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寄往楼兰、撒马尔罕的粟特古信札
她叫米娜,她和女儿住在敦煌已经三年。
丈夫和母亲在楼兰,但也可能
他们已经回到撒马尔罕,那是粟特人的老家。
丈夫离开了她们,也可以说他
遗弃了这对母女。她哭着写信,
没有钱,也付不起20个斯塔特的
回家的路费,就要替别人放羊了,她哭着写,
只有丈夫能懂的粟特文。
我从家里逃出来,和你私奔
来到敦煌,你让做什么
我就做什么,但是你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我向税务官借钱,
我向你的亲戚借,都遭到拒绝。最后,
一位和尚给了我一头骆驼。天啊!
不管是摩尼教
还是拜火教,我肯定是惹恼了
不知哪一位大神。你快回来吧,
要不然。。。。。。
最后,她骂着说,
我怎么会嫁给你?嫁猪嫁狗也比嫁你强。
没有米娜的地址,也没有
丈夫的地址,只写着寄往楼兰,或者撒马尔罕,
也可能送信人知道。1000多年后,
在敦煌西北90公里的一个邮包里,
斯坦因发现了这封没有送达的邮件,以及米娜母女
哭泣的身影。
在想马河见马鞍垛及压寨夫人
——兼致永伟、泉声、飞廉诸兄弟
一条翻腾的溪水,被我们
翻过来。没有马,也不见挂起的
鞍子。不在场的
草原,供养着中原的仪礼,和
推着石头上山的君子。
我们多次说到河南,说到杜甫
和他愁苦的草药。山水供养的人
其实由诗歌供养。我们命名马鞍垛,
是泉生的,是风吹的,是
解甲归田的,是由小麻雀所遗忘的
一段注释。是用?头刨出的
残缺的手札——
一粒碎词的归隐。
这不是响马。是想,
另一个响马跑出来,掠了
一个夫人,和她艳丽的大叶女贞。
是想,一个小山沟,和它
分岔的小径,如何
在博尔赫斯的花园里,找到
一枚黄金的根须。
麦秸垛里,永远有一个
栖身的外乡人。
山坡上的玉米,不管是
白发的,还是有着
扁平的后脑,它们一律具备
女人的牙口,和醉意。像极了
有教养的河南地。
防腐木
这么多的赞美,太多了。
据说灶王爷返回了天庭,锅里
有太多的肉糜、油脂、加热后的
谎言,我当做是真的。漂流瓶
褪色的秘密,也是恒温的。
它跟着日光移到下午,路灯杆的影子
就靠在东边的护栏上,弯腰
歇了一小会。
我犹豫着,要不要再摹一遍《寒切帖》。
母亲要去烧香,白马寺、周公庙和
吕祖庵,她要一个一个地去。
隋唐城路边,做防腐木的店家门口,
一个个地摆放着亭台、水榭、花架、回廊,
细小的栈道在围篱后,在积雪中。
像极了女儿手中
散乱的拼图。
白露时分想起九尾狐
在北京海洋館,见到一种
叫玻璃猫的鱼,柳叶一样长。
静止时,隐身于水色,不仔细分辨
你看不到它。总是拎着自己透明的
一根鱼骨,像生物课上,你见到的
剔除干净的自己。
一个重要的特性是,独处时易死。
这和我们没什么两样。
在网上,还见到一种叫
水晶兰的腐生植物。
通体透明,没有筋骨,没有叶子,
更没有叶绿素。它其实
像一朵喇叭花,也像个蘑菇。
我猜想,它们活着
就是一场悖论:
喜欢用减法,减到一根不剩,
减到两手空空,减到无。
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叫幽灵。
21克之诗
美国医生邓肯·麦克杜格尔,
这小子应该是个疯子。我无数次
把胳膊伸过大洋,握了握那双
白皙的手。
在麻省的一家医院里,
他做了一个空前的实验:
称量一名垂死的结核病人,瞬间,
轻了21克。他认定这21克
就是灵魂的重量。
至今,没有人延续这样的实验。
没有人。
这改变了我对20世纪初
那晦暗的看法。天亮了一下,
上帝就站在那里。
就像我小时候,反复地
去拆散收音机,找到
那个发声的人。
两枚硬币,一只蜂鸟?
女人说,21克也就是
两根项链的重量。我倾向于
这个具象的说法:灵魂
就是一根项链。说这话时,
女人在阳台给小猫洗澡,我在望云。
就看到一个女人,走到
停在马路边的车前,用后视镜
看了一下自己的脸,
然后离开。
作者简介:朱怀金,1969年生于南阳邓州,1991年毕业于北京交通大学,先后任教师、记者、编辑,现居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