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华
乘机去鄂尔多斯途中,一直有圆月照亮。到达机场上空时,它被几片云擦得更亮了一些。
我要告诉我的母亲,一路都有人间烟火。我到的这个地方,也是祖国的一部分,就像我是她的一部分。
我单薄的肉身,第一次置于这么辽阔的土地,有点不知所措。
在夜色笼罩的伊金霍洛广场,高高的红旗在晚风中噗噗轻响。
在鄂尔多斯草原,随处可见律动的羊群,似散落在绿色地毯上的白色棉球。
那天,離我最近的一只,与我对视了一会儿,我似乎看见了它的忧伤。不知它能否预知自己的宿命。它不可能知道,有一些事件已经发生。比如,我内心的纠结和刚刚结束的对某些观念的存疑、否定、破碎、解构与重组。
我知道,这多半是,我与它或者它们,在人间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见。
在这里,天是圆的,地是圆的,蒙古包是圆的。这与多山的南方形成精妙的对比。
我终于明白,圆是化解野蛮和苦难的最好形式。
在这里,无山可靠,无处藏身,众生平等。
在这里,要俯瞰天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成为雄鹰,一是成为智者。
在这里,会发现有一种力量,可以摧枯拉朽,叫绵里藏针。
在这里,我居然没看见沙漠。蓦然,我为心里的这个“居然”羞愧不已。这难道不是如某些时候,想看到悲剧一样心存伪善吗。
在鄂托克草原,小鸟翻飞,牛羊侧耳,清风低鸣,祥云悬停。众多小草与沙粒抱团取暖,它们见证着日复一日的乾坤交泰。
谁能找到蒙古文化的真正密码?只有这片土地的主人们自己。
在《蒙古秘史》博物馆,那些从右至左竖排的蒙古文,泛着古老的光泽。摸摸它们,就似摸到了一段段起伏不平的历史。
诵经声里,蒙古包端坐如神。转动的经筒,照见所有伟大而渺小的灵魂。
飞翔于成吉思汗陵园上空的鹰,是古老而神秘的祭器。
茫茫草原上,低低呜咽的马头琴应和着西风与万有。
星罗棋布的敖包,是鄂尔多斯草原上高贵的隆起。有多少这样的隆起,就有多少蒙昧、血腥、屠戮陷下去。
那匍匐前行的风,翻动着彩色经幡上密密的经文。
泛着金属光泽的高速公路,似一条条黑色的拉链。我们乘坐的车,是拉链的头,一次次,将辽阔而迷人的鄂尔多斯草原拉开,又合上。
最让人陶醉的,是“漫瀚调”飞出蒙古包时,格桑花微笑的那一刻。
最让人心动的,是听见了“诗歌林”里诗歌生长的声音。
我相信,那些圣洁的蓝色哈达,一定裁自高高的苍穹。
我想问,响沙湾的沙,是昭君路过时,才开始发出声响的吗?
乘机返程的那一刻,心提起来,草木低了下去。
从窗口飘过的那朵云,看得出来自人间。
我清晰地看见,一条黄色的河流,正轻轻扶住鄂尔多斯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