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对于张岱年先生的天人合一观,他是立足于中国哲学史上的观点所形成的自己的见解,所谓“合一”,有分才有合,故,张岱年先生的“天人合一”既强调天与人相分别,又强调天与人相统一。其中,“天人合一”观念发展演变的过程中,张先生认为对于“天人合一”与“天人有分”观念是“交参互含”的,应当批判的继承,在张载和二程的思想基础上,解决了天道与人道的关系问题,重新肯定了天人合一观念。同时,正确理解天人关系,能够使人们重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对于保持生态平衡与可持续发展有积极意义。
关键词 天人合一 张岱年 人与自然
作者简介:陈一鸣,河北大学政法学院中国哲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B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07.113
关于“天人合一”观念,历代哲学家有不同的理解,天人合一观念起于先秦,成形于汉宋,发展于清代。张岱年先生从中国哲学史出发,梳理“天人合一”的相关思想概念,最后立足于张载、二程的思想,认为对于“天人合一”要批判的继承,立足实际。从思想层面,解决天道与人道的关系;从现实层面,解决人与自然的关系,开中国文化综合创新之路。
一、张岱年的“天人合一”观的思想渊源
中国哲学史上关于“天人合一”均有不同的论述,大体来说,即天与人之间的密切关系。关于“天人合一”的来源,《诗经·大雅·荡之什》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豁德。”主要意义是说人的常性与生俱来就是追求美善是其德。
《左传》记郑子太叔说,“礼”是“天经”“地义”“天地之经纬”,把天地之理与人间之事联系起来,从伦理道德层面讲天人关系,“礼”使天与人产生联系,进而“合一”。孟子曰:“知性则知天”,“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也。”(《孟子·尽心上》)“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孟子·告子上》)首先,孟子将天与人性联系起来;其次,天作为一个至高无上的实体,赋予人以思维能力,孟子通贯性天的观点对宋明理学影响极大,张载、二程都接受了孟子的观点,并加以发展。
在道家哲学中,并未涉及天人合一的问题,但庄子间接的表明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主张自然无为。庄子说:“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庄子·大宗师》),不要用人的心智去损坏自然之道,不要用人的微力屈改变天地的命运。在庄子看来人心会损害天之自然,主张摒弃人为,顺任自然,最后达到“与天为一”(《庄子·秋水》)的境界,这并非人与天为一,他所强调是人通过自身的努力而与天相应,放弃人为,达到自然而然的境地。
《易传》中对于天人关系的描述说:“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乾卦·文言》)意思是说人的德行要与天地的功德相契合,与日月的光明相契合,与四时的时序相契合,与鬼神的吉凶相契合,总之,要遵循天的变化和规律。“与天地相似,故不违;知周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旁行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治。”(《系辞上传》)此处讲圣人的作用,圣人是不违背天道规律,坚持原则,同时又发挥德行的作用,施惠于众人,对于“天地之化”时刻遵守规律而行,所以能够避免灾祸。此观点借圣人来说明天人关系是可以协调的,既要尊重自然,又要善于发现自然,探索自然。
汉代董仲舒的“天副人数”将人的三百六十节与天数相应;形体骨肉和地相应;人有耳目,天有日月星辰;身體有孔窍理脉,自然有山川河流,此人与自然一一相应,为其天人合一提供依据。很明显,董仲舒认为的天人合一,并赋予天以人格,是从类比相应的角度来加以说明,他从形体生理上把人说成与天是完全一致,这便把人与天的距离去掉了。同时董仲舒宣扬“天人感应”,张岱年认为这是牵强附会,迷信之说,理论价值不高。
荀子强调“天人之分”。他所认定之天,并非道德的自然性质之天。其中,他把天加以道德法则化,即以天为道德的根源,同时又以道德的超越性去肯定上天,代替天的人格神特征。荀子既强调天人的区别又承认天人的联系,把人的喜怒哀乐与天相联系,不仅如此,还把人的五官和心与天相联系,但同时他又强调 “财非其累以养其亲,夫是之谓天养;顺其类者谓之福,逆其类者谓其天情,以全其天功。 ”强调要遵循自然规则以顺应天道。同时,他提出“制天命而用之”,强调人的能动作用。同荀子一样,张先生认为人在遵循客观规律的同时要发挥主观能动性,从而认识自然,改造自然。
张先生认为张载明确提出了“天人合一”命题。张载说:“释氏语实际,乃知道者所谓诚也,天德一也。其语到实际,则以人生为幻妄,以有为为疣赘,以世界为荫浊,遂厌而不有,遗而弗存。就使得之,乃诚而晋明者也。儒者则因明致诚,因诚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学而可以成圣,得天而夫始遗人,《易》所谓不遗、不流、不过者也。”(《正蒙·乾称》)“所谓‘得天而未始遗人即是说既肯定天的实在性,理解天道的内容,又肯定人的价值、人生的意义,既知天而又知人,达到天人合一。 ”张载首先站在批判佛教的立场上来肯定“天人合一”,用《中庸》的“诚”与“明”批判佛教否认现实世界的实在性,“诚”即天道,肯定现实世界的实在性才可谓“明”,诚明就是肯定天道与人性的统一。《西铭》中提出“民胞物与,物吾与也”,也正契合其“天人合一”观念。同时张岱年的天人合一观与张载的观念存在很多的贯通之处,首先,张先生同张载一样,同样承认天与人的客观实在性。其次,皆认为天与人都以变易为本性。
程颢强调“万物一体”,又说“天地本无二,不必言合”,“本无二”意即“本一”,强调人与天地万物的一体性,程颐则说:“道与性一也”,“道一也,岂人道自是人道,天道自是天道?”天道和人道在共同的一个大道的容摄之下,其次,人道中所含有的“仁义礼智信”首先是天道自然而然的内容,又是人道所要遵循的,“道未始有天人之别,但在天则为天道,在地则为地道,在人则为人道。”张先生在此予以否认,“天道是自然规律,人道是道德准则,二者是有区别的。 ”
基于此,中国古代哲学家关于天人合一的观念对张岱年先生形成自己的天人观奠定基础。
二、张岱年对“天人合一”的界定
总的来说,中国哲学史中对于天人关系的界定,大致分为两类,一类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淡化人与天的区别,如董仲舒的“天人合一”;另一类主要强调人与自然的区别,主张人要克制私欲,尊重自然,如荀子的“天人之分”。
张岱年先生综合上述两种观念,对于天人关系既相区别又强调其统一性。“所谓天人合一,并不是说天与人完全没有区别,而是说天与人有别而又统一的。 ”其中,董仲舒讲“以类合之,天人一也”,张载讲“天人合一”,程颢讲“天人本一”,他们学说内容不同,但其基本观点一致,张岱年先生赞同和肯定董仲舒、张载和程颢的天人观,同时对他们的观点又有所推进和创新。首先张先生肯定天与人的统一关系,且天除了是自然意义上的天,还具有人格神的特性,人是天所赋予的,是天的一部分。但可以肯定的是,人与天从来不是敌对关系,而是共存关系,而所谓“合一”并非是没有区别,而是有别而统一。可以看出张先生更倾向于张载的观点,并把张载的“合一”术语统称为天人的类同性、一体性或统一性。同时认为张载的天人合一观承认天道与人道的区别,这正和张岱年的思想不谋而合。
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讲“天副人数”是他“天人合一”的主要理论依据,把人说成天的副本,人的身体构造与天的自然之序有天然的相似之处,为了说明其“身犹天也”的结论,将人的形体可以计数与天之数相应,把人的五脏与五行相联系,将人的四肢与自然四季相联系。董仲舒目的是要把人镶在整个天的构造中,以确立人不可动摇的地位。张岱年先生对于董仲舒的思想的看法是将其“天人一也”与“天人感应”相区别,肯定其天与人相感应,同时对天人感应的理论依据如“人副天数”“天人相类”有所异议。
张岱年先生对于“天人合一”的观点主要是继承张载和二程的思想,并针对他们的观点,在《中国哲学中“天人合一”思想剖析》一文中提出了关于“天人关系”的四个命题:第一,“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第二,“自然界有普遍规律,人也服从者普遍规律”;第三,“人性即是天道,道德原则和自然规律是一致的”;第四,“人生理想是天人的调谐”。张岱年明确指出第一和第二个命题基本正确,第三个命题基本错误,第四个命题包含了重要意义。对于第三个问题,笔者认为可以直接引发当今关于生态平衡问题的思考,放在第三部分予以讨论。
对于前两个命题,张岱年先生运用恩格斯的《自然辨证法》为一个问题提供依据,肯定天人合一,自然过程、历史过程、思维过程都遵循自然辨证法规律,为天人合一找到自然辩证法依据,把天人合一解释为“自然界精神和规律的统一”,人和天都遵循着同一规律。因此,张岱年对第一、第二命题持肯定态度。
对于第三个命题,“人性即使天道,道德原则和自然规律是一致的”,中国哲学自古以来,习惯于制定至高无上的天道,并且以天道统摄人道,即从天道中抽象出人道,从自然规律中抽象出道德原则。张载、二程都肯定天道、人道与人性的统一,张载说:“天人异用,不足以言诚;天人异知,不足以尽明。所谓诚明者,性与天道不见乎小大之别也。”(《正蒙·诚明篇》)人的本性与天道本是统一的,人的作用就是能够知人、知天,人性与天道本然统一。程颢说,“万物一体”、“天人本无二,不必言合。”程颐说:“道未始有天人之别,但在天则为天道,在地则为地道,在人则为人道”,他认为“仁义礼智信”既是人道、人性的内容,又是天道的内容。这样张载和二程便把自然规律和道德规律混为一谈。而张岱年明确指出“人性即是天道”的命题是错误的,在《中国哲学中“天人合一”思想剖析》中明确指出“天道是自然规律,人道是道德准则,二者是有区别的”,他认为自然规律与道德是统一而又分别的两个层面,从统一来说,道德行為要符合自然规律,从分别来说,道德行为是社会现象,道德行为仅符合自然规律且不能说是道德行为。并且,道德原则是根据社会历史背景所设定的,具有历史性和阶级性,不具有穿透时空的特性。
对于中国哲学史中关于天人关系的两种观点,即“天人合一”和“天人有分”的观念,张岱年先生并未笼统论述,而是认为这两种观念互相蕴含,交参互含,要辨证的看待天与人即自然与人类之间既对立又统一的相互关系,并且有区别的赞成和发展。张先生认为古代的天人合一观有正确的观点亦存在其不足,他一方面肯定天人合一,并且认为要结合当今现状区别对待,辨证的分析,批判继承。同时,面对当今的生态环境现状,张岱年先生的第三个问题“人类应如何对待自然界?”引发我们的思考和反思,当然,理想状态是天人的协调发展,而张先生天人观念亦能给我们提供思路。
三、张岱年“天人合一”观的意义
天人合一的观念明确表明了人与自然能够和谐共生的倾向性。张岱年认为对于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的问题,中国哲学史大致有三种学说,一是庄子的因任自然(顺天)说,二是荀子的改造自然(制天)说,三是《易传》的天人调谐说。庄子的思想对待自然的看法是自然而然,反对人为干预。其中荀子的制天说与西方“战胜自然”的思想,不谋而合。西方“战胜自然”的思想传到中国,荀子的制天说受到鼓励,于是我们过度的强调人与自然的对立,这种做法的结果是过度利用自然最终而招致灾难和恶果。“战胜自然”的思想使西方的科学技术得以发展进而取得丰富成果,与之伴随的是生态环境的恶化,威胁人类的环境生存条件进而引发一系列的生态环境失衡的问题,这违背天人合一的初衷,继而引起如何维持生态平衡的问题。这一问题面对当今环境现状同样引发我们的思考和反思,在天与人的关系中,天与人能否和谐共处的关键在于人自身,即人能否尊重自然,善待天。天或者说自然本身是符合秩序原则,那么天人的和谐关系进一步要求人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应该清晰的认识到在尊重自然的同时也是成全人类自己。
在经济飞速发展的今天,过度强调经济利益,鼓吹金钱至上,殊不知人类正在步步逼近自己挖掘的陷阱中,天人本来合一,但人类在加破坏这种合一关系。人类既要向前发展同时又不能放弃对自然的敬畏。面对现实矛盾,张岱年的天人合一观具有合理性与现实意义,正确理解天人关系十分必要,“天人合一”并非要放弃对自然的探索,相反,要重视自然,合理的开发和利用,同时要重视技术的更新和进步,即当今社会倡导的可持续发展。这是张岱年先生对于时代急难的精神反映,能够唤醒人们关爱自然,保护环境的良知,从而致力于可持续发展。深入研究这一理论具有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同时与西方日益深入人心的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思想产生共鸣,天人合一思想对于致力于全球和平发展和环境治理具有很大价值。
庄子思想引发我们对自然的敬畏,对自然生命的关怀,倘若看待自然的态度过于消极,就会懈怠追求经济、科学,从而落后于西方。倘若过于强调人与自然的对立,又会陷入赚钱至上的怪圈。因此处理人与天、人与自然的关系要把握一个度,既要尊重自然,尊重规律,又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要在合理的范围内改造自然,为人类所利用,同时又不能破坏自然。张先生的天人观并非让人们放弃对自然的探索,而是要妥善平衡人与自然的关系。在生活实践中,在进行经济建设、科学探索的同时要注意保持生态平衡,实现可持续发展。
四、結语
张岱年先生的天人合一观,强调天与人对立又统一的辨证关系,要实事求是的分析,批判的继承。面对当今生态环境现状,张先生的观念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重温天人合一观,有利于在实际生活中把握科学技术的应用尺度,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过程中,既要发挥人的能动性,追求科学进步,亦不能忽视对自然生命的关怀。正确把握天人合一观,能够减少天人对立,减少对大自然的过度开采和破坏,从而缓解天人矛盾,提高天人谐调水平。
注释:
张岱年.中国哲学中“天人合一”思想剖析[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1),第3页.
张岱年.天人合一评议[J].社会科学战线,1998(3),第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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