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县方言的指示词

2019-08-09 08:30封红羽
现代语文 2019年5期
关键词:句法语义

封红羽

摘  要:以容县方言指示词为研究对象,在共时描写的基础上,对容县方言指示词的功能和用法做详尽描写。容县方言指示词的语义特征是距离定位,分为近指、远指和更远指,但是更远指在日常生活中用的机会并不多。句法特征为指示形容词和指示副词,没有指示代名词。语用特征为情景指、回指、认同指和篇章指。语法化目标主要是定语标记和直陈式的句末语气词,表近指的指示形容词已经完全虚化成了结构助词,在句子中充当定语标记。

关键词:容县方言;指示词;语义;句法;语用

容县古称容州,地处广西东南部,东连岑溪县,东南与广东信宜市接壤,西连北流市,背接平南县和藤县。容县历史上曾是骆、越的杂居地,也是古代岭南乃至中原地区出北部湾海道的必经之路。由于历史、地域的原因,本地用的是粤方言,形成了很有特色的容县方言(当地人称为白话)。在《中国语言地图集》中,容县方言属于粤方言的勾漏片,与广州话有比较大的差异。

一、容县方言指示词的语义层级

美国语言学家Fillmore(1982)把语言中的指示系统分为两类:即距离定位(distance-oriented)和参与者定位(person-oriented)。按照他的观点,所谓“距离定位”,是以说话人作为唯一指示参照点的指示系统,指示系统按照与说话人距离的远近来分层。所谓“参与者定位”,是指听、说双方都是指示参照点。容县方言的指示系统属于距离定位系统,以说话人为中心,指示词分为近指“个k?21+CL”、远指“阿a21+CL”、更远指“啊边a21?in55+CL”,其中“CL”指的是量词。例如:

(1)个只系你个,阿只系我个,阿边只系阿爸个。

(这个是你的,那个是我的,远处那个是爸爸的。)

(2)个啲荔枝系你个,阿啲系我个,阿边啲系佢个。

(这些荔枝是你的,那些是我的,远处那些是他的。)

(3)个条裙系张芳个,阿条裙系阿红个,阿边条只系你个。

(这条裙子是张芳的,那条裙子是阿红的,远处那条才是你的。)

(4)个支红笔系你个,阿支黑笔系我个,阿边支蓝笔系佢个。

(这支红笔是你的,那支黑笔是我的,更远的蓝笔是他的。)

需要指出的是,虽然容县方言的指示词系统是三分的,但是在日常生活交际中,更远指并不是很常用。

二、容县方言指示词的句法分类

Diessel根据指示词不同的句法表现,把指示词分为以下四类:一是指示代名词,可以独立作主语、宾语的指示词;二是指示形容词,出现在一个与名词共现的名词性短语中,只起指示作用,没有代替用法;三是指示副词,用作动词的修饰性成分;四是指示区别词,在系词和无动句中,作主语的指示词(陈玉洁,2010:63~64)。

在容县方言中,指示词的句法功能有指示形容词和指示副词,没有指示代名词和指示区别词。其基本指示的句法功能如表1所示:

(一)指示形容词

“个k?21”和“阿a21”分别是表近指和远指的语素,两者均不能单用,在用来限制或指代名词时,必须要和量词相结合。因此,刘丹青(2006)把这类不能独立使用的指示词称作指示形容词。“个k?21+CL”和“阿a21+CL”可以指示个体、处所、时间和数量。例如:

1.指示个体

(5)个只系你个,阿只系我个。

(这个是你的,那个是我的。)

(6)个条手巾系我个,阿条只系你个。

(这条毛巾是我的,那条才是你的。)

容县方言还有更远指的说法,不过,日常生活中用到更远指的机会不多。例如:

(7)个只系你个,阿只系我个,阿边只系阿爸个。

(这个是你的,那个是我的,远处那个是爸爸的。)

2.指示处所

(7)你坐阿窿做乜嘢?

(你坐在那里做什么?)

(8)你一直徛在个窿冇累啊?

(你一直站在那里不累吗?)

3.指示时间

(9)个/阿阵经常落水。

(这/那会儿经常下雨。)

(10)个/阿只时候我好瘦个。

(这/那个时候我很瘦的。)

(11)个/阿段时间渠冇在屋。

(这/那段时间他不在家。)

(12)个/阿五日好忙。

(这/那五天很忙。)

(13)个/阿两三朝好早就起身了。

(这/那两三天很早就起床了。)

(14)个/阿两晚都冇睡得好。

(这/那两个晚上都睡不好。)

4.指示数量

“个k?21+CL”“阿a21+CL”与数词“一”连用时,“一”经常被省略,而且省略“一”后,语气更为顺畅。例如:

(15)个本书系我个。

(这一本书是我的。)

(16)个一本书系我个。

(这一本书是我的。)

(17)个两本书系你个。

(这两本書是你的。)

(18)阿本书系渠个。

(那一本书是他的。)

(19)阿一本书系渠个。

(那一本书是他的。)

(20)阿两本书系渠个。

(那两本书是他的。)

在容县方言中,“粒n?m35(小称音)”意思是一点儿,“啲??53”意思是一些。例如:

(21)我个米就要吃齐了,就剩个粒了。

(我的大米快要吃完了,就剩下这点儿了。)

(22)我畀你阿粒米呢?

(我给你的那点儿大米呢?)

(23)个/阿啲荔枝树喷开农药了。

(这/那些荔枝树已经喷农药了。)

此外,容县方言的量词同样具有定指功能,但是并不区分近指和远指。例如:

(24)件衫冇好睇。

(这/那件衣服不好看。)

(25)支笔坏开了。

(这/那支笔坏了。)

(26)只手机个电冇使齐在。

(这/那个手机的电还没用完。)

指示副词

1.程度

在容县方言中,表示程度的指示词是“咁k?m33”。“咁”后面通常要加形容词,前面有两种形式的附加语,一是数量词,一是比况结构。

第一种是“咁”前面加数量词,例如:

(27)成千斤咁重。

(上千斤那么重。)

(28)五六尺咁长。

(有五六尺那么长。)

此时的数量词,界限一般是模糊的,如果是度量衡的数量词,用的都是约数。

第二种是“咁”前面加比况结构,例如:

(29)足石头咁硬。

(像石头那么硬。)

(30)足木咁重。

(像木头那么重。)

“咁”前面的附加语也可以省略,省略附加语之后,表达的是一种情感,如惊叹、感慨等。例如:

(31)石頭咁硬!

(像石头那么硬!)

(32)阿三咁高开了!

(阿三这么高了!)

(33)只电视机咁平!

(这/那个电视机这么便宜!)

2.方式

(34)你个能做作业噶?

(你这样做作业呀?)

(35)足你阿妈阿能作只好做个。

(像你妈那样做还好做的。)

三、容县方言指示词的语用功能

指示词,顾名思义,最重要的功能即是指示。指示词和其他类别词语最大的差异,就在于它不是从句法功能角度划分出来的范畴。Himmelmann(1996)通过对多种语言中指示词功能的考察,归纳出指示词的四类功能,并指出这四类功能的区分有形式上的证据。一是情景用(situational use),指示存在于言谈场景中的对象,关涉到与指示中心的相对距离。二是示踪用(tracking use),指示上文语境中已经提到过的言谈对象,帮助听者追踪关涉这个对象的信息,它大致相当于“回指”。三是认同用(recognitional use),指说话人和听话人有特定的共同经历,说话人使用指示词是因为他认为听话人可以辨识出所指。四是话语直指(discoursedeictic use),指示邻接的话语片段,一般以命题或事件作为所指,它大致相当于“篇章指”。结合容县方言的具体实际,我们将其指示词的语用功能划分为情景指、回指、认同指和篇章指四类。

(一)情景指

(36)只人你识冇?

(这/那个人你认识吗?)

(37)你能去村阿?

(你这样去走亲戚呀?)(用手指说听话人)

(二)回指

(38)我啱啱见到一只人,只人生得好好睇。

(我刚刚看到一个人,这个人长得很好看。)

(39)佢看有一只狗,只狗好识个。

(他养有一只狗,这只狗很通人性。)

(三)认同指

(40)只人来开啦?

(这/那个人来了吗?)

说话人和听话人双方都知道“只人”指的是谁。

(四)篇章指

(41)A.我都冇想回屋。

(我都不想回家。)

B.你几文讲个啲话?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四、容县方言指示词的语法化

在容县方言中,指示形容词和指示副词都没有发生语法化,但是指示形容词的近指语素“个”却发生了语法化。具体如下:

(一)作定语标记

在容县方言中,表近指的语素“个k?21”已经虚化成为一个结构助词,充当定语标记,但远指语素“阿a21”并没有虚化成结构助词。作定语标记时,近指语素“个k?21”的语音变为“k?24”。

1.“NP+个+N”结构

在北京话中,人称代词修饰名词时,人称代词和名词之间需要用结构助词“的”作定语标记,如“我的书”“你的衣服”“他的牛奶”。而在容县方言中,人称代词和名词之间的结构助词是“个k?24”。例如:

(42)你个手机系几时攞个?

(你的那一部手机是什么时候买的?)

(43)我个衫系旧年我阿妈攞畀我个。

(我的那一件衣服是去年我妈妈买给我的。)

(44)小明啱啱借我个书去学校了。

(小明刚刚借我的书去学校了。)

(45)拎你个手机畀我睇睇,得冇?

(拿你的手机给我看看,可以吗?)

当“NP+个+N”结构处在主语位置时,如例(42)、例(43),或者处于宾语位置时,如例(44)、例(45),“个k?24”都起到结构助词的功能。

当名词前不仅有人称代词修饰,还有形容词修饰时,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形容词位于“个”后,一种情况是形容词处于“个”前。我们先来看第一种情况:

(46)我个红袜放在柜桶里了。

(我的那双红色的袜子放在抽屉里面了。)

(47)放我个红袜到柜桶里。

(把我那双红色的袜子放在抽屉里面。)

例(46)、(47)显示,该结构既可以处于主语的位置,也可以处于宾语的位置。

我们再来看以下例句:

(48)我红个袜放在柜里了。

(我那双红色的袜子放在抽屉里了。)

(49)放我红个袜到柜桶里。

(把我那双红色的袜子放到抽屉里面。)

例(48)、(49)中,“个k?24”充当定语标记,并且强调的都是定语标记前的形容词“红”,强调是红色的袜子,而不是其他颜色的袜子。显然,“个”的位置不一样,其语义也不一样。

2.“AP+个+N”结构

这里首先看单音节性质形容词在“个k?24”前作定语。例如:

(50)大个苹果好吃。

(大的苹果好吃。)

(51)白个花好睇,黄个冇好睇。

(白的花好看,黄的不好看。)

例(50)、(51)中,这一结构所修饰的事物皆处于主语的位置,下面再看处于宾语位置的情况:

(52)佢摘了白个花,冇摘着黄个。

(他摘了白的花,没摘黄的。)

(53)拎红个袜畀我咯。

(拿红的袜子给我吧。)

综上所述,无论是处于主语位置,还是处于宾语位置,该结构中的“个”都可以自由充当结构助词。同时,“个”后的名词也可以省略,形成隐含中心语结构,如例(51)、(52)中的“黄个”,当上文出现过某一事物时,在下文就可以把这一事物省略。

还可以在单个形容词前添加某些句法成分,主要是程度状语。例如:

处于主语位置时:

(54)最大个苹果好吃。

(最大的苹果好吃。)

(55)好红个花好睇,好黄个冇好睇。

(很红的花好看,很黄的不好看。)

(56)比雪梨大个苹果好吃。

(比雪梨大的那个苹果好吃。)

处于宾语位置时:

(57)拎只最大个苹果来畀我。

(拿一個最大的苹果给我。)

(58)佢摘了朵好红个花,冇摘着好黄个。

(他摘了朵很红的花,没摘很黄的。)

(59)拎只比雪梨大个苹果畀我。

(拿一个比雪梨大的苹果给我。)

无论是处于主语位置,还是处于宾语位置,在单个形容词前添加程度状语,如例(54)、(57)添加程度副词“最”,例(55)、(58)添加程度副词“好”,或者用“比”引入差比基准,如例(56)、(59),“个”都可以起到结构助词的功能。

再看状态形容词或形容词的重叠式在“个k?24”前作定语。容县方言与北京话一样,指示词前都能用状态形容词或形容词的重叠式作定语。例如:

(60)大大个苹果好吃。

(大大的苹果好吃。)

(61)白白个花好睇,黄黄个冇好睇。

(白白的花好看,黄黄的不好看。)

(62)拎只大大个苹果来畀我。

(拿一只大大的苹果给我。)

(63)佢摘了朵白白个花,冇摘着黄黄个。

(他摘了一朵白白的花,没摘黄黄的。)

从例(60)~(63)可以看出,状态形容词或形容词的重叠式作定语,“个”都可以起到结构助词的功能。同时,在例(61)、(63)中,也可以形成隐含中心语结构。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形容词性修饰语+个+N”结构,既能在主语的位置上充当形容词性定语标记,也能在宾语位置上充当形容词性定语标记。同时,无论是由单音节性质形容词作定语,亦或是添加某些句法成分,还是由状态形容词、形容词的重叠式作定语,“个”都能起到结构助词的功能。

3.“VP+个+N”结构

先看“及物动词+个+N”结构,例如:

(64)攞个书好睇,借个书冇好睇。

(买的书好看,借的书不好看。)

(65)你攞个书比我攞个好睇。

(你买的书比我买的书好看。)

(66)前日个书好睇。

(前天买的书好看。)

无论例(64)中单个及物动词“攞”带上“个”作定语,修饰由宾语提取出来的事物“书”,还是例(65)中在及物动词前加上主语“你”,亦或是在例(66)中加上时间状语“前日”,“个”在句子中都承担结构助词的功能。

再看“不及物动词+个+N”结构,例如:

(67)死个鸡系我个。

(死的那只鸡是我的。)

(68)扯个人系我同学。

(走的人是我同学。)

(69)拎只死个鸡去丢开。

(把死的那只鸡拿去扔了。)

例(67)~(69)都是单个不及物动词作修饰语,修饰由主语或宾语提取出来的成分,由此可知,单个不及物动词后的“个”承担了结构助词的功能。那么,添加某些成分,改变光杆谓词的身份,“个”是不是同样承担结构助词功能呢?请看下面的例子:

(70)早早扯开个人好多。

(早早走的人很多。)

(71)扯开一阵个人冇几多。

(走掉一会儿的人不多。)

(72)中午扯个人多冇?

(中午走的人多吗?)

(73)行来行去个人都系坐冇定个。

(走来走去的人都是坐不住的。)

无论是例(70)中加带体标记“开”、例(71)中加时量成分“一阵”、例(72)中加时间状语“中午”,还是例(73)变成反复貌重叠式“行来行去”,这样的用法都是符合语法的,句中的“个”同样具有结构助词的功能。

最后看“动宾短语+个+N”结构,例如:

(74)拎来吃饭个碗呢?

(拿来吃饭的碗呢?)

(75)写字个笔呢?

(写字的笔呢?)

从上面的分析来看,当表近指的语素“个”作结构助词时,已经没有了定指功能,这表明容县方言表示近指的语素“个”已经完全虚化,成为了容县方言中专用的结构助词。

(二)表“直陈式”的句末语气词

由于容县方言的近指语素“个”有定语标记的功能,从而同步发展出句末直陈语气的功能。而表远指的语素“阿”,因为没有定语标记的功能,所以不能作直陈式的句末语气词。例如:

(76)个只系你个,阿只系我个。

(这个是你的,那个是我的。)

(77)个条手巾系我个,阿条只系你个。

(这条毛巾是我的,那条才是你的。)

参考文献:

[1]Himmelmann,Nikolaus P.Demonstratives in narrative discourse:A taxonomy of universal uses[A].Barbar A.Fox(ed.).In studies in Anaphora[C].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1996.

[2]Fillmore,C.J.Towards a Descriptive Framework for Spatial Deixis[A].In R.Jarvella and W.Klein(eds.).Speech,Place,and Action:Studies in Deixis and Gesture[C].New York:Wiley,1982.

[3]Diessel Holer.Demonstratives: Form,Functionand Grammaticalization[M].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1999.

[4]陈玉洁.汉语指示词的类型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5]刘丹青.名词短语句法结构的调查研究框架[J].汉语学习,20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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