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动物摄影师顾莹： 用镜头唤起每个人对生命的敬畏

越女争锋

   

本文主人公顾莹

      渴望飞翔，“鸟人”转拍鸟类

从小在空军大院长大的顾莹，受家庭影响，对蓝天和飞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向往。大学毕业后，顾莹从事外贸工作，虽然收入不错，但她始终觉得这样的生活缺乏挑战和激情。直到2003年，在一次登山中，顾莹接触到滑翔伞，看着飞行人员自由翱翔于天空，享受着“暂时脱离”地球引力带来的奇妙感觉，顾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沸腾起来，尤其是当身边的一个朋友告诉她无动力滑翔伞运动被称为“勇敢者的运动”后，顾瑩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迫切地想要尝试。

这一试，顾莹狂热地爱上了这项极限运动，笃定这是她此生一定要做的事，只有在白云之上，蓝天之中，她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意义。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经过半年的苦练，顾莹拿到了第一个全国冠军。第二年，她顺利进入国家队。6年间，这个外表柔弱、身材娇小的女生凭借坚持和努力，先后四次获得全国滑翔伞女子冠军，成为第一位创造了中国女子滑翔伞点对点直线越野百公里的纪录者。

顾莹在拍摄帝企鹅

滑翔伞运动虽然看起来很酷，却存在着很大的危险性，在顾莹前后有14位伞友把生命留在了蓝天。2009年的一天，顾莹在杭州永安滑翔基地备战世界杯集训时，不小心失速坠落，导致腰椎第二节骨折。经过3个月的保守治疗，顾莹身体基本恢复，可医生很遗憾地叮嘱道：“这次命虽保住了，但腰部严重受损，不能再承受伞包的重量，所以别再从事滑翔伞运动了，不然等待你的可就是终身瘫痪。”顾莹一听，泪水顷刻夺眶而出，万般无奈，顾莹忍痛告别了她热爱的滑翔伞运动。

滑翔伞运动不得已终止，可飞翔的梦想却始终萦绕在顾莹的心头，她常看着天空中的朵朵白云无限感伤。2011年初，顾莹在深圳的一块湿地偶然看到濒危鸟儿黑脸琵鹭起飞的瞬间，鸟儿展翅冲向蓝天的一刹那，使她内心对飞翔的情感一下子被点燃，让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天空，她想用镜头记录下这精彩的一刻。多次尝试后，顾莹终于捕捉到了黑脸琵鹭跃起的那一瞬间，她不由兴奋得尖叫，仿佛鸟儿是带着她的翅膀和天空融为了一体。从那以后，顾莹就把对飞翔的情感寄托在天空中振翅高飞的鸟儿身上，开始了专门的鸟类拍摄之旅。

只要听说哪儿有自己没有见过的鸟类，顾莹就马不停蹄地前去拍摄。2011年秋季，她独自驾车穿行于西藏的高原和深山中，守候几个星期后，终于拍摄到高原特有鸟种红胸角雉等珍禽。2012年，听说巴布亚新几内亚有种美丽的鸟儿叫天堂鸟后，顾莹不顾当地混乱的治安环境，毅然前往。在南太平洋西部的原始森林里，当亲眼见到天堂鸟时，她觉得眼前忽然亮了。在一段时间的坚守后，顾莹如愿拍到了这种珍奇鸟儿的英姿。

“世界上最大的猛禽之一食猿雕，因为生存环境遭到破坏，加上繁殖能力低下，世上仅存80对，国际鸟盟评估其将在60年内灭绝。”2015年，顾莹从一则纪录片上了解到食猿雕的现状后，决定前往菲律宾拍摄。当年5月，来到菲律宾热带丛林的顾莹，看到食猿雕健硕的身躯和不怒自威的仪态时，非常震撼。她躲在丛林的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拍摄，直到把这种猛禽的尊严和威猛拍摄出来。

自2011年以来，顾莹在中国和世界其他地方共拍摄到一千多种鸟类，这些摄影作品被世界权威鸟类全书《世界鸟类手册》收录。

   深入险境，拍摄地球三极物种

顾莹在世界范围内追寻鸟儿的同时，逐渐了解到其他野生动物，她不再拘泥于拍摄鸟儿，而是将镜头也对准其他野生动物。

2014年2月，春节刚过，顾莹就飞到加拿大北部，计划拍摄北极熊。北极地域广袤，加之北极熊喜欢独来独往，因此很难被拍摄到。除此之外，顾莹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个梦寐以求的想法，就是希望能拍到北极熊妈妈带着熊宝宝结束冬眠的画面。北极熊一般会在冬眠时分娩，每年2月，熊妈妈会带着熊宝宝结束冬眠，认识新世界。

由于申请拍摄者人数众多，每个摄影师只有10天的拍摄期。在苦寒且宝贵的时间里，顾莹铆足了劲，白天全副武装潜伏在雪地荒原“偷窥”北极熊，夜晚则捕捉北极光。顾莹的拼命劲儿，感动了探险公司的工作人员，他们特意让出了一个床位给顾莹。最终，顾莹幸运地拍摄到北极熊出洞的珍贵画面，并以此荣获国际大奖。但拍摄到熊妈妈带着熊宝宝结束冬眠的画面这一愿望的落空还是让顾莹略感遗憾。第二年的2月，心有不甘的顾莹再次前来拍摄。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顾莹终于拍到了北极熊带着幼崽爬出冬眠洞穴的温情场景。

拍摄到北极熊的珍贵画面后，顾莹把目光瞄向南极体型最大的企鹅——帝企鹅。世界上，但凡野生动物，与人的关系都是“敬而远之”，唯独帝企鹅不怕人。身材娇小的顾莹蹲下来拍摄时，身高1.40米左右的成年帝企鹅完全感受不到威胁，张开翅膀扑打着表示“欢迎”她，有一只成年帝企鹅还在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好奇地观察着她。帝企鹅的憨态可掬、坚韧不拔，让顾莹感受到了精神上的洗礼和情感上的震撼。

顾莹在南极拍摄帝企鹅时，正好碰上了厄尔尼诺现象，天地万物都被埋在暴风雪之中，许多摄影师都早早地撤离了。暴风雪可以吞噬一切，唯独掩盖不了顾莹火热的心。她每天拖着几十公斤重的器材往返4公里，拍摄十几个小时。在暴风雪里连续坚守18天的顾莹，没有水洗漱，饿了就吃些干粮，创造了摄影师在南极拍摄时间最长的记录。正是这份坚持，顾莹拍摄到了在暴风雪中大片帝企鹅幼崽被冻死等震撼人心的画面。通过这次拍摄，顾莹深刻认识到帝企鹅生存的艰难，因为每次南极风暴过后，这些可爱的帝企鹅幼崽就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直至死去，它们的成活率只有20～30%，已上了《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

顾莹拍摄的藏羚羊

分别拍摄了南北极代表性动物帝企鹅和北极熊后，2016年，顾莹又把目光瞄向被称作世界第三极的青藏高原的代表性动物藏羚羊。让顾莹始料不及的是，她在千方百计试图接近藏羚羊时，狼和棕熊似乎也有此意。有一次，顾莹正入神地拍摄时，藏羚羊突然间都跑了。顾莹感到不妙，果然看到一只棕熊大摇大摆地过来了。幸好帐篷比较隐蔽，迎面而来的棕熊没有发现她。听着棕熊“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渐渐远去后，顾莹悬着的心才放下来。顾莹感到后怕的同时，还有点惋惜——没有拍摄到棕熊的画面。

当然，这次经历并非是最危险的。有一次拍摄时，顾莹为了记录棕熊真实的生存境况，前往棕熊的觅食地拍摄，尽管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可还是被棕熊发现了。此时，顾莹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一直观察着棕熊的反应，试图拍下更多罕见的画面。哪知，棕熊一步步地逼近她。惊慌不已的顾莹赶紧扔下器材，使出了吃奶的劲拼命逃跑。棕熊离她最近时，只有8米，顾莹都能感受到棕熊身上刺鼻的气味，所幸途中的障碍物拦住了棕熊，才为顾莹的逃生赢得了时间，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2016年10月，顾莹历时3年拍摄的照片，在北京国际摄影周上，以“角落里的生命——生息在地球三极”为主题进行展览。这组反映地球三极代表性动物生存现状的展览，不矫饰、不片面，既呈现了北极熊、帝企鹅、藏羚羊的自然美，也展现了它们在极地残酷环境下的生存状态，为观众打开了一个独特的视角，从而备受业内外人士的关注和推崇。顾莹因此获得2016平遥国际摄影大展评审委员会大奖、2016凤凰卫视中华文化人物大奖、2017世界最佳自然摄影大赛年度大奖。

    真實记录，关注保护野生动物

曾经在一次活动上，有人问顾莹：“你有没有藏羚羊、藏野驴、野牦牛整群奔跑的镜头？”顾莹当即反问道：“以我的观察，它们平常是不会这样奔跑的。试想在5000多米的海拔上，你会狂奔吗？”见对方一头雾水，顾莹解释道：“野生动物平常不会整群奔跑，除非遭到天敌追杀或无人机、汽车等追赶。”

在顾莹眼中，不惊扰野生动物，应是野生动物摄影师最基本的准则。她在可可西里无人区拍摄藏羚羊繁殖时，比藏羚羊起得早、睡得晚。每天早晨五点，天还没亮时，便悄悄钻进帐篷，默默等待着拍摄目标的出现，直到晚上九点天黑后，才从帐篷出来回车上休息。为了成功“偷窥”到藏羚羊的产崽过程，她一天有十几个小时待在帐篷里。期间，顾莹不仅不吃有味道的食物，还尽可能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最终才拍摄到藏羚羊产崽的珍贵摄影资料。

与很多摄影师力求拍摄动物的美与萌态不同的是，顾莹以生态观去拍摄动物，尽量拍摄动物在全天候下的行为，力争全面展示动物的真实面貌。因此，顾莹相机里，既有动物温情的一刻，也有残忍的一面。有一次，顾莹目睹了狼群围猎一只藏羚羊的场景，那只落单的藏羚羊惊恐万分、哀鸣不已。顾莹告诉自己，要克制情感，尊重动物的野性和生存行为，不能单纯从人类的视角去解读。

2018年的一个夜晚，顾莹在青藏高原人类生活区“偶遇”一只母熊和两只小熊。棕熊路过顾莹的车时，她甚至能够清晰听见母熊的喘气声。母熊带着两只小熊走到人类生活区的垃圾堆觅食，两只小熊好奇地拿着塑料线和泡沫板玩耍，还时不时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

突然，远处传来一只大公熊低吼的警告声，两只小熊本能地躲在妈妈的身后，母熊护着小熊坚守了一会儿后，赶紧带着小熊逃离了此地。

棕熊是青藏高原上极难拍到的野生动物，它攻击性极强，每年伤人事件无数。可即便是这样凶猛的动物，为了填饱肚子，也不得不来人类生活区的垃圾堆里寻找食物，顾莹虽然有幸拍下棕熊到人类生活区翻垃圾觅食的画面，可她一想到野生动物在自然环境中生存的艰难，就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作为一名野生动物摄影师，她有责任把野生动物最真实的生活状态呈现给大家。

如果说物种间的血腥残杀很残酷，那么人类对野生动物的伤害则令人痛心。有一次，顾莹前往可可西里的卓乃湖拍摄藏羚羊迁徙，为了能够近距离拍到比较满意的照片，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抵达目的地，耐心守候在帐篷里。好不容易等到藏羚羊迁徙，她立刻调整好镜头，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错过关键时刻。可突然一辆汽车疾驰而过，一只藏羚羊被撞伤后肢，不能动弹。顾莹急忙拨通了救助站的号码，她蹲下身，感慨万千地拍下了这张藏羚羊的头部特写。这是顾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拍到藏羚羊，如果不是受伤，大概永远没法这么拍，可她很心痛，是因为人类的活动，才让藏羚羊受伤。

摄影八年，踏遍七大洲四大洋，越来越多的拍摄经历让顾莹愈发感到野生动物生存境况的残酷：人类对它们生存空间的挤压、动物间的弱肉强食、恶劣的气候环境……目睹这一切后，顾莹想要保护野生动物的决心也愈加坚定。

“在野生动物摄影师这条路上走得越久，对动物的情感也越深。” 顾莹享受野外拍摄的感觉，在与野生动物相遇的那一刻，像是一种来自天地间的巨大缘分，无论多苦都值得。顾莹多次在国内外举办野生动物摄影与保护的讲座、展览，希望通过自己一次次出生入死的经历、一幅幅震撼人心的画面，传递出保护野生动物的重要性。人们看到影像时，发出一阵阵感叹和诧异的声音，他们第一次感受到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原来是如此残酷，有人甚至主动为可可西里捐献物资和设备，自发参与到保护野生动物的行动中去。那一刻，顾莹发现自己拍摄野生动物时的害怕、危险、疲惫等等都已荡然无存。

2019年6月，顾莹再次深入可可西里无人区，她继续用镜头去记录大自然最真实的图景。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都有对生命的渴求、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美好生存环境的向往。每一个物种都有它存在的意义，都该被平等对待，都值得珍视和敬畏，而不是恶意侵扰。所以，顾莹的镜头下记录的不仅仅是多姿多彩的生灵，还有野生动物生命中最真实的残酷与坚强。

责编/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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