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价值链重构与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
——基于价值链分布的视角

2019-08-01 02:16刘慧岭
中国科技论坛 2019年7期
关键词:价值链重构制造业

刘慧岭,凌 丹

(武汉理工大学经济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1 引言及文献综述

近年来,随着生产技术快速进步、信息通信和运输技术蓬勃发展、国际贸易和投资环境日趋完善,产品生产过程的国际分割不再受制约,发达国家跨国公司以攫取最大化利润为原则,主要从事研发设计、品牌营销等高附加值链条,而将加工组装等低附加值链条分配至劳动和原材料等要素价格更为低廉的发展中国家[1],产品生产的价值链条不断延长,逐步形成了以生产国际分割为特征的全球价值链 (Global Value Chain,GVC)分工模式。在此期间,中国凭借土地、劳动等要素低廉的优势,大规模吸引外资,发展加工贸易,快速融入美国等发达国家跨国公司编织的全球生产网络中,制造业获得快速成长。2008年爆发的全球金融危机致使这一势头出现中断,多国经济增速放缓甚至衰退,并引发全球贸易的大幅下滑。为突破此困境,以美国为代表的世界制造业大国在金融危机爆发后开始制定并实施 “制造业回归”政策[2],将部分价值链环节收缩至国内;在危机后的复苏期又将部分价值链环节分包出去[3],并对接包国进行地理上的调整。

金融危机前后GVC收缩与扩张的过程实质上蕴含着全球价值链重构 (Reconstruction of Global Value Chain),重构涉及不同经济体在全球生产网络分割中的价值链布局或地位的变化,进而对中国制造业发展形成多重压力。其一,金融危机暴露了发达国家制造业空洞化对国家经济和就业的负面效应,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已着手搬回部分位于发展中国家的生产制造基地,并不断设置贸易壁垒阻碍中国产品出口,如美国政府自2017年4月以来相继以 “232条款” “201条款”和 “301条款”名义发起一系列调查制造贸易摩擦,对中国商品大规模加征关税并限制中国企业对美正常投资活动。其二,伴随着劳动力工资的持续上涨,中国劳动力比较优势在逐渐消失。发达国家跨国公司已经开始将部分加工制造环节转移至越南、印尼等劳动力更为低廉的东南亚发展中国家。其三,金融危机导致全球经济低迷,发达国家市场需求疲软,中国东部沿海地区大批外向型制造企业受到巨大冲击,作为东部地区原材料和劳动力输出地的中西部地区也进入困境。面对发达国家和新兴经济体的双重挤压、低成本优势不断减弱和新竞争优势尚未形成的尴尬境地[4],中国制造业进入了 “爬坡过坎”的关键时期,亟需重新审视全球价值链重构带来的机遇与挑战,调整产业发展政策,推动转型升级。

价值链重构的分析最早见于Gereffi的研究,其基于对20世纪中叶亚洲服装产业在GVC中发生的国际转移的分析,论述了跨国公司在全球范围内对价值链不同环节进行资源整合的客观事实,形成了价值链重构概念的雏形。金融危机爆发后,全球贸易格局出现周期性和结构性变动,引起部分学者关注,他们提出GVC重构的概念对此现象进行解释。Milberg等以金融危机爆发后全球贸易的收缩与扩张为基础,首次提出GVC重构的概念,将其分为垂直型重构与水平型重构,并运用出口集中度测算了重构的规模,以中间产品供应商数量变动反映重构发生的具体状况,奠定了GVC重构研究的基本框架,其中水平型重构是指供应链中供应商层级数量的变化,垂直型重构是指特定层级中理性供应商数量的变化[5]。田文等通过构建产业均衡模型对上述重构框架进行拓展,提出转移型重构的概念用以解释发达国家跨国公司对分离出的价值链条进行地理上调整的现象[6]。毛蕴诗基于对国内多家优秀企业案例的成长经验剖析,提出新兴经济体企业重构GVC的基本理论框架[7]。其后,有学者探讨了GVC重构对国际竞争格局、出口结构、国家就业等方面的影响。GVC重构导致国际竞争模式及国家竞争行为发生改变,进而引起国际竞争格局的变化[8]。GVC重构使得价值链长度和复杂度增加,带动了更多中间商角色的产生与服务需求的增加,引起欧洲信息技术服务、金融、法律等生产性服务行业就业人数的增长[9]。

综上,已有研究运用GVC重构解释金融危机爆发后GVC收缩、扩张及转移现象,并探讨GVC重构对贸易竞争、出口结构、国家就业等的影响,得出许多有益结论,对本文研究有重要参考意义,但仍存在以下不足:①在研究视角上,已有研究较多分析GVC重构对国家或企业层面的影响,而对行业层面影响的研究相对较少,关于GVC重构影响各制造行业价值链分布的研究尤为薄弱。由于中国制造业各行业融入GVC的时点和程度差异大,受金融危机冲击影响亦不同,所以有必要考虑GVC重构对异质性行业价值链分布的不同影响,以更好制定应对策略。②在研究方法上,案例分析居多,机理阐释与实证研究不足,关于GVC重构对中国制造业影响的实证研究尤其缺乏。田文等以商品出口集中度衡量2007—2012年GVC重构发生情况,以商品出口占世界比重及位次变化情况表征中国制造业贸易结构受GVC重构的影响[6]。③在统计口径上,Milberg等[5]、田文等[6]衡量GVC重构采用的是出口总值统计口径,未考虑在产品内分工下一国出口中可能隐含大量中间品进口的现象,是否能真实揭示GVC重构的现状存疑。基于此,本文重点揭示GVC重构通过结构效应、竞争效应、空间效应等影响发展中国家制造业价值链分布的机理,并以附加值口径探讨GVC重构的发生情况及其对中国制造业价值链分布和国际竞争力的具体影响,进而提出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的路径,对已有研究进行补充,为中国制造业正确应对GVC重构带来的机遇与挑战,调整产业发展政策提供依据。

2 影响机理分析

GVC重构是指参与GVC分工的各经济体比较优势发生变化,引起全球价值链活动的扩张、收缩或转移,最终导致全球贸易竞争格局出现结构性变动的过程。全球范围内的价值链重构通过竞争效应、结构效应、空间效应等对GVC参与主体的构成、分工位置、价值链布局等产生重要影响,引起发展中国家产业价值链条的周期性和结构性变动,见图1。

图1 GVC重构对发展中国家制造业价值链分布的影响机理

(1)竞争效应。GVC重构加剧了贸易参与者之间的竞争,引起GVC参与主体的构成变化。一方面,处于GVC高端位置的国家为维护其分工地位及高额垄断利润,往往会制定 “技术锁定”战略遏制GVC低位国家关键技术的进步,阻断其通往GVC高附加值环节攀升的道路[10],或采取 “再工业化”战略收缩部分国际业务,典型的事实就是美国通过贴 “卖国标签”、威胁加税等方式要求美资跨国公司回流美国本土[11]。GVC位置相近的国家亦成为彼此的竞争对手,发生贸易摩擦的频率更高[12],特别是发展中经济体所从承接的加工组装等非战略性环节进入门槛低,竞争优势脆弱,各国间的竞争异常激烈[8]。由此可能导致部分发展中国家制造企业被并购,或其部分产业与发达经济体脱钩, “挤出效应”发生。另一方面,金融危机前未能纳入GVC的国家出于对利润和国际竞争地位的追求,利用经济复苏的机遇,通过积极吸引外资、大量接包等措施与发达国家建立联系,获得加入GVC分工体系的机会,GVC新参与者进入。

(2)结构效应。GVC重构引致GVC各参与国家所从事的分工环节出现结构性变动,全球产业竞争格局发生调整。长期以来,发达国家跨国公司一直处于GVC “链主”地位,编制着全球生产网络。然而,大量案例研究表明,GVC重构使得部分新兴经济体的优秀企业打破了原来由发达经济体跨国公司主导GVC的局面,新兴经济体企业在GVC分工中的附加值不断提升,开始由代工生产向GVC高端环节攀升,部分优秀企业生产的产品甚至替代了发达国家跨国公司产品;新兴经济体企业在全球市场上的话语权提升,开始与发达经济体跨国企业开展较为平等的对话[7]。

(3)空间效应。GVC重构强化了企业成本控制意识,致使企业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效应更为显著,大型跨国公司亦重新选择垂直一体化或非一体化生产策略,GVC各参与国价值链条出现转移,全球价值链布局发生变动。其一,GVC重构促进产业地理集中。金融危机时期,领导厂商或系统集成商为控制采购价格,越发关注价值链各模块的地理布局,更倾向在集聚区进行采购;零部件供应商在成本压力下也会主动选择进入集聚区,以降低寻找采购商及与其沟通协调等方面的信息成本。其二,GVC重构致使价值链组织方式改变,进而影响发展中国家中间产品供应量。一般而言,垂直非一体化组织方式下,中间产品由专业化供应商提供,此时交易成本较高,但具备规模效应;垂直一体化组织方式下,中间产品来自内部供应商,此时交易成本低,但规模效应较差。根据Milberg& Winker (2010)的观点,经济衰退时期,GVC往往会由垂直非一体化转向垂直一体化;经济复苏时期则相反[8]。其三,GVC重构时期,新兴经济体重新审视自身要素禀赋及消费需求情况,调整产业发展策略,产业价值链条发生转移。如中国政府提出的扩大内需政策、国际产能合作政策,将部分产业的价值链条由发达国家向国内或亚非拉国家转移。

3 研究方法、指标设计与数据说明

3.1 研究方法

传统的以总值贸易为基础的统计方法将一国出口产品的价值增值都归结于价值链最后的最终品环节内。当特定产品由于需要多次加工从而在多个国家间流转时,中间产品或服务的价值会被重复计算,使得一国贸易水平被高估,出现国际贸易中的 “所见非所得”。此类现象在诸如中国这种存在大量加工贸易的发展中国家尤为明显。以出口附加值为基础的新型统计方法,考虑了产品各生产环节在全球分割的特征,能够弥补传统统计方法的不足,反映一国产业出口的真实情况。本文以出口附加值统计方法对各指标的测算源于对GVC的分解,下文对此做出简要说明。

(1)三国投入产出模型。GVC分工体系实质上是典型的多区域投入产出模型,以三国模型为例,可较为直观地揭示各国在全球生产网络中的分工及其产品流向,见表1。

表1 三国投入产出模型

表1中,Z代表中间品投入矩阵,Y代表最终品使用矩阵;VA代表增加值行向量;F代表总产出列向量;F′是F的转置,表示总投入行向量。下标s、r和t代表对应的S国、R国和T国。从行向来看,各国的产品流向存在如下平衡式:

(1)

一国的总出口可由总产出剔除本国内部中间品和最终品消耗得到,一国的中间品出口则可由总出口减去最终品出口得到。以S国为例,该国的总出口Es和中间品出口IEs的计算方法如下:

Es=Fs-Zss-Yss

IEs= (Fs-Zss-Yss)- (Ysr+YssEs)=Es-Ysr-Yss

(2)

(2)出口增加值分解。基于上述模型,按照经典的里昂惕夫方法,Koopman[13]提出了增加值的分解思路,可得一经济体各个部门出口增加值在全球各经济体的分配向量:

(3)

3.2 指标设计

(1)产业集中度指标。一般而言,当GVC收缩时,产业集中度提高。究其原因:一方面,在GVC收缩期,迫于交易成本限制,发展中国家对GVC活动中的原材料、初级加工中间品等的出口供应减少,在 “长鞭效应”影响下,发达国家中间产品进口受到限制,深加工业务锐减,向发展中国家出口零部件数量也随之下降;另一方面,在GVC收缩时期,GVC地位相近国家间的竞争加剧,处于竞争弱势的国家GVC参与程度降低或被暂时 “挤出”,更多的分工环节向竞争强势国家集中,由此导致产业内供应商数量减少,产业集中度提高;当GVC扩张时,情况相反,产业集中度降低。故可以用产业集中度表征GVC重构发生情况。已有研究惯用的做法是利用赫芬达尔-赫希曼 (HHI)指数度量出口集中度,联合国贸易与发展会议 (UNCTAD)及田文等均采用此方法。由于传统HHI指数是以出口总值为基础,忽视了出口中隐含的大量中间品进口情况,故本文在其基础上进行改进,以出口国内增加值 (DV)取代出口总值。计算公式如下:

HHIj=10000×∑(DVij/DVj)2

(4)

式中,HHIj表示全球j产业的集中度,DVij表示i国j产业的出口国内增加值,DVj表示全球所有国家j产业的出口国内增加值。

(2)全球价值链长度指数。参考Fally[14]的定义,GVC长度指数表征着一经济体某部门在生产分工活动中所经历的生产阶段数。S国i部门的GVC长度指数为:

(5)

对式 (5)进行矩阵运算推导后,可得出GVC长度指数的一般计算公式为:

N=U×B-1=U× (I-A)-1

(6)

式中,Nis分别表示S国i部门和T国j部门的GVC长度指数,μjtis代表S国i部门每1单位价值产出所需投入的T国j部门价值量;U为单位行向量,B、I、A的含义与上文同。

(3)产业国际竞争力指标。在产品内分工背景下,相比传统显性比较优势 (RCA)指数,运用附加值口径下的RCA_VA指标更能真实地揭示出一国某产业的国际竞争力[15]。RCA_VA指标是一国某产业出口中的国内价值增值份额与全球该产业出口中的国内价值增值份额之比,j国i产业的RCA_VA指数计算公式为:

(7)

3.3 数据说明

上文中所述方法的运用和指标的测算需采用国际投入产出数据。目前文献中常用的国际投入产出表类型较多,但从样本的完整性、数据的连续性与时效性考虑,WIOD网站2016年发布的世界投入产出表 (WIOTS)包含了全球44个主要经济体 (包括28个欧盟国家、15个其他国家)、56个行业 (其中含19个制造行业)从2000年到2014年的时序数据,更能满足本文研究需要,故文中所用的基础数据均来自该表。需要说明的是,该网站所公示的最新数据仅到2014年,2014年之后的数据尚未发布。

4 实证分析

4.1 GVC重构的测算

本文依据式 (4)计算出口国内增加值口径下全球整体及各产业HHI,以该指数的变化表征GVC收缩与扩张的趋势和程度,即重构的发生情况,并与传统口径下的HHI对比。如图2所示,基于出口国内增加值口径和出口总值口径计算的全球HHI变化趋势一致,但出口总值下的HHI明显低估了全球产业集中情况。

数据来源:根据2000—2014年世界投入产出表整理所得,下同。图2 2000—2014年出口总值口径和出口国内增加值口径下的HHI对比

进一步观察出口国内增加值下的HHI变动趋势可知,整体而言,以2007年为分水岭,2000—2007年与2008—2014年两阶段的HHI变化趋势呈现微弱对称分布特征,说明2008年金融危机对全球贸易活动产生周期性影响。具体来看:①2000—2007年,HHI经过4年的持续下降后,保持相对稳定状态,但2008年金融危机打破这一局面。②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时,HHI迅速增加,产业集中趋势明显,GVC急剧收缩;经过2009年的短暂扩张之后,又延续了GVC收缩态势直到2011年末。③2012年开始,HHI出现下滑,产业集中度由集中向分散转变,GVC呈现扩张趋势。综上,2000—2014年,行业整体GVC重构呈现出GVC扩张—收缩—再扩张的三阶段趋势。

与整体GVC重构所表现出的趋势不尽相同,全球制造业18个主要行业GVC重构特征可分为四种类型,见表2。第一类具有周期联动的特点。仅有r1 (食品制造和烟草加工业)、r3 (木材加工及木竹藤棕草制造业)、r16 (汽车,拖车和半挂车的制造业)三个行业的HHI变动趋势与全行业变动特征一致,GVC重构表现为扩张—收缩—再扩张三阶段特征。第二类具有持续收缩的特点。r2 (纺织业)、r6 (石油加工炼焦及核燃料加工业)、r9 (橡胶和塑料制品的制造业)、r11 (基本金属制造业)、r18 (家具制造及其他制造业)五个低技术类制造行业HHI在三阶段均呈上升态势,表明这些行业出口国内增加值不断向少数经济体集中,GVC长期处于收缩状态,是金融危机时期GVC收缩的主要力量。第三类具有敏感脆弱的特点。r7 (化工产品制造业)、r10 (非金属矿产品的制造业)、r12 (制造金属制品业)、r13 (计算机,电子和光学产品制造业)、r14 (电气设备制造业)、r15 (机械设备制造业)六个中高技术类制造行业HHI在三阶段呈现出 “减小—增大—再增大”的趋势,GVC扩张的局面被金融危机打破后长期处于收缩状态,表明这些行业受金融危机影响的持续性更强。第四类具有持续扩张的特点。r4 (造纸和纸制品业)、r5 (印刷和记录媒介的复制业)、r8 (医药制造业)、r17 (其他运输设备的制造业)四类传统制造行业HHI不断降低,即使在金融危机时期此类行业的GVC仍然保持扩张态势,是金融危机后GVC扩张的主要力量。

4.2 GVC重构对制造业的影响:价值链分布视角

如果金融危机对全球贸易活动只产生周期性影响,那么在GVC收缩时期,全球产业出口国内增加值应向少数经济体集中,GVC长度也会持续缩短。但由图3可知,全球全行业和制造业GVC长度经历2008年的显著缩短后又延续延长态势,表明金融危机对全球贸易活动还存在结构性影响,全球价值链条在不同类型国家的布局出现结构性变动。下文以中国制造业全球价值链条在发达国家 (26国)、本国内部、其他发展中国家 (除了中国外的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三类经济体的分布变化,揭示全球价值链重构对中国制造业的影响。

根据式 (6)计算出中国制造业18个主要行业的GVC长度矩阵,并进行分类归并处理后,可得这些行业于金融危机前后在不同类型经济体的价值链长度及其时序变化,反映中国制造业价值链条在全球分布特征。见表3。

表2 GVC重构前后全球18个制造行业出口国内增加值HHI均值及平均增长率情况

(1)金融危机前后,全球价值链条在发达经济体、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增长率呈现 “+、-、+”特征的制造行业有5个,分别为r1 (食品制造和烟草加工业)、r3 (木材加工及木竹藤棕草制造业)、r6 (石油加工炼焦及核燃料加工业)、r8 (医药制造业)、r10 (非金属矿产品的制造业)。这5个行业经过金融危机后,一部分链条在发达国家 “再工业化”政策影响下向发达国家回流;与此同时,由于中国国内劳动力成本上升,部分跨国公司为实现利润最大化,开始将此类行业GVC低端环节分配至其他劳动力成本更低的发展中国家。这类行业多为劳动密集型行业,发达国家试图收缩此类行业价值链条至国内以缓解就业压力,发展中国家则凭借低成本优势争取承接此类行业的加工组装等环节,积极嵌入GVC。由于中国此类行业在金融危机后受到来自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双重压力,故可定义为 “双向挤压型行业”。

(2)金融危机前后,全球价值链条在发达经济体、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增长率呈现 “+、+、+”特征的制造行业有5个,分别为r2 (纺织业)、r4 (造纸和纸制品业)、r5 (印刷和记录媒介的复制业)、r7 (化工产品制造业)、r18 (家具制造及其他制造业)。这类行业在金融危机时期依然保持强劲的扩张态势,在三类经济体中的价值链条都有增长。不难发现,r4和r5为上文分析中具有持续扩张特点的行业,中国r4、r5行业全球价值链条在三类经济体保持增长态势是应有之义。但值得注意的是,其余3个行业 (r2、r7、r18)均为上文分析中具有持续收缩或敏感脆弱特点的行业,中国在此类行业中表现出的逆势扩张现象充分说明,在金融危机时期,中国把握GVC重构的契机,利用国内相对稳定的发展环境,实现r2、r7、r18行业的快速成长与对外渗透。由于中国此5个行业在金融危机时期表现出强劲增长态势,可定义为 “强劲生长型行业”。

图3 全球所有行业及制造业价值链长度变化

(3)可定义为 “GVC主导型行业”的有r9 (橡胶和塑料制品的制造业)、r12 (制造金属制品业 (机械和设备除外))、r14 (电气设备制造业)、r16 (汽车,拖车和半挂车的制造业)、r17 (其他运输设备的制造业)。此类行业在金融危机前后,全球价值链条在发达经济体、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增长率呈现 “-、+、+”特征。说明这些行业经过长期技术积累,逐步掌握了关键元件的自主研发生产能力,快速向GVC中高端环节攀升,而把加工组装等低端环节发包给其他发展中国家,成为中国制造业由 “嵌入GVC”向 “主导GVC”转变的先锋行业。

(4)可定义为 “国际产能合作型行业”的有3个,分别为r11 (基本金属制造业)、r13 (计算机,电子和光学产品制造业)、r15 (机械设备制造业)。此类行业在金融危机前后,全球价值链条在发达经济体、中国和其他发展中国家增长率呈现 “-、-、+”特征。不难发现,此3个行业均为上文所述的具有持续收缩或敏感脆弱特点的行业,其出口国内增加值更易在GVC重构期向较少经济体集中。由于中国与 “一带一路”其他沿线国在此类行业上具有较好的经济互补性,随着 “一带一路”倡议的逐步推进,双方在此类行业上合作不断加深,中国将更多的价值链条转移至沿线国家,此类行业亦成为中国深化国际产能合作的主要载体。

4.3 GVC重构对中国制造业影响的进一步讨论:国际竞争力视角

GVC重构影响制造业价值链条的国际分布,使各国所承接的GVC环节重新洗牌,引起各国制造行业国际竞争力的变化。依据式 (7)计算出各国制造行业的RCA_VA指数并进行排序,可得金融危机前后中国各制造行业国际竞争力的变化。

如表4所示,四类行业的国际竞争力表现与上述的价值链条国际分布特征变化较为一致。 “双向挤压型行业”RCA_VA指数相对较低,除r8医药制造业外,其他4个行业危机后的RCA_VA指数值均低于危机前水平,RCA_VA指数全球排名也出现下降,说明该类行业在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双重挤压下,国际竞争水平开始下降,产业升级任务艰巨。 “强劲生产型行业”经历金融危机后,多半行业的RCA_VA指数全球排名有所提升,国际竞争力不断提高。 “GVC主导型行业”的RCA_VA指数全球排名较为抢眼,均位于前3名行列,是中国制造业中的领军行业。 “国际产能合作型行业”的RCA_VA指数均大于1,处于全球上游水平,且3个行业RCA_VA指数全球排名在危机前后较为稳定,具有与其他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进行国际合作的较好国际竞争表现。

表3 GVC重构前后中国制造业全球价值链长度在不同经济体分布变化特征

5 GVC重构下制造业转型升级路径

GVC分工体系下的制造业升级是指国家、企业、工人等经济主体在国际生产网络分工中,由从事低附加值活动转向从事更高附加值活动的变化过程[16]。对于GVC分工体系下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的路径选择,学术界存在三类不同观点。其一认为中国应基于自身比较优势,依托GVC制定以自身为核心的价值链体系[17];其二认为构建和发展国内价值链 (National Value Chains,NVC),大力发展基于内需的全球化经济,才是中国在国际竞争中突破低端锁定的可行之路[18];其三主张中国借助 “一带一路”发展机遇,从嵌入GVC转为主导区域价值链 (Region Value Chains,RVC),形成GVC双环流发展模式[19,20]。本文实证分析表明,中国不同制造行业的价值链布局及国际竞争水平在GVC重构前后表现出较大差异,故应结合已有研究成果和不同行业在GVC重构中的表现选择差异化升级路径。

(1)依托降成本、提效率等方式,强化现实比较优势基础,防止 “双向挤压型行业”被挤出GVC。金融危机以来,中国土地、资源、商务及劳务成本不断上升,环保压力日趋严峻,致使大型跨国公司部分业务回流以及本土制造企业出逃海外的事件时有发生,实证部分亦表明 “双向挤压型行业”国内价值链条出现收缩并向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转移,中国制造业GVC环节面临被挤出风险。这一现象充分说明中国制造业前期嵌入GVC所依靠的低成本比较优势已难以为继,必须从降成本与提效率两方面寻求突破。一方面深入贯彻 《降低实体经济企业成本工作方案》中所提及的降低企业税费负担、融资成本、制度性交易成本等方面;另一方面淘汰低端落后产能,激发企业强化对发展软硬环境的投资,从根本上提升生产效率。在 “硬件”方面,沿着 “中国制造2025”所提出的信息化与工业化融合发展方向,组织研发或引进智能制造装备或智能化、自动化生产线;强化 “互联网+”行动,促进互联网在企业研发、生产、运营、营销等全链条上的集成运用。在软件方面,积极引进高层次、 紧缺型和创新型人才,强化对员工操作技能、企业文化等的培训,营造企业 “创新性毁灭式”的发展环境。

表4 中国制造行业RCA指数及其全球排名情况

(2)注重高级生产要素的培育,向GVC高附加值两端跃迁,避免 “强劲生长型行业”陷入 “低端锁定”旋涡。虽然中国 “强劲生长型行业”在金融危机期间仍保持扩张态势,但此类制造行业增值能力与贸易规模出现严重错位,大量行业利润被外资攫取[21],面临被 “低端锁定”之风险,长此以往必将陷入 “悲惨增长”的漩涡[22]。避免 “悲惨增长”的根本途径就是在接包的同时注重对高级生产要素的培育,形成微笑曲线两端环节的比较优势,也即提高GVC 内的租金收益。而这一目标的实现关键在于控制关键性资源或建立进入壁垒[23],故可通过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优胜劣汰,倒逼代工企业摆脱对低端要素投入的过度依赖,激励其积极打造异质性资源,构建GVC制造环节技术壁垒,增强贸易获利能力,改变在GVC中长期被俘获的局面。

(3)实现国内价值链与全球价值链良性互动,打造GVC “链主”企业,强化 “GVC主导型行业”的国际竞争优势。 “GVC主导型行业”在GVC重构期间不断向GVC中高端攀升,国际竞争水平表现优异,贸易增值能力大幅提升,已具备与发达国家在国际舞台角逐的基础,但此类行业中具有 “链主”实力的大型跨国企业依然缺乏,难以形成持续性的国际竞争优势。纵观跨国企业巨头成长经验可知,几乎所有企业均从国内市场起步,通过国际投资、国内外并购等手段持续扩张,实现与国际市场的有效对接,最终成为GVC中的 “链主”企业。可见规模优势是培育 “链主”企业的核心要素,需要企业通过缓慢积累型的内部成长与兼并收购型的外部成长两条路径实现。因此,中国应一方面充分发挥资源丰富、产业配套齐备、消费需求和购买力旺盛的大国优势以及东中西部产业基础差异化的梯度优势,构筑NVC,助推优势企业开展大规模兼并重组,加快打造NVC下的行业龙头和领军企业;另一方面引导中国大型制造企业走出国门,吸收国外品牌、技术、人才、市场等方面的优势资源,在全球范围内布局研发设计、原料采购、加工组装、销售等GVC环节,培育 “中外联动”的比较优势,打造掌控GVC附加值高端的 “链主”企业。

(4)抢抓 “一带一路”机遇,营造区域合作良好环境,促进 “国际产能合作型行业”主导区域价值链。 “一带一路”作为一个创新性的全球经济合作平台,拓展了中国自身经济发展空间,带动中国与沿线国家进行更大规模、更为频繁的投资与贸易活动,是推动国家制造业转型升级的重要机遇[24]。在GVC重构期间,中国 “国际产能合作型行业”的价值链布局不断向沿线国家拓展,形成国际产能合作的良好开端。今后一段时期,中国应当进一步优化与沿线国家合作的政治环境、投资环境、金融环境等软环境,以及物流、港口等基础设施硬环境,确保中国与沿线国家产能合作的快速推进,助推中国主导RVC,为国内制造业提供更大发展空间、积累更多资本,带动制造业转型升级。

6 结论

本文基于2000—2014年世界制造业投入产出数据,考察了GVC重构对中国制造业价值链分布及国际竞争力的影响,并提出针对性的转型升级路径。本文的可能创新之处在于:

首先,在机理分析上,本文提出GVC重构分别通过竞争效应、结构效应和空间效应改变GVC参与主体的构成、分工地位和价值链布局,进而影响发展中国家制造业价值链分布的观点。其次,在统计口径上,区别于以往研究大多使用贸易总值统计口径,本文基于2000—2014年世界投入产出表数据,分别构建附加值口径下的HHI指数、GVC长度指数、RCA_VA指数度量GVC重构的发生情况、GVC重构对中国制造业价值链分布及国际竞争力的具体影响。实证结果表明:①2000—2014年,就行业整体而言,GVC表现出扩张—收缩—再扩张的三阶段趋势;制造业细分行业的变动特征与整体不尽相同,部分行业分别呈现出持续收缩、敏感脆弱、持续扩张等趋势。②根据所受GVC重构影响的差异,中国制造业在发达国家、本国内部、发展中国家三类经济体中价值链条既有周期性变动也有结构性变动,可分为 “双向挤压型行业” “强劲生长型行业” “GVC主导型行业” “国际产能合作型行业”四大类型。③四类行业的国际竞争力表现与价值链条国际分布特征变化较为一致。

本文还提出,中国制造业必须要认清各行业的现实比较优势,充分考虑各行业价值链分布的异质性,区别选择转型升级路径:①“双向挤压型行业”当务之急是依托降成本、提效率等方式,强化现实比较优势基础;② “强劲生长型行业”要注重高级生产要素的培育,向GVC高附加值两端跃迁,避免陷入 “低端锁定”旋涡;③ “GVC主导型行业”应实现国内价值链与全球价值链良性互动,打造GVC “链主”企业,强化国际竞争优势;④ “国际产能合作型行业”应抢抓 “一带一路”机遇,营造区域合作良好环境,致力于主导区域价值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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