在于取景框的精巧,细节抓取的独特,经验呈现的直觉强悍。炭马《海难》《鸟巢》描摹心细如发的想象性情境,在假设型的现实中宕开笔墨,让诗直抵人心敏感部位;林新荣的《劈柴的父亲》和《钟表匠》作为不错的童年记忆之作,富有情感强度;窗户的《燃烧的星辰》开阔宏大,“昨日的大海,也是明日的大海/千年后的大海,也是今日的大海”,这是惠特曼式的自然颂歌和哲思抒情,无论是增强诗歌多样性与刊物的丰富性,即使为添加诗的异质性,也属丰盈江南地理诗学不可或缺之作。

陈剑冰的诗既充满了现代性元素,如“量子力学、射手座、数据货币”之类物象,又在前现代儒学理性与佛禅空悟中解构着的后现代秩序和存在,通过绕口令式的智性语流滑行,进入简单谜面多元谜底的实验。比如,他总能在“转弯”与“弯腰”的语义交媾中,“拱宸”与“望尘”的音词互噬间,巧妙地生发多重意涵,别有一番情趣在诗中。他的诗是对工业化江南的一种“空间经验”开拓。如果加上一些非浙籍诗人,比如陈巨飞境界阔大,开阖自如,实现了词语、现实与存在的搅拌一体。他的《路过棋摊》在场感如此强烈,股市、拆迁、责任田与历史的撕杀被囊括在“路边棋摊上”,紧张的多元指向令人过目难忘。《清晨颂》《拖拉机手》也是如此,后者结尾当属新诗“一手经验”。再如小葱,一个“理想的小镇青年”,对西湖周边温潤如玉的叙述,《青芝坞》《孤山》散发着浓郁的灵魂安抚功能,几乎构写了一部微观西湖地理诗志。还有陆岸的《灰鹭》,书写的也是典型的江南符号,却以奇妙的画面勾连形成视觉冲击力,显现了诗人独到的话语剥蚀能力。

本年度“专题”栏中《永康诗群作品选》,是对浙中永康章锦水等六人集中展示。作为象征符号,这是一次地域性实力诗人亮相,它代表了遍布浙江各地诗人群落的整体海拔。如以已英年早逝江一郞为首的温岭诗群、以韓高琦为代表的原则诗群、以津渡为代表的海盐诗群等,置之全国任何一个平台都毫不逊色。陈星光、吕煊等抒写高隐思古的幽叹与感慨,不乏个人独一风骨与时代悠远回响。

在本节中我还想谈一谈女性诗人写作。《江南诗》虽对女诗人并无多大偏爱,但今年还是在第四期“首推”了袁永苹,一如去年推了冯娜。袁永苹一大组诗以精细、绵密笔尖,在孤独、爱、记忆和死亡之间穿针引线,营构了生命另一重真实存在。她的《空房间》《窗子的电影》《缝隙》《小刺猬日记》都是优秀之作,值得细细品味。《写作》的结尾是这样的:

“我身在一个词语的漩涡中/旋转,无数扇门在我周围/打开,而我不进入/不打扰,任何一家人/我总想着写作的秘密/就是我们出生时那一声/毫无修饰的啼哭”

在袁永苹看来,写作就是生命最初的“啼哭”,去修辞,去藻饰,天然地由纯真、鲜活、肉团式的词语交结碰撞而来,冲出黑暗羊水的表达与宣告,“诗就是那些令你感觉到表象之外的裂缝中的光。诗是灵晕和灵晕消失之后新的灵晕”。袁永苹的诗学随笔也处于一流水平,这为她的诗思深密提供了独特的齿轮,也为她持续远行添加了多缸越野驱力。桑子的诗也属灵晕之作,她的《黑夜马车上的铃铛》柔情在想象中“散发着浆果的气息”,淳厚而深远,像“一场深沉的睡眠,一种巨大的美”。

杨方是浙江富有才华的女诗人之一,与其它女诗人不一样,在超越女性肉身化写作资源之外,她开拓着现代性复杂背景下作为个体存在的感性复活的独特领域。《江南烟华录》一组六首诗,“请与我一见,请受我一拜”,书写了历史、乡人与时间中个体的灵肉感发。她那肃穆自重、亲切自尊的语调让人生发诗意的空寂与怅惘。舟山储慧《铁树开花之后》对女性经验深渊般富繁驳杂的书写,代表了浙江女性诗歌一种新路向,表达也比较成熟,值得关注。

另外,“诗人读诗”,已经成为《江南诗》品牌栏目,无论是解诗者的解读,还是被读之诗选介,不重名衔重文本,深奥之诗轻松读,显示较好的专业引领作用。“诗与歌”属创新之举,为诗的生产传播开辟了新的路径。“域外”栏目在国内译介市场混乱繁杂的背景下,既注重专业水准,又不拘语种域限,对瑞典、西班牙(拉美)甚至蒙古语也大力推荐。注重先锋性与当代性,实现非汉语创作的实时介荐,对女性诗人的介绍也从不偏废,值得肯定。诗评与诗学随笔也富精湛之作,向以鲜、耿占春、冷霜、世宾、张曙光等人的文章,理论性思想性辞彩性俱佳。

十一年,《江南诗》轻装起步,以后的路还十分漫长。虽然《江南诗》在语言的纯粹性、形式的经典性、理念的现代性和方法的多元性等方面,已经初显了“江南诗学”轮廓,形成辨识度与区分度,但毕竟,一切刚刚开始。美国批评家罗伯.西利曼在他的专著《新句》中曾经描述,“自从艾伦《新美国诗歌选集》(1960)问世之后,诗歌史就成为一部诗歌分散史”。如今英美大约有3000多种或大或小的文学杂志、诗刊。置之如此宏阔背景下,我们希望《江南诗》持之以恒地坚持“现代性”“经典性”“纯粹性”标准,“一个卒子,坐上高铁,越过汉界”,个性化地走向诗和远方(陈巨飞《路边棋摊》)。

这里的“诗和远方”,不仅意味着未来,还将意味着过去,意味着今人、古人、未来智能机器人多位一体的“源头”,用郭建强的诗来说,就是“草原新雨,越是接近源头/雨粒越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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