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生喜 柯华桥
《红楼梦》开篇即言是一部“大旨谈情”之作,凡石下界尝欲尝情,仙草化人还泪还情,以宝黛爱情为线索,讲述了各种各样的人情,展现了各具特色的生命形态,从这一层面来看,《红楼梦》也是一部生命美学之作。
生命美学是对当下生活的审视,研究的是人的生活和生命,更多地从人性的视角来看我们的生活现象和生命个体,对于个体所选择的生活方式和生命途径报以理解、宽恕和同情。联系生命美学的内涵分析刘姥姥形象可以突破单纯的人物分析的局限,更全面地看待这一人物的生命形态。在《红楼梦》的故事框架中,她有三次最主要的出场:打秋风,送瓜菜,救巧姐,笔者主要围绕这三次出场解读她生命的坚韧、心胸的豁达和情感的质朴。
一、以坚韧的生命对抗生活的困苦
刘姥姥是《红楼梦》故事框架中的一个结构性人物,她一进荣国府标志着故事序幕的真正拉开。她是“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是个久经世代、生活穷困的乡下老寡妇,但她却有着坚韧的生命力。
她以坚韧的生存姿态活在当下,虽然生活穷困,但她敢于在困境中找寻出路。她看不惯女婿沉溺于过去、既不能接受现状又不寻求改变的颓丧,认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是舍着老脸,也愿意去荣国府一趟,她觉得“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细细体味这样的语言,可以从中感受到刘姥姥生命当中的那股力量,她不抱怨命运,而是积极应对,这是在意识层面,那到了真正的行动上,刘姥姥又是怎样的姿态呢?当她到达荣府大门时,面对守门人的指手画脚,她笑着问候“太爷们纳福!”及至到周瑞家的,也是“你老是贵人多忘事,那里还记得我们了。”见到凤姐时是“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這一路刘姥姥所遇之人,相对于她自己的身份而言是更高一层的,但她没有因此而自卑退却,看似趋炎附势的言语,实际上是源于她真实的生命体验;看到了荣府的华贵后,她也没有因此而厌倦乡野的色彩,而是拿着王熙凤所给的二十两银子满足地离开。
面对穷困潦倒的生活,她不放弃,看到贵府的雍容华贵,她也并不奢望,她清醒地活在当下,如此一来,她的生命就有了一种韧性。刘姥姥生命当中的这份韧性在荣宁两府中是很难看到的,她成了《红楼梦》中一抹鲜活的亮色,让人看到了生命的活力。
二、以豁达的心胸坚守生命的本真
刘姥姥第二次进荣国府主要是给贾府中人送些瓜果蔬菜,本准备送完早些出城回家,因王熙凤留宿,贾母想找个积古老人家说话,便留宿在了贾府。她的这一次的留宿也给贾府上下人等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欢乐,她以豁达的心胸展现了自己生命的本真,让贾府的人看到了生命中的“野趣”。
贾母两宴大观园,便有了老风流满头鲜花,羊肠小道让路跌倒,开宴致词自嘲,象牙筷夹鸽子蛋,大套杯饮酒,醉卧怡红院等让人捧腹的情节。类似“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这菜里若有毒,俺们那菜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吃尽了。”这样的话语在耳边萦绕,刘姥姥生命当中的本真也慢慢凸显出来。她与贾母年龄不相上下,贾母高高在上,众媳妇儿孙及刘姥姥的行为都是为了博得贾母的欢笑,但刘姥姥坦然接受生命的这种差别。当鸳鸯向她赔不是时,她笑道:“姑娘说那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我要心里恼,也就不说了。”从这几句话可以看出,刘姥姥对于设宴的真正目的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可以说她是按照王熙凤的剧本在演出,但最终展现在读者面前的其实是她生命的本色,正如她在行酒令上所说的:“我们庄稼人,不过是现成的本色。”刘姥姥的生命是真实而富有生机的,她的身份地位虽不及贾母,但她体验到了生命的真实,她的情感是丰富的;而贾母与众人的交往永远有一段距离,情感也略显得孤寂,她无法体会到生命在本真状态下的乐趣。刘姥姥认为生命的本真不应该被荣华富贵遮蔽,正如她对巧姐之病的言论:“富贵人家养的孩子多太娇贵,自然禁不得一些儿委屈;再他小人儿家,过于尊贵了,也禁不起。以后姑奶奶少疼他些就好了。”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就像在接受考核一般,以贾府上下的欢笑程度为考核依据,那刘姥姥无疑是完美地通过了。为什么明知是一次捉弄却依旧积极配合呢,我想原因就在于她豁达的心胸,她可以包容各样的人性和生命形态,她理解贾府的生活,同时也坚守了自己生命的本真,宴会过程中,没有做作的热情,没有虚伪的寒暄,她所展现的是庄稼人本来的生活形态。
三、以质朴的情感应对人事的变更
《红楼梦》第六回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文章结尾处批注“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贾府在发展鼎盛之时接济了刘姥姥二十两银子,对于一个偌大的家族,这只不过是十分平常的花销,但刘姥姥却因这二十两银子的恩情,一直将贾府人的好记在心中,并以真情相报。
在第三十九回中,刘姥姥为贾府送瓜菜,先看这些瓜菜对于她的意义:“好容易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蔬也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留的尖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这些瓜菜对于贾府的人是换换口味,品尝品尝野味,但对刘姥姥来说却意味着生存。这其中的“穷心”却是一种真心,虽是穷心,却愈发让人感到其中的温情。
在第一百一十三回中,刘姥姥再进贾府,原因在于贾母去世,因无人通知而来迟了。刘姥姥并不在贾府的交际圈中,自然无人通知,可是刘姥姥却将贾母看作一位老朋友,因为没有和老朋友见上最后一面而倍感遗憾;对于卧病在床的凤姐,她愿帮她求神祷告。王熙凤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在生命垂危之际却将自己和女儿的性命都交到刘姥姥手中,究其原因,是她看到了刘姥姥人性当中永恒、质朴的真情。
在第一百一十九回中,贾府被抄,大厦已倾,巧姐之舅王仁欲将其卖到妓院,刘姥姥冒险救巧姐。先看婆子对于刘姥姥的到来是怎样的反应:“后门上的人说,那个刘姥姥又来了。”一个“又”字,似乎显得不那么欢喜,但刘姥姥却是一片真心想为贾府做点事情。她将巧姐、平儿接到庄上,细心照料,“刘姥姥也不敢轻亵了巧姐,便打扫上房,让给巧姐、平儿住下;每日供给虽是乡村风味,倒也洁净;又有青儿陪着,暂且宽心。”这里用了“不敢轻亵”,贾府已经败落,身份上的差异并不同以往那般悬殊,刘姥姥仍然以一种处下的慈悲关照她们,如《道德经》中“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所恶,故几于道。”刘姥姥身上有一种如水般处下而能容纳百川的包容。
都说患难见真情,在贾府衰败之际还能尽自己所能全力帮助,刘姥姥人性当中那质朴的真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她的情感已然超越了身份的高低贵贱。
在《红楼梦》的众多人物当中,刘姥姥的一切都是那么质朴,她的所做所为,所思所想,都让人感到一股生命的热气,这种热气可以给身边的人带来温暖。在她的身上,读者慢慢看到一种活泼的生命力,她俚俗的语言、略显憨傻的行为,都是本色的流露,透露着她生命的本真,让人感受到生命的美。《红楼梦》大旨谈情,写尽了人情冷暖,而刘姥姥身上的那种生命之美总能给人以莫名的感动。
[作者通联:姚生喜,北京师范大学;柯华桥,湖北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