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含烟
最好的秋天
最好的秋景,是车子驰过
带着一群落叶飞起来
最好的落叶,是在两排梧桐树之间
用硕大的手掌覆盖着草地
最好是你和我
坐在车子里,将这些画面
印在脑海,我描述着喜欢的情景
和前一天因为一些小状况出现的吵闹
你强行吻住我,使我不再因为空守秋天
而唠叨。所有的潮声
向一面倒去,白日里的那些落叶
在我的身体里
一片一片,翻转
你要看看秋天里的柿子树
密密麻麻的柿子果
约好了一起红
一起挑着灯
成为照片中的背景
它们在一缕烟火后面沉默
仿佛隐隐地藏着什么
又绝不开口
它们站在那里
等风来,等雪压树枝
扑簌簌
雪带着它们的话语落下
大地把一群鸽子送上枝头
去回应它们。
无 题
挑冬天里落雪的时候
踩一串脚印上去,等雪再下一会儿
在被雪覆盖好的地方再去踩一串脚印
直到,周围全是脚印
一个孤独者,终于有了陪伴
最后一场秋雨
雨下得很矜持
我们坐在车子里
不讲话只傻笑
没有话题,就听听这些雨吧
我喜欢雨甚于路边那些
不肯退场的月季,我喜欢雨的单调
甚于那些明艳的灯笼
雨落在车窗上
被雨刮器推开
新的雨又落下来
这像不像不断涌来的人群
一排一排的新面孔
每一个都不是你所熟悉的
每一个都想在雨天
回到自己的位置。
冬日素描
我从酒宴上逃出来
大街上到处都是裹着厚重棉衣的人
冬天了,所有人
都要向内,寻找自己的根系
有人跳过大街上的栅栏
去赶另一场酒会
有人匆忙从地铁站
回到地面深深呼吸
短暂的没有雾霾的日子
月亮慷慨地把星星搬出来
作为寄给远方的信物
被酒精燃烧的身体
要奔往被爱包围的方向
一只鸟在水面上飞
在河水上空飞着的鸟
不知河里一直跟着它飞的是谁
当它呼唤水里的那只
并无回应,它向下飞一些
它们便近了一些
它将喙伸到水面
波纹四起,那只同样的鸟羽毛涣散
像从战场上回来
当它重新飞到空中
那只水中的鸟又羽毛完好地
跟着它向前
空中的鸟不知道水中那一只是谁
只知道遇到河流时,它会出现
到了陆地,就消失不见
它多么盼望一路都是河流
使它的飞翔不孤单
即便是默默地跟随
即便触摸不到
也知道它的飞翔
通过水,能得到映衬和相伴。
海 葬
死了之后,要身葬大海
白色的骨灰随风一飞
就散了
死了之后,不要凭吊
你只需背诵我写给你的几行诗
就好了,读到伤感处
你就知道活着的我
当时的无奈,而现在
我得到了解脱
跟着风一起,不再为词语的新旧
而责备自己
不再因感情的虚无
而望着落日流泪
这一生,哭过那么多次
终于可以枕着更多的眼泪
好好地休息一下
海水带着细碎的我
向前,去到落日沉下去的远方
你们看不见,我跟着海水
有多么自由,一会弯曲
一会抬高,恒久地
对着蓝天,包容着远方。
两只鹅
小时候怕鹅,从院子里经过
要手拿一根木棍,一边赶它们
一边跑着回屋
直到有一天,一只白鹅病死了
另一只花鹅开始郁郁寡欢
它不再进食,短短几日
也死了——
两只鹅的死让我小小的世界
第一次有了死亡的气息
主动死去的花鹅,让我相信
活着的生灵
都有一颗献祭的心
超越对死亡的恐惧。
白发情人
拔白头发的时候
白发没拔下来,黑头发
掉下来很多根
这生生不息的白发
让人发愁
如果一个人爱我如它一样就好了
一打开,它就在
扔掉了,它又自己跑来
站在原来的位置,仿佛那是
它固有的,谁也抢不到的
一个人爱我,爱得不离不弃
爱得默默无闻
爱得春风吹几回,都在那等我
漂 泊
一片灯光的海洋——
说的是每当夜晚来临
你要回到灯火里漂泊
仿佛这样才能找到更好的自己
而不是白昼里那个暴晒在阳光下
忙碌而没有灵魂的人
我们需要放逐自己
如果你仍深爱着我,若你能领会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等待
就像这漂泊
当雪落下来
就要过年了,就要
把春天过得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要向你辞别,只有水杉
仍守着湖岸,水杉是好的
雪花也是好的
这个冬天,雪只下了一场
作为北方的物证,它不愿意出场
连雪都要遗弃冬天了
我们还有什么不能放下
还有什么要去争执
当雪落下来,盖在新年的钟声上
一些声响
需要我们关闭自己才能听到。
修牙记
村里的小月来修牙,我带她
在小城里转了几圈,也不知
哪家诊所的牙医不唬人
她捂着肿起来的脸
茫然站在七月的大太阳底下
那份无奈让我想起
我第一次修牙时,攥着母亲衣襟
被按在椅子里的那份恐惧
没有找到好牙医的小月
拉着我躲进一家小吃店
她点了一盘酱骨头,并让我
吃掉它们,其中有两块是帮她啃的
然后,我们一起冲进一家牙医诊所
——噫!她閉起眼睛等待治疗的样子
很像刚才那块被啃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