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从不说谎

冠豸

一

拿到成绩单，我看一眼分数就乐了——数学59分。我知道爸妈看见这分数，定会大发雷霆。果不其然，看完我的成绩单后，刚刚还眉开眼笑的两人瞬间笑容凝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老爸瞪起眼，盯着我的眼睛，我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对视。老妈则坐在旁边，禁不住开始抽噎：“我这半年算是白辛苦了，天天帮你煮饭、洗衣服，天天照顾你，你就用这样的分数回报我……”老妈就是这样，只要她觉得委屈了，三句话没说完，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知道心虚啦？早干吗去了？知道自己数学差就得下苦功，你下了吗？”老爸咄咄逼人。我忍着，拼命忍着，但忍无可忍时，我大声说：“我的语文不还是第一名吗？为什么不提语文，只针对数学！”

我的一声吼把爸妈给镇住了，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平时总是温顺的我，从不会顶撞父母。他们一直都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以为我还会像过去一样，任他们数落，然后含着泪向他们保证，以后一定加强数学的学习。可是我长大了，我也是有自尊的。

“你们知道现在的数学有多难吗？”我委屈地争辩，原本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博取同情，但折腾了半天，硬是没挤出一滴泪，只好在表情上下功夫，有难过，有悔恨，还要有对抗。

老爸见我这副表情，静默了片刻后说：“我们不是要骂你，但你居然考不及格！你说，如果你是父母，你的孩子考不及格，你会生气吗？”“我保证不生气，不及格就帮孩子一起找原因，然后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骂人是最没用处的。”我见老爸的情绪有所缓和，赶紧说。

“说得轻松，你这是在暗示我们不会当父母吗？还是想告诉我们当父母不合格？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以后就知道了。”老爸无奈地摇摇头。

二

我的数学向来比较差，但考个及格应该是小事一桩，但我偏偏不想考及格。自从国家宣布可以生二胎后，爸妈整天都在干吗呢？我都上初中了，他们还想生二胎，更可怕的是，他们想帮我生个弟弟。看他们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就生气。

以前他们从不承认自己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曾说“生男生女一个样”，事实胜于雄辩，他们用实际行动告诉我，因为我是女孩，所以他们还想再生个儿子。

看着小区里那些中年妈妈我就来气，她们身后跟着自己的大娃，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肚子里的宝贝。孩子狂奔、爬树、撒野，她们不闻不问，也不担心会不会摔倒，她们享受清风拂面的凉爽，沉溺在又一次当妈妈的美妙遐想中。

我爸妈曾在吃晚饭时，主动提起过生二胎这个话题，不过没等他们说完，我直接拒绝了：“这事不用商量，如果是想征求我的意见，我不支持生。如果你们坚持要生，我也没意见，不过，我肯定很难喜欢我的弟弟或是妹妹。”

我的态度很明显，我不支持他们生二胎。也可以说我自私吧，老二的出生必然会把他们的爱全都抢走，我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无足轻重。

“我们觉得你太孤单了，如果有个弟弟或是妹妹，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有人商量。”老妈试图说服我。“是呀，国家的政策，我们得响应和支持。”老爸在一旁说。可惜这是在家里，而我也不是他的手下，不必把他当成领导，于是反驳说：“你们想生就生吧，既然决定了，就没必要假惺惺地来征求我的意见。我的意见有用吗？我不支持你们生，但你们不还是想生？那就生吧，就当我不存在吧！”

这半年多来，他们只想着生二胎的事，不再像过去那样对我事事上心。如果老二出生了，他们还会爱我吗？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我只好出此下策，把最不擅长的数学故意考砸，以引起他们的重视。

三

爸妈果然急了。老妈首先到房间找我，表示她的关心。她事无巨细地问东问西，一副慈爱母亲的样子。其实老妈原来一直是这样的，可自从他们想生二胎后，她整天忙着调养身体，忙着寻医问药，在无意中把我忽略了。

老妈走后，老爸又进来和我沟通。我的一声吼看来效果不错，向来不主动道歉的老爸，居然第一句话就是表达他的歉意，说他忽略了我已经长大，是个思想独立的大人了，他骂我虽然是为我好，但方法错误，希望我能原谅他的简单粗暴。

我看着他，无所谓地往床上躺，说：“你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但现在你们确实是无视我的存在，不尊重我的意见，对我不如从前有耐心。我知道你们想生二胎，特别是想生个儿子，可是我怎么办？我是不是很多余？我是你们的负担吗？”

我把埋藏在心里的所有担心全都宣泄出来，我已经快承受不住了，这半年来，我总是忧心忡忡，恍惚迷惑，父母真的不爱我了吗？他们就那么想要个儿子吗？我一直努力学习，就连最讨厌的数学，我也不放弃。我得到了很多荣誉，他们曾经以我为荣，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班上很多同学都在讨论父母生二胎的事，大家的意见基本上都是反对，毕竟老二的到来，年纪相差那么多，得宠是必然的，我们在家里失去地位也是必然的。

“我们怎么会不爱你？你怎么会是多余的？你一直是让我们骄傲的女儿。”老爸急切地辩解。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还坐在床沿像小时候一样拍着我的手。

“我也得承认，这半年来，我没有认真辅导过你的数学，我还以为你自己能够搞定。我向你保证，以后再忙，我都不会忽略你的学习，特别是数学。就像你说的，我们得一起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老爸诚恳地说。

老爸眼中的柔情依旧，就像过去一样。我看着他，那些梗塞在心里的厌恨渐渐消融。

四

我没有把故意考砸数学的事告诉他们，这是我的秘密，谁也不能说。但经过这么一闹，父母真的对我上心了。

老妈对我亦母亦友，她悄悄地告诉了我很多女孩成长中要注意的事，她也和我分享了她的少女时代，她曾经喜欢过的影视明星。她陪我睡时，我枕着她的手，轻声问她：“妈，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再生个孩子，特别是想生个男孩？”在黑暗中，她贴着我的身体，另一只手环抱着我，说：“我能说真话吗？”“可以，我想听真话。”我说，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生二胎，确实是我和你爸的想法。过几年，你就要读大学了，你走后，家里就只剩我和你爸，如果有个小的在家，我们就会忙碌，日子也会更充实。你长大后，会有自己的朋友，以后也会有男朋友，会结婚嫁人，会有自己全新的生活，但我们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你……如果有一天，我们离开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丈夫、孩子，还有一个和你同父同母的至亲，我们希望是个男孩，因为男孩更能保护姐姐……”

听着妈妈的话，在黑暗中的我泪湿眼眶。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家到外地读书或是工作后，他们会有多孤单，女儿再孝顺，也不可能天天陪伴在他们身边。突然想起很多电视上看见过的画面，那些老人在晚年有多寂寞，我怎么可以自私地觉得爱被另一个人霸占了呢？我的抗拒全都只为自己着想。

老爸的工作一直很忙，但是后来，他再忙也会抽出时间陪我运动、陪我聊天。自从数学考不及格后，他也反省了自己，一有空就陪我研究奥数题。

看他这样尽心尽力，有一天我问他：“爸，你的改变这么大，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老爸拍拍我的脑袋，笑着说：“傻丫头，你爸还能有什么阴谋呢？当爹的对自己女儿好，不应该吗？”

“应該是应该，不过我觉得嘛，你还是很期待再生一个，对吧？”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老爸的脸涨得绯红，他用探寻的目光望着我，希望得到一个答案。我看了他一眼，很肯定地说：“我想明白了。生二胎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的人生你们自己作主，无论弟弟还是妹妹，我都欢迎。我相信时光从不说谎，你们过去爱我、现在爱我，以后对我的爱也不会因为老二的到来而改变。”

“对，时光从不说谎，我们对你的爱永远不会改变，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爸爸掷地有声地说，他坚毅的目光给予我满满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