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女足飞跃式发展 中国能否跟上风向标

岳东兴

就在法国世界杯开赛前一个月，美国女足的传奇球星、国际足联本届杯赛技术小组成员海因里希曾大胆预言，“我们将看到一届有史以来速度最快的世界杯”，这是因为攻防转换、球权争夺的技战术层面执行更为高效，而且更多球队将会采用积极主动的攻势打法去尽可能多进球，这都推动着比赛节奏变得更快。

在随后的30多天里，这样的展望得到充分体现。无论是面对争冠呼声很高的东道主法国，还是另一支夺冠热门英格兰，以及新科欧洲冠军荷兰，美国女足都在和对手高节奏的对抗中，完成了本届赛事三场经典的“强强对话”，也代表了世界女足在经过又一个四年职业化推动下的最高水准。

世界排名第一的球队以足够霸气的方式赢下淘汰赛阶段最强的三个对手，实至名归地实现创纪录的四冠，但比赛中可以看出，双方的差距正在一点点缩小，这也反映了本届杯赛的一大趋势——那就是以荷兰为代表的欧洲女足正在集体强势崛起，在高水平联赛带动下，欧洲成为世界女足运动新的中心。

由于实力接近、悬念增加和多元化风格的对抗，有着28年历史的女足世界杯赛在法兰西之夏的足球热土，迈上观赏性的新台阶，观赛氛围和技战术表现更加接近男足。为此，国际足联主席因凡蒂诺评价其为“最棒的一届女足世界杯”。

发展的浪潮呈飞跃式，中国足球的管理者不应忘记，就在这次决赛0比2败给美国的荷兰队中，有7名首发球员参加过4年前的加拿大世界杯赛，当年在小组赛上以近乎相同的位置和球衣号码首发，在那场较量中以“被吊打”的方式败于郝伟指挥下的中国女足。但4年之后，第二次参加世界杯的荷兰女足进步之快，让人刮目相看。止步16强的中国女足4年来的进步远远落后于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

深挖荷兰女足成功的原因，其实与欧洲强队类似，这对渴望重塑辉煌的中国女足来说，有着风向标般的借鉴意义。笔者作为本届杯赛其中12场比赛的现场采访者，将从整体回顾中逐一与大家交流分享。

收视率创新高 大赛前景广阔

如果说过往的几届赛事在影响力上只是男足世界杯光环下的陪衬，那么2019年女足世界杯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这种局面，不仅有了国际足联发展战略中更高的定位，也成为全球范围内受关注度最高的女子运动顶级赛事。

从收视率来看，本届世界杯堪称分水岭。根据国际足联的统计数据，多项指标创历史新高。在荷蘭，决赛有548万人观看，这个数字超过了荷兰女足半决赛501万的观看人数，同时成为自2014年男足世界杯半决赛荷兰对阿根廷队以来全国收视率最高的节目。

在美国，决赛是在当地周日早上直播，有1500多万观众收看，这不仅是美国队世界杯赛期间的最高收视率，同时也成为美国周末所有电视节目中收视率最高。直播女足世界杯的美国福克斯电视台统计，这个数字还超过了2018年男足世界杯决赛1100多万的福克斯直播收看人数。

“除了男足世界杯，还有什么赛事能够吸引全世界10亿观众收看？”因凡蒂诺的一句反问，反映出赛事的成功和国际足联的信心。因此，在决定将2026年男足世界杯参赛球队增加至48支后，因凡蒂诺也将世界杯扩军的想法带到了女足世界杯——2023年的下届世界杯有望看到32支球队。

此外，这位主席还提议下届女足世界杯奖金数额翻一番，以及下一个四年周期发展女足运动方面的投资增长一倍，由5亿美元（约合34.45亿元人民币）涨至10亿美元。这样的提议也回应了美国队队长、金球金靴双奖得主拉皮诺的呼吁——本届世界杯观赏性大幅提升，女足运动理应得到更为平等的对待。

从国际足联雄心勃勃的大力投入看，未来不排除男女足世界杯选手同工同酬的平等局面。这也预示着女足运动在全球范围内广阔的发展前景。

攻势足球为主导 433切换成主流

以决赛双方的荷兰与美国队为代表，本届杯赛的强队全部秉持观赏性高的攻势足球理念，主打阵型为433。其中，中场站位都由衔接中后场的拖后前卫和策应锋线的突前前卫组成，形成三角形站位，适时轮转换位。譬如，美国队中场“发动机”、打入决赛制胜球的拉韦尔与拖后保护的埃尔茨以及攻防兼备的梅维斯，就曾以倒三角站位形成攻防转换的枢纽。

锋线也有了更为严密的战术部署。以荷兰队的左边锋马滕斯、中锋米德马和右边锋比伦斯登为例，她们大多在有球权时全面压上，或从两翼内切、连线中路、施压禁区，或是与插上的边后卫形成套边配合后下底，形成垂直立体攻势。在丢掉球权时，双边锋全部内收，协防边路，全队随即变为5名中场球员，增加防守厚度。这样层次清晰、节奏明快的打法，在英格兰、法国等强队也得到体现。

这一战术与男足相似，需要娴熟的传控技术为支撑。丢球后，女足强队普遍不退守，采用类似欧冠冠军利物浦的高位逼抢，使攻防转换又有了提速。

谈到类似的技战术话题时，中国女足主教练贾秀全也曾分析称，传统意义的防守反击已经不存在，中国队在比赛中某些时候也采取了紧跟潮流的打法，在哪些位置提前上抢压迫，都有了研究。

欧洲男女足国家队越来越相似

本届世界杯赛上有个直观的体会，欧洲国家的男女足球队踢球风格和战术打法越来越接近。无论是意大利建立在稳固防守上的高效反击、让中国队吃尽苦头的西班牙细腻传控、荷兰的433攻势足球，还是英格兰、法国等球队的鲜明风格，都能在该国男足球队找到影子。这反映了女足竞技水准的大幅进步，也体现了欧洲基于五大联赛男足带女足的人才培养和青训体系的强大优势。

英格兰核心球员、被主帅内维尔称为“世界最好女足球员”的布龙泽就曾分析称，得益于男足职业联赛体系的带动，来自相同俱乐部的女足球员能够分享到与男队一样水准的球场设施、训练条件和技战术理念，在联赛的打造下，女足和男足国家队有了相同的足球哲学。

布龙泽说：“我当初在曼城踢球时，我们和男足球队使用同样的训练设施，这使得女足联赛更容易发展，阿森纳、切尔西也都是这么做的。俱乐部不再需要在女足队伍的设施上去投巨资，只要发给球员和教练薪水就可以了。虽然女足联赛还无法和男足联赛相提并论，但我们确实从与男足队伍一起发展中获益。”

联赛体系扎实，才有强大的国家队。4年前英超女足仅有8支球队，如今已增加为12支，第二级别的英冠女足有11支球队，再往下还有两级联赛，之后便是与男足类似的遍及各地的联赛和俱乐部体系，形成庞大规模的人才金字塔，辐射广大女足人口。

这使得当地女孩和男孩一样，可以就近找到适合自己的俱乐部去踢球。足球首先成为孩子们健康快乐成长的伙伴，之后，少数人会走上精英培养的专业道路，整个过程顺其自然，反映出女足发展与男足一样要遵循规律。

此外，包括英足总在内的欧洲多个强国足协看到女足运动员进步，近年来已将她们参与男足球队混合竞训的年龄上限提升到18岁左右，这一方面能够成为发展女足的重要补充，同时也表明欧洲女足青少年球员的成长速度在推动这个趋势不断向前。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人们会惊奇地发现，某个天才女足球员可以在一支顶级男足豪门青训梯队中一直踢到18岁，那将预示着女足在竞技水准的男子化上又要迎来里程碑时刻。

接下来，笔者根据采访本届世界杯赛的第一手素材，来深挖欧洲女足集体崛起的共因。

联赛和青训 男足促女足

本届世界杯赛与中国队交过手的西班牙和意大利队，4年前战绩都不如中国队，2015年西班牙队首次打进世界杯，小组赛未出线，意大利队未能打入那届世界杯。但这个夏天，这两个“欧洲新贵”已令人刮目相看。

对于意大利女足的进步，随队新闻官贝利里等人曾对笔者介绍说，近年来，尤文图斯、罗马和AC米兰等意甲男足豪门都有了实力不俗的女足球队，这使得有12支球队参赛的意甲女足联赛质量和竞争力有很大提升，成为国家队进步的关键。

据介绍，意甲冠军尤文图斯女足为国家队输送了8名球员，堪称意大利队三条线的“基石”。其中，在与中国队比赛中用远射锁定胜局的中场球员加利正是来自尤文。

贝利里说：“意甲男足俱乐部的设施、体系和足球理念等都可以用到女足球队建设中，所以女足进步很快。现在，尤文女足比男足输送给国家队的球员还多，这对意大利队很重要。”

西班牙《AS体育日报》的记者阿伊玛拉曾介绍了相同的发展经验。西甲男足俱乐部完善的设施、青训体系以及高水平教练，都给女足球队提供了很大支持，使得西班牙女足有了飞速发展。

据介绍，参加本届世界杯赛的西班牙队23名队员，有10名来自巴萨。目前，西甲女足联赛已有16支球队。

在西班牙男足强大青训基础的带动下，西班牙女足在2018年连续取得两项成就——U17世界杯冠军和U20世界杯亚军。阿伊玛拉自豪地说：“我们的成年世界杯收获期其实是在4年后。”

本国联赛不足 海外联赛历练

澳大利亚女足排名世界第六、亚洲第一，本届世界杯赛虽然1/8决赛在点球大战中输给了挪威，但依然是亚洲乃至世界女足强队。她们的国内联赛与中国女超联赛有相似困惑，那就是参赛队不足10支，比赛数量和竞争力有限，球员们难有充足的锻炼机会。

不过，澳大利亚队没有选用集训的方式去弥补，而是做了长期规划，帮助球员们把一年时间分成两半，充分利用海外联赛的平台。

参加世界杯赛的澳大利亚女足23名球员，14名在美国职业联赛踢球，一名效力于欧洲联赛。由于本土的女超联赛和美国联赛在赛期上不冲突，澳大利亚女足不少球员上半年参加美国联赛后，下半年返回本国女超联赛，签约新的俱乐部继续征战，这带给她们大量的职业联赛经验，成为国家队近年来进步迅速的一个原因。球队核心克尔也是通过两个平台的历练，逐步成长为世界级球星，在本届世界杯赛上打进5球。

再来看看季军英格兰女足。曾两次被评为英格兰年度最佳球员的布龙泽在小组赛期间曾对笔者表示，虽然英格兰女足的水平不断提高，她之前曾效力的曼城女足也有着与曼城男足一样的训练设施，但她还是在两年前选择加盟里昂女足，这是一次意义重大的转会。

这位全能边后卫说：“只有在全欧洲最好的女足俱乐部踢球，我才能有更大的收获和提升。”如她所言，在效力里昂的两个赛季里，她与队友连夺两个欧冠冠军。在英国媒体看来，她和一些队友告别英超、走向里昂女足后的提升，也是英格兰队4年来又上一个台阶的关键。

布龙泽对她在法甲赛场遇到过的中国球员王霜赞赏有加。从王霜在巴黎圣日耳曼获得的进步看，中国女足有能力的球员要有更高的追求，要敢于走出已经习惯的国内赛场，克服语言和生活关，更多参与高水平联赛。

短期目标和长远发展

中国女足本届世界杯赛止步16强，比起4年前打到8强，名次上退步了。尤其是对比相同班底的荷兰队，虽然上届世界杯中国队能够全场压制击败对手，但如今已不在同一水平线。从最直观的原因分析，荷兰队决赛的7名首发球员4年来一直是球队的“中轴线”，现任主帅威格曼2015年就是教练组成员，球队的延续性建设比中国队做得好。

从深层原因来看，与上述强队发展模式不同，中国队此次备战世界杯是“集训为主、联赛为辅”的模式。中国足协官员曾介绍，女足的训练备战全年大概220天左右，共有300多堂训练课。可以看出，在主教练贾秀全带领下，整个团队做出很大努力，战术素养和体能储备等方面的确有了进步。

回顾世界杯4场比赛，打德国队通过流畅的前场快速传递创造出3次绝对机会，与意大利一战展现出三条线层层推进的默契度，都反映出中国女足的进步。

不过，从暴露出的差距看，当世界女足进入职业化的快车道，与男足相似，如果国内联赛和青训跟不上，集训制为主的赛练结合虽然能取得一时之效，但想追赶更符合球员成长规律的欧美高水平联赛制，恐怕将越来越吃力。

奥运会预选赛迫在眉睫，女超联赛推迟开打，能否保证赛程安排合理，又将考验管理者的定力。

如果希望中国女足4年后能够不在世界杯上被落得更远，最为需要的还是可持续的长远发展规划。比如：如何让更多女孩爱踢球、能踢上球，加固普及和草根基础；如何不断完善和提升各级联赛水平，尊重和帮助投资人一起把女足联赛建设得更好；给国家队教练可以信赖的选材平台，并鼓励协助高水平球员走向海外历练等。这是本届世界杯赛带给中国足协的并不陌生又急需权衡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