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济南的夏日时光

2019-08-07 10:05牛国栋
齐鲁周刊 2019年30期
关键词:济南人大明湖汽水

济南的夏天,热得不讲道理,热得与浪漫无关。难怪老舍在《夏之一周间》中幽默地写道:“在济南的初伏以前打算不出汗,除非你离开济南。早晨,晌午,晚间,夜里,毛孔永远川流不息。”对于炽热的夏天,老舍从容不迫,他描绘说:“屋子里比烤面包的炉子热多少?无从知道,因为没有寒暑表。屋内的蚊子还没都被烤死呢,我放心了。”

济南人对待夏天的态度与老舍一样,坦然面对,随遇而安。上世纪80年代以前不仅没有空调、电冰箱,即使是电风扇也属奢侈品,进入三伏天,机关、工厂发点降温茶、山楂片、酸梅粉和白糖,有条件的单位食堂熬点看不见几颗绿豆的绿豆汤放在大保温桶里供大家饮用,仅此而已。家家户户则自力更生,备好痱子粉、花露水、竹帘子、蚊帐、凉席、芭蕉扇,修好纱门纱窗,以抵御酷暑的蒸烤和蚊蝇的肆虐。

那时居家多是四合院或是连排平房,拥挤且通风不畅,人们遂喜欢风餐和露宿。吃饭时,将家里的小饭桌、马扎和杌子搬到院子里或马路边,摆上简单的饭菜和碗筷,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也融融。到了夜里,从屋里搬出床板、躺椅或者干脆用凉席铺地,人们披星戴月,享受夏夜的清风,也算爽快。只是与武汉、南京等南方城市男女老幼都喜欢在露天睡觉不同,济南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再热也羞于到大街上入睡,毕竟这里是孔孟之乡。

漫长的夏天,特别是暑假,却成了孩子们逍遥的天堂。那时大人们参加这运动那学习,孩子们大多没人管,无拘无束,放任自流。弹琉璃球、打弹弓、打尜、抽老牛、投皇上、骑毛驴、顶拐、捉迷藏等游戏孩子们乐此不疲。至于粘蜻蜓和梢雀(即知了)则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孩子们一边跑一边摇晃着竹扫帚苗,上边用线系着蜻蜓,嘴里还振振有词:“大儿郎,你来了,我来了,骑着马,挎着刀……”目的是引诱蜻蜓上钩。

每到傍晚,孩子们便不约而同涌到街上和路灯下,打扑克、玩游击、逮蛐蛐、斗蛐蛐,满街“狼窜”。而挖梢雀猴(即尚未蜕变的金蝉)和逮蛐蛐是男孩子们的爱好,也需要一定的智慧。每至雨后,孩子们拿着手电棒子,对着墙根或树下的泥土,有气空的地方用手电照着实施抓捕,有经验者一晚上会收获颇丰。这些金蝉送到中药铺里能换点零花钱买些文具,或洗干净用油一炸也是下酒的好菜。

夏天济南人最为得意的还是众多的泉水。泉池、河渠、湖泊和水库,给了火热季节一丝慰藉、一派清凉。大人孩子们在堪称“天然泳池”的泉池里和护城河中“扎猛子”遂成济南第一运动和夏日最靓丽的风景。无论东西护城河、黑虎泉、下河崖、王府池子、鸭子湾(珍池),还是司家码头、汇泉寺、大小板桥、老牛湾(五龙潭),随处尽是“浪里白条”。而东流水月牙泉上的太湖石和珍珠泉畔的老槐树都是过去“扎猛子”的天然跳台。郊外小清河上的边庄闸和五柳闸也是雨后河水上涨之后“扎猛子”的好地方。很多人正是从这些泉池中走向了游泳专业生涯。难怪在上个世纪90年代以前,济南一直占据着山东泳坛霸主地位。

众泉汇集的大明湖是济南人最爱的消夏纳凉之地,好似北京人心目中的后海。宋代在济南做父母官的曾巩,也喜欢到时称西湖的大明湖边避暑。他赞颂道:“问吾何处避炎蒸,十顷西湖照眼明……最喜晚凉风月好,紫荷香里听泉声。”而现代作家王统照回忆当年与徐志摩在济南炎热的夏夜,一同夜游大明湖,他们“卧在船上仰看着疏星明月”,听着“间或从湖畔的楼上吹出一两声的笛韵,还有船板拖着厚密的芦叶索索地响”。

与文学家们的浪漫笔触不同,老百姓则很实际,就是靠山吃山,靠湖吃湖。新中国成立前的大明湖尚不是公园,是湖民的居住地和聚宝盆。久居大明湖的老人们有句口头禅:“水有多深,钱有多深。”到了夏季,不仅湖里产的白莲藕、莲蓬、蒲菜、茭白、鲤鱼、湖虾能卖个好价钱,就连浮萍草、荷花梗、芦苇根都是中药材,药铺里都收。湖滩上的“旮旯油子”(即田螺),制作成酱油螺蛳,在湖畔和护城河边叫卖,卖时用酒盅作为量器,一两分钱一盅。那时没有牙签,都是用三角形的薄铁片挑着田螺肉,吃着很是带劲儿。

荷花浑身是宝,更是济南夏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植物。务实的济南人还将荷叶做成荷叶粥、荷叶粉蒸肉、荷叶鸡、荷叶鱼和炸荷花等特色美食,凸显有些江南意境的“历下风味”。当年老舍在济南友人家中赴宴,曾品尝过主人做的香油炸莲花,虽觉得有些煞风景,却也感到无比新颖,并写下了散文《吃莲花的》,称其为“济南的典故”。

大明湖对于济南的奉献是全方位的。东南岸旧时有几处冰窖,每个冰窖有一人多深,两三间屋大。人们用麦秆将地面和四周铺好,既保温又防止冰块粘泥土。三九天凿冰时选择湖水干净,没有荷叶梗的冰面,取下一尺多厚的大冰块用木杠子和粗铗丝,靠肩扛人推送进冰窖内封存。等到夏天,一些饭店、肉铺、医院和少数大户人家,都排着队用地排车到这里来买。那时的大明湖水清,冰块晶莹透亮,直接可以食用,有些饭店用它做冰激凌。卖冰时,有些散落的小冰块也被一些家境贫寒的孩子抢起来,放到柳条筐里用荷叶遮挡阳光沿街叫卖:“拔凉解渴的冻冻啊!”必定引来孩子们的尾随。

1939年,一位颇有商业经营头脑的天津人看到济南水好,且老城内当时还没有一家汽水厂,他们遂在芙蓉街偏北段路东搞起了前店后厂的济东汽水厂,成为旧城内唯一的汽水厂。当时生产汽水虽设备简陋,但操作十分严格,据说共有九道工序。人们自然对这种新型的喝了能嗝气的饮料十分好奇和喜爱,很有卖点。每至盛夏,趵突泉、大明湖这些游玩之地都有“济东”牌汽水的销售点。

与孩子们不同,上点岁数的济南人与老舍“永远不喝汽水,永遠不吃冰激凌”一样,无论天气再热,身体出多少汗,一天到晚就喜欢喝开水沏的茉莉花茶。80年代以前,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等公园内外和马路边上,夏天还能见到卖茶水的地摊,类似北京街头的大碗茶。一般用大瓷壶冲泡茉莉花茶,一分钱一大玻璃杯。也有的事先将茶水倒入杯中冷着,为防尘,用四方的玻璃片盖着杯口,客人点茶后端起来就饮,不为品茶,就为消暑解渴。至于将西瓜放到泉池、水井、大明湖和护城河中“冰镇拔凉”,也是老济南特有的夏日景象。

夏日的清凉永远在老济南人的心底。人们常说,心静自然凉。那时的济南人朴素简单,没有什么焦虑,不知愁滋味,一切都是那样释然与洒脱,足够今天的济南人回味咀嚼许久。

(牛国栋,1961年生于济南,致力于城市纪实摄影及城市传统文化的保护、继承与开发利用等课题研究,出版《济南乎》《茶道》《济水之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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