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琳芝
英国诗人彭斯,是王佐良先生非常倾心的一位诗人。王佐良先生的随笔小集《中外文学之间》中有一篇《彭斯之乡沉思录》,第一句话就说到:“到苏格兰,第一件想做的事是去看彭斯的家乡。”在写这篇游记之前,王佐良先生已经著有两本作品:一本《彭斯诗选》、一本以彭斯诗为主的《英国诗文选译》,可见他对彭斯诗歌的喜爱与理解。
一、彭斯生活的环境,体会诗歌中表达的劳动的艰辛
王佐良先生首先到了彭斯劳动的地方进行了参观。作为一个翻译彭斯诗歌的翻译家,王先生很了解彭斯的生平:一七八一年,二十二岁的彭斯离家到欧文城来学理麻。王先生感叹道:“我过去读到过彭斯理麻之事,然而印象不深,这一次看到了实物,才体会到这一劳动的艰苦。”可见,作为一个翻译者,在对翻译对象的生存环境了解以后,更加能体会到诗歌创作者当时的心情和心境。
在参观了彭斯艰辛劳动的环境以后,王佐良先生又到了彭斯的家屋。而那小破的屋子,更是让王先生对彭斯的生活的艰苦增加了印象。这样的日子,无怪乎青年彭斯要抓住生活还能给他的点滴乐趣。于是,彭斯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写诗。从此,爱情和诗歌变成他生活里的乐趣。“有时是仅有的乐趣”。可见当时的苏格兰乡下,大多数日子是如何索然寡欢,一个贫苦农民子弟的寂寞几乎是无法排遣的。
二、彭斯的爱情诗
在苏格兰的乡下,王佐良先生看到了一座石桥。等他凭桥看那顿河,他却吃了一惊。原来它不是那种愉快、明媚的绿色水流,而是一条汹涌的、颜色发棕、发黑、几乎是阴森森的急湍。水仍然是清澈的,正因为清,才把它那泥炭河底的深棕色也反映了上来。加上两岸树木丛生,一片幽暗,就更使得这河显得阴郁。看着这流水,王佐良先生忽然体会到,为什么在彭斯的几百首爱情诗里,总有那么一种十八世纪英国诗里罕见的近乎执着的热情。
彭斯的情诗绝大多数是咏农村青年男女的。他们在干了一天农活之后,疲劳的身体固然需要休息,身体里的那颗心更需要安慰和温暖。他们都是健壮男女,能欢乐时就尽情欢乐,然而古老的乡村传统又使他们了解每人在男女交往中的责任,加尔文主义的教会更是用强迫青年情人们在忏悔凳上罚站示众之类的办法来维护风化。彭斯发现自己陷在一个狭小的、一切由地主和教士说了算的社会之中,要逃也逃不了,于是用讽刺和揭露来对付它,就连沉浸在爱情中也不忘要猛力反抗这令人气闷的周围世界。
王佐良先生用了一首彭斯的诗段来佐证:
如果一个他碰见一个她,
走过山间小道,
如果一个他问了一个她,
别人哪用知道!
王佐良先生说到,彭斯不是游戏人间的浪荡子,他在恋爱中是认真的,如果做了错事,他也是尽力补偿的。
除此之外,王佐良先生也翻译过彭斯最著名的那一首爱情诗篇《一朵红红的玫瑰》。
一朵红红的玫瑰
呵,我的爱人象朵红红的玫瑰,
六月里迎风初开;
呵,我的爱人象支甜甜的曲子,
奏得合拍又和谐。
我的好姑娘,你有多么美,
我的情也有多么深。
我将永远爱你,亲爱的,
直到大海干枯水流尽。
(《彭斯诗选》)
从王佐良先生的翻译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不仅遵从了原诗中"......a red,red rose"中的"red,red”把此译作“红红的",体现了汉英两种语言都能巧用叠字进行强调的功能而且又把原作中第四行"sweetly”一词提至第三行,用于修饰“melodie(melody)”译作“甜甜的”与第一行中“红红的”相对应,突出了其中浓厚的感情色彩。这正好应和了汉、英两种语言的一种巧合,韵味不减且生动准确。同时,王佐良先生的译作就充分地把握了原作精神,能够在“准确”的基础上做到“传神”。
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感受到,王佐良先生把“fare thee weel”译作“珍重”而不译作“再见”,把恋爱中的小伙子的情怀就表达得真挚动人,感情相对就显得强烈一些。而“再见”一词相对比较一般,任何场合都可以用,就突出不了小伙子此刻依依不舍而同时又忧心忡忡的感觉。因为从上文可以看出,小伙子用夸张的手法表达了自己“不管时间多么长久,只要生命不绝,他心中的爱情火焰将燃烧不止”的忠贞不渝的情怀,并立下誓言,向自己的心上人说明“分离只是短暂的,即使远隔万里,也会排除一切困难,回来与姑娘相聚”的信念。话虽这么说,他的担忧也是不言而喻的,渴望自己的心上人平平安安。因此,“珍重”一词份量尤重。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王佐良翻译水平的高——不仅英文水平过硬,中文素養也同样很高。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出他对待翻译的作品的态度的认真。
三、彭斯的叙事诗
当王佐良先生来到摩希林小镇的时候,他发出了“长满了青苔的墓地,若干块竖立或横躺的碑石,却并不引起一个匆忙过客的沉思;存在下来的毕竟只有彭斯的诗”这样的感叹。在摩希林的小酒馆里,彭斯写出了《快活的乞丐》这篇杰作。
《快活的乞丐》的正式题名是《爱情与自由——一首大合唱》(这是作者的原题,最新的标准版也恢复了这一题名)。它汇集了若干首民间歌谣,中间穿插以各个流浪者的自白式的朗诵,其主调是对上层社会的讽刺和藐视。王佐良先生不禁发出了感叹:我过去也喜欢彭斯的抒情短诗。但对他的诗才之广并不清楚;直到一九五八年动手来译他,才惊讶地发现:他的一些篇幅较长的叙事诗竟是分外精采!而此外,他还写了非常出色的讽刺诗和诗札。甚至他的应景之作也不同凡响。原来彭斯的天才是多方面的,而其最可贵的品质来自民间:人人熟悉的民间题材,古老而又新鲜的民间说法,经久耐唱的民间曲调,有活力的民间方言,这些经过彭斯的吸收和提高,形成了一种非任何文人所作能比的真诗歌!
可见,彭斯的诗作已经让王佐良深深沉醉。而我们又再一次发现,王佐良先生的翻译“君不见”,与李白的《将进酒》有十分相似 的地方。这也体现了王佐良先生翻译水平之深,用汉语典雅含蓄的方式表达了彭斯对上层社会的讽刺和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