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明玥
我挺怀念小时候的美味:碱水白米粽、豆沙红豆粽、新鲜豆瓣粽,再喝上一小杯杨梅酒,你会觉得江南的夏天,那么闷,那么黏。如有这些好事物,一样也不辜负你待在这里,逍遥地过了一年又一年。
大魏以前是品粽子的行家,他说到江南,最不可错过的就是豆瓣粽。他也甚奇怪粽子大王们连巧克力馅的粽子都推出了,怎么老人家们包的蚕豆瓣粽子还没有克隆过去。
快到端午节的时候,蚕豆们已经长得有些老,黑嘴子都生出来了,但要是把蚕豆皮也剥去,里面的豆瓣还是很酥粉,而且不像嫩蚕豆有涩味,江南不怕烦的老婆婆们,就剥了蚕豆瓣拌在糯米里,来包粽子。
粽子要煮焖大半夜,这样才赶得上儿孙辈的早饭。豆瓣粽剥出来,糯米是晶莹洁白半透明的,里头嵌着的蚕豆瓣淡黄粉绿,如江南的小令一般。
说这话时,大魏刚经历了一个疗程的化疗,自诩“胃口没有医生说的那么坏”,可也不敢贸然吃粽子了,因为化疗药物产生的副作用已经呈现——他的血糖上去了。我们去看他的时候,照例给他带自家包的粽子,他照样很高兴,说“闻一闻也是精神会餐”。
很难想象化疗病人说起曾经经历的美味时,那种一往情深。很难想象他们重新能吃下一小只肉丸时,那种起死回生的兴奋。对大魏而言,美食的诱惑还有另一重意义:他本是业内有名的专栏作者,写美食成名的。得知得了晚期癌症,唯一的遗憾是:“不写作,我就少了最重要的那一口气。”
在化疗的间隙,他仍然没有放下他的专栏,他说,这是向他的读者通报“那家伙还嘻嘻哈哈活着”。他也不在乎杂志的出刊周期长,要是病势迅速恶化,他可能看不到某些作品的面世,“那也没啥关系,只说明我的一部分还在这世上活着——音犹在耳”。
大魏本质上是个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老天可能也是感念他的这种精神,竟给了他一周不发烧,血糖也相对平稳的日子。主治大夫批准他吃粽子,但只可以吃一个粽子尖。我永远也忘不了大魏闭目品尝那一筷子豆瓣粽的场景,他笑笑说:“你们是怕我没力嚼吧?粽子包得太松,里头的豆瓣也太嫩了。”
人人含泪。大魏说:“粽子还是温热的,你们大伙都吃,每人吃一个。”
玲带来的一锅粽子分掉大半,这时大家才发现,玲的婆婆还包了一串翡翠迷你粽,这种粽子,先前是拿来哄家族里的老幺儿的,可以挂在脖子上当项链玩,通常要挂个两天才舍得扯下来当零嘴吃掉。
这串粽子,理所当然归了大魏。大魏开玩笑说:“无功也受禄,我这辈子,就没戴过这么大的翡翠项链。”他留下话给朋友們,是有关粽子的吃法的:吃碱水白米粽要蘸点糖,吃蚕豆瓣粽子,白嘴吃最好,因为唯有这样,你才能品得出蚕豆瓣奇妙的鲜甜,那是初夏最酥粉的滋味了吧,淡到极处又鲜到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