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方言蟹止山臻端系合口字读音研究

刘丽丽

摘 要：大连方言蟹止山臻端系合口字读音有一定的民族差异：汉族汉语多没有[u]介音，与胶辽官话登连片相同;满族汉语方言点部分字有[u]介音。考察其他汉语方言，西南官话也没有[u]介音，这种语音现象在清末已经产生。

关键词：大连方言;蟹止山臻端系;合口字;读音

一、引言

大连是一个地级市，隶属辽宁省，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北依营口市，南与山东半岛隔海相望。大连下辖6区3市1县：中山区、西岗区、沙河口区、甘井子区、旅顺口区、金州区（原金县）6个市辖区，普兰店市、瓦房店市、庄河市3个县级市，以及1个海岛县——长海县。面积12574平方公里，人口669万。本文所言大连方言指大连下辖6区3市1县的方言。

2014年和2015年，我们分两次对大连地区选取18个方言点进行了实地调查，依次是：（1）长海县大长山岛镇和獐子岛镇;（2）金州、普兰店、庄河的沿海地区和长海县广鹿乡，包括杏树屯（金州杏树街道）、皮口（普兰店皮口镇）、庄河（庄河昌盛街道）、广鹿（长海广鹿乡）;（3）金州、普兰店、庄河的非沿海地区，包括亮甲店（金州亮甲店街道）、大魏家（金州大魏家街道）、普兰店（普兰店太平街道）、安波（普兰店安波镇）、蓉花山（庄河蓉花山镇）;（4）大连市区（金州区以外）和瓦房店中部、南部，包括革镇堡（甘井子区革镇堡街道）、复州（瓦房店复州城镇）;（5）瓦房店北部，毗邻盖州的万家岭（瓦房店万家岭镇）;（6）大连地区的满族人所说的汉语，即营城子（甘井子区营城子街道）、安波（普兰店安波镇）、七顶山（金州七顶山街道）、三台（瓦房店三台满族乡）。安波镇有满族发音人和汉族发音人，为了区别，下文将安波汉族发音人的读音情况称为安波汉，将安波满族发音人的读音情况称为安波满。

二、蟹止山臻端系合口字

在大连方言中的读音类型

蟹止山臻四摄端系合口字指蟹摄合口一三等、止摄合口三等、山摄合口一等、臻摄合口一三等的端系字，这些字在山东胶辽官话登连片中没有[u]介音。我们共调查30个口语常用字，即：蟹摄合口一等的“对推腿队蜕雷崔罪碎”字，合口三等的“岁”字，止摄合口三等的“嘴醉穗”字，山摄合口一等的“酸蒜短端团暖乱掇～盆（端盆）脱夺”字，臻摄合口一等的“顿屯～儿嫩寸蹲孙”字，合口三等的“輪车～”字。这些字在大连多数方言点没有[u]介音，少数方言点有[u]介音，不同的字情况也不同。以下列表说明大连各点读音情况的不同，由于字数较多，表中只举例字说明。具体如表1所示：

端系包括端泥精组。根据表1，我们可以归纳出端泥精组蟹止山臻四摄合口字[u]介音的有无情况。

1.端组字

端组蟹摄合口字只在安波满、三台2点有[u]介音，山摄合口字在营城子、安波满、三台等点有[u]介音，臻摄合口字只在三台1点有[u]介音。山摄合口入声“掇～盆（端盆）脱夺”字在多数方言点也没有[u]介音，同舒声相同。

2.泥组字

泥组蟹止摄合口字在18点都没有[u]介音，山臻摄合口字只有三台1点有[u]介音。

3.精组字

精组四摄合口字在革镇堡、营城子、安波满、七顶山、三台5点常常有[u]介音。

这样看来，端、泥、精组字[u]介音的有无存在程度上的不同：泥组字没有[u]介音的程度最高，其次是端组字，精组字没有[u]介音的程度最低。合口字在中古是有[u]介音的，蟹止山臻合口字也是这样，因此可以说，泥组字的[u]介音最容易失去，其次是端组字，再次是精组字。大连方言[u]介音消失的声母次序与其他汉语方言也是一致的。张光宇（2006）曾经比较汉语方言中蟹止摄合口[u]介音的有无情况，发现“合口韵的开口化运动（笔者注：即[u]介音的失去）起于唇音声母，然后循n>l>t th>ts tsh s的方向推展”。究其原因，他认为，“在成阻部位之后，t的舌体是下垂走平，s的舌体是微扬走平……由于s音舌体的微扬，含有s的ts组较t组近于舌根发音”，因此，精组比端组更利于保存合口[u]介音。

如前所述，大连除大长山、獐子岛之外的16个方言点知庄章甲类声母合流入精组洪音[ts]组声母，蟹止山臻合口精、端组字没有[u]介音，知庄章组字有[u]介音，故四摄精、端组字[u]介音的失去早于知庄章声母并入精组。对于大长山、獐子岛来说，知庄章甲类归入精组洪音[ts]组声母，知庄章丙类归入精、端组[t th]声母，蟹止山臻合口精、端组字没有[u]介音，知庄章组字有[u]介音，故四摄精、端组字[u]介音的失去也早于知庄章声母并入精、端组。

四摄端系合口字在大连的多数方言点今读没有[u]介音，既然没有[u]介音的读法是胶辽官话登连片的典型特点，那么大连此类读法属于胶辽官话特点的体现。大连今读有[u]介音的有革镇堡、营城子、安波满、七顶山、三台5点，后4点的被调查人是满族发音人，满族人原本所说的汉语属于北京官话，北京官话的四摄端系合口字是有[u]介音的，故4点有[u]介音的读法应是原本北京官话读音的体现，没有[u]介音的读法是受当地汉族的影响产生的。革镇堡的情况刚好相反，革镇堡的发音人是清代从登州府迁徙而来的汉族人，故没有[u]介音的读法是原本胶辽官话读音的体现，有[u]介音的读法是后产生的。

大连有[u]介音读法的5个方言点都属于登连片大岫小片，该小片的其他2点，即复州、大魏家是没有[u]介音的。张树铮（2007）认为，“古‘蟹止山臻四摄合口一、三等韵的端系字多数没有[-u]介音。这些字烟威小片、蓬龙小片全部没有[-u]介音，……而大岫小片不太整齐，有些字有，有些字没有……”。以上所言“大岫小片不太整齐，有些字有，有些字没有”，对汉族方言点来说（因为以往的调查对象都是汉族人）是不太确切的。大连的大岫小片有3个汉族方言点，其中2点（复州和大魏家）都没有[u]介音，唯革镇堡符合[u]介音“有些字有，有些字没有”的情况。

三、大连方言与山东胶辽官话读音的对比

钱曾怡（2010）认为，古蟹止山臻四摄合口一三等韵端系字，如“堆推内雷|端团暖乱|遵村孙”等字，北京话除声母[n l]以外都读合口呼。胶辽官话三片有无[u]介音的情况不同：登连片烟威小片、蓬龙小片几乎都没有[u]介音，……大岫小片各点有的字有[u]介音，有的没有。青莱片青朐小片、青岛小片的南部地区有[u]介音，……青岛小片北部县市部分没有[u]介音;营通片盖桓小片（笔者注：即《中国语言地图集》中的盖桓片）部分保留，部分消失。

以下列举部分例字，比较大连方言和山东胶辽官话读音的不同。具体如表2所示：

根据表2，我们可以把大连方言和山东胶辽官话的读音类型归结如下：

说明：1.[ε]在荣成的音值为[?][ε]，在文登的音值为[eε]，在威海的音值为[ε]。2.[an][?n]在平度、诸城的实际音值为[a）][?），在莱州的实际音值为[a）][e），在即墨的实际音值是[A）][?）。3.[?][F][o]统一处理为[?]。

蟹止山臻端系合口字在山东胶辽官话读音的情况大致是：登连片烟威小片的荣成、文登、威海、牟平、烟台5点舒、入声字都读开口呼，没有[u]介音;蓬龙小片的龙口、蓬莱、长岛和青莱片的平度只有舒声字读开口呼，入声字读合口呼;青莱片的莱州只舒声端泥组字没有[u]介音;青莱片的即墨、诸城、沂水3点舒、入声字都有[u]介音。

相比之下，大连的读音有一定的民族差异：13个汉族方言点的读音类型和烟威小片相同，舒、入声字都没有[u]介音，革镇堡精组字少数有[u]介音;满族发音人没有全读开口呼的，也没有全读合口呼的。从营城子、七顶山到安波满再到三台，没有[u]介音的字从端泥组减少到泥组，再减少到“雷”字，总之没有[u]介音的字越来越少，有[u]介音的字越来越多，但与青莱片的即墨、诸城、沂水全都有[u]介音的读音不同。我们认为，这是满族汉语原北京官话读音受到大连汉族的胶辽官话影响的结果。在汉族人那里，蟹止山臻端系合口字没有[u]介音的特点并没有太多磨蚀。

四、其他汉语方言中的此类读音

除了大连地区，其他汉语方言中也存在蟹止山臻端系合口字没有[u]介音的现象。据侯精一（2002）考察，古蟹止山臻端系合口字在西南官话中有不同程度的读开口呼的现象，其中武汉方言四摄端系合口字都没有[u]介音，与胶辽官话登连片相同。据张光宇（2006）考察，此类读音还见于湖北的襄樊、十堰、丹江口、老河口、随州、襄阳、南漳、谷城、枣阳、宜城、保康、郧县、郧西、房县、钟祥、潜江、武昌、汉阳、京山、天门、沔阳、汉川、洪湖、临湘等地，都是西南官话区。

张光宇（2006）曾经比较蟹止山臻合口端系和宕江摄庄组（北京话读[ua?]韵母）字韵母合口[u]介音的有无情况，并将之分为四种类型：

（1）信阳型，读音[ei][an][?n][a?]，全部没有[u]介音;

（2）武汉型，读音[ei][an][?n][ua?]，蟹止山臻端系合口字没有[u]介音，庄组字有[u]介音;

（3）镇远型，读音[ei][uan][?n][ua?]，蟹止摄端组合口字没有[u]介音，臻摄端精组合口字没有[u]介音，山摄端系合口、宕江摄庄组字有[u]介音;

（4）成都型，读音[uei][uan][?n][ua?]，只有臻摄端精组合口没有[u]介音。

四种类型中，后三种类型都分布在西南官话区，信阳属于中原官话，但也与西南官话紧邻。此外，据钱曾怡（2010）考察，江淮官话绝大部分方言点也没有[u]介音，但江淮官话山摄合口一等字多读[o）][on]类韵母，属于吴语类型的读音。因此，可以说，蟹止山摄端系合口[ei][an][?n]类读音主要分布在西南官话和胶辽官话中。

从历史上来看，西南官话的此类语音特点，早在清末鲍康宁编纂的《汉英分解字典》（An Analytical 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1900）中就有记载（黄灵燕2008）：“臻摄合口一等的‘尊存寸村、臻摄合口三等的‘遵，标准语读合口韵母-uen，而西部官话读开口韵母-en”，“山摄合口一等的‘乱峦鸾卵，标准语读合口韵母-uan，而西部官话读开口韵母-an”。此文所说的“西部官话”是指在中国西部省份和中原西部省份通行的一种官话，其读音是由来自云南的潘乐德牧师和四川成都的韦尔先生提供的。这说明西南官话[u]介音的消失是由来已久的。

总的来说，胶辽官话中蟹止山臻端系合口字有无[u]介音的情况并不一致，登连片多数没有[u]介音，青莱片多数有[u]介音，盖桓片两种情况都有。由于缺乏相应文献，胶辽官话登连片[u]介音消失的历史如何，与西南官话有没有关联，这些都需要后续的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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