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时,每到放暑假,我就时常会一个人去省图书馆借阅图书,也会去遐园的期刊阅览室。中午,就到大明湖正南门东边的一个小树林去看书。小树林里浓荫如织,凉意浓郁。与小树林一墙之隔的是所学校,平日里,会隔墙听到孩子们的欢笑声和读书声。暑假一到,小树林就成了一个很幽静的地方,除了知了不知疲倦的歌唱,偶尔,也会传来几声水鸟清丽的和鸣。
从小树林向东走去,不远处,临湖有一座小楼,独门独院的,楼是青砖墙,墙上爬满了青藤。后来,听人说,那小楼是“蒲学研究第一人”、山东省图书馆副馆长路大荒的旧居。
拐过小楼,就会有一片开满白色或粉红荷花的湖面,还有青青的芦苇、蒲草丛。偶尔,会看见青蛙一闪而过,有时,也会在岸边看见一两只鼓着腮帮子的青蛙,却从没听见它们呱呱的叫声。
还有从芦苇从里游出来的小水鸭子,仿佛刚出笼的小鸡,小的很可爱,它们变戏法似地出没在湖面上。一会儿结队戏水,一会儿扎进水里,眨眼的工夫,就隐没在了绿油油的荷叶下面。
由此向北看去,就是四面临水,绿柳环绕的历下亭。
那时的历下亭,很少有游人,常见到的画面是鸢飞鱼跃,荷花满塘。
那时也不知道写《聊斋志异》的蒲松龄曾写过一首《古历亭赋》,将历下亭的秀丽景象描绘的那么美好:“笼笼树色,近环薜荔之墙;泛泛溪津,遥接芙蓉之苑。入眶清冷,狎鸥与野鹭兼飞;聒耳哜嘈,禽语共蝉声相乱。金梭织锦,唼呷蒲藻之乡;桂楫张筵,容与芦荻之岸。蒹葭挹露,翠生波而将流;荷芰连天,香随风而不断。蝶迷春草,疑谢氏之池塘;竹荫花斋,类王家之庭院。”
只知道,再炎热的夏天,乘船到历下亭岛上,站在任何一棵垂柳下,湖面上的风一吹,顿时,就会感到阴凉怡人。如果手里有零花钱,再买上一只二分钱的冰糕一吃,或者买一杯酸梅粉汤一喝,那凉爽劲儿,就别提有多恣了。
夏天,会有很多男孩子在历下亭对面的南岸游泳。他们是附近人家的孩子,一到岸边,就脱得光溜溜的,泥鳅似的,跳入水中,在湖面上或仰泳、或蝶泳、或蛙泳、或狗刨式,享受着肌肤与池水的亲密碰撞。他们有的头顶着一片荷叶,有的戴着柳树枝子编的帽子,相互追逐着,惊得水鸟扑棱棱乱飞,湖里的鱼儿,水鸭子,也被闹得四处乱窜。
有时,他们游累了,就会上岸,躺在阳光下晒晒太阳。
那时,在泉边长大的男孩子,不会游泳那是一件很稀罕也很丢人的事儿。尤其是到了暑假,大人白天都去上班了,也就对孩子管得很松。一般都是在中午后,在家热得待不住,又没有什么娱乐的玩意儿,孩子们就会约到一起,去五龙潭、黑虎泉或者护城河边游泳。记得他们到了泉边,脱掉背心,只剩下裤衩,先是撩些泉水在腿上和胸脯上,拍打几下,为的是防止下水后抽筋。然后,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跳入水中,就如鱼儿,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游来游去,快活极了。
一个暑假下来,男孩子们的皮肤被烈日晒得黢黑黢黑的,就像一条条黑泥鳅似的,游走在大街小巷里。
我不会游泳,只能在岸上看他们在水里打闹,羡慕得很。我也曾学过游泳,也曾在水里学过憋气,甚至,被几个大哥哥抬着在水面上练习狗爬式,但总是学不会。尤其是在黑虎泉边亲眼看见过一个淹死的小孩子,就更不敢下水学游泳了。
那时,大明湖有很多船工,他们划着木船,在湖里打渔,采莲蓬,摘荷叶,或将岸上的游客送到历下亭的小岛上游玩。清楚地记得,经常送游客到历下亭的船工,有时会把游客吃西瓜吐出的西瓜籽,搜集起来,用湖水洗洗,晾晒在岛上的石桌上,等晒干后,收集起来卖给炒干货的,挣点零花钱。
一天中午,艳阳高照,阳光很是耀眼,我正在湖边的柳树下,准备捉知了。突然,就见平日里经常来这边游泳的那几个孩子,鬼祟祟围成一个圈,指着对面的历下亭方向,似乎在合谋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们脱去了裤衩和背心,光着屁股,一字排开,背对着湖面站在岸边,右手捏着鼻子,屏住呼吸,然后,齐刷刷地跌入湖水中,顿时,湖面上溅起一片亮亮的水花。
他们朝着历下亭游了过去。
湖面上的水草、浮萍摇曳着,缓缓地让出一条水道。
远远地看去,他们爬上了历下亭岛,上岸后,一起跑到茶社旁的长廊,急慌慌地用一大大的荷叶,包起了什么东西,然后,急忙忙地折回岸边,齐刷刷地跳入湖里,就像身后有水鬼追赶着似地往南岸这边游过来。
他们上岸后,我发现,他们偷回来的是一大包晒干了的西瓜籽。
就在他们兴高采烈地庆祝时,就见有一只木船朝这边划过来。
“快跑啊!”就听一个孩子大喊道。
一转眼,他们撒丫子就跑得没踪影了。
过了几天,我又看见了那几个偷人家瓜籽的孩子。他们又想像前几天那样,准备游到历下亭去偷船工的西瓜籽,但这次,他们多了一个心眼子,在南岸上留了一个放哨的孩子。
他们每个人嘴里都含着一支长长的荷叶茎,然后,沉入湖水中,悄悄地向历下亭岛游过去。就像电影《小兵张嘎》里的小嘎子,含着芦苇管,在水中潜游。
就在他们快到岸边时,突然,从岛东边的芦苇丛里快速地划出了一只小木船,船上站着一个拿着木桨的中年人,黑黝黝的脸上,似乎带着得意的微笑。只见他将船划到孩子们中间,拿着木桨击打湖水,溅起来的水花,在阳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水银一般。
孩子们见此情景,忙将身子缩入水中,其中一个留着小平头的孩子,没来得及躲闪开,就沉下去,钻到了船的底下,想躲过落下来的木桨,但他并不知道这其中有诈。他往哪个方向游,船工就将船往哪个方向划,始终将那个小平头压在船底下,使他钻不出水面。我心想,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那孩子就会被活活憋死在船底。
回到南岸的孩子们,看着自己的伙伴一直没有冒出水面,也渐渐意识到了危险,就一起冲着那个船工骂起街来。
或许,那个船工就是想惩罚一下这些偷西瓜籽的孩子,他估摸着,那船底下的孩子被憋得也差不多了,就停下船来。
不一會儿,就见湖面“哗”地隆起一堆水浪,小平头冒出了水面,他一脸的惊恐状。
那船工看着小平头的狼狈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很洪亮,一副很开心的模样,然后,划着船,悠哉地远走了。
小平头落汤鸡似地上了岸,脸色一直煞白煞白的,像是吓傻了。
他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地穿着裤衩和背心。
其他的孩子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冲着远去的船工,跳着高,大骂起来,好像唯有这样,才能安抚一下小平头那惶恐的心灵。
湖面又恢复了平静。岸边的垂柳,倒映在静静的湖面上,微微地荡漾着。
一群红蜻蜓飞来,飞绕在恬静的荷花间,有几只还栖在绿色的荷尖上。有微风吹过,淡淡的清香,远远地包围过来,心里也就有了些许的清凉。
(陈忠,字明谦,1960年出生于济南,济南市作协副秘书长,出版诗文集《在夜的旷野上》《漂泊的钢琴》《青苔上的月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