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牛

刘同喜

临近中秋节之际，荣山县城建局办公室主任李心悟来到局长刘得忠的办公室里，告诉他说上夼村的孙书章要杀牛。

这孙书章是年初县政府分给刘得忠的一个帮扶对象。孙书章的老婆常年有病，一年挣的几个钱有一半拿了药，他自己也有哮喘，一走一呼哧，干不了重活，还有个儿子读大学，每年的学费都让他眼珠子发绿，是名副其实的贫困户。为了能给孙书章办点实事，刘得忠不想像以往那样送钱送米送面，钱花了也就花了，东西吃了也就吃了，帮扶对象该贫还是贫，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经过反复思索，他决定送一头奶牛给孙书章养着，年年都能产奶卖奶，也算达到了扶贫的目的，于是就让李主任办了此事。可现在孙书章为什么要杀牛呢？

刘得忠忙问李心悟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李心悟说当初送牛时给了他一张名片，刚才接到他一个电话，说是村主任让他杀的。

刘得忠也顾不了许多，就让李心悟赶紧去了解一下情况，没有特殊原因，这牛是不能杀的。李心悟答应一声，驱车而去。

来到上夼村，李心悟直奔孙书章家。走进院子里，见孙书章正站在墻角边被拴着的那头奶牛旁出神，李心悟喊一声：“老孙，你在那干吗，真想杀牛吗？”

孙书章一抬头，见是李主任来了，便哭丧着脸说：“李主任，我要想杀牛，还用打电话告诉你吗？”

李心悟一听也是，便走过来，看着这头已长大不少的奶牛，这可是局长的一片心意哪，真要杀了，不是打局长的脸吗？这样想着，李心悟便问：“老孙呀，村主任为什么要叫你杀牛呢？”

孙书章咳嗽一声说：“这不中秋节快到了吗？村主任说要给你们局长意思意思，不能白让你们帮扶，让我准备礼物。可我家穷得叮当响，能有什么准备？他便让我把牛杀了送点牛肉给你们局长包饺子吃。我思来想去舍不得杀，就打电话告诉你。李主任，局长他真的爱吃牛肉饺子吗？”

李心悟一听就火了，骂道：“扯淡，纯他妈的扯淡！告诉你老孙，你绝不能听村主任瞎说，我们局长送牛给你不是为了吃肉，而是为了让你致富，懂吗？你真要把牛给杀了，对得起谁？”

孙书章见李主任发了火，便小着声说：“李主任，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牛肯定不会杀，我还指望着它卖奶换钱养家呢！”

李心悟听到孙书章的表态，放下心来，说：“就是嘛！你不用怕，村主任那儿有我。你可千万不要杀牛，懂了吗？”

“我懂，李主任，牛肯定不会杀。”

李心悟又再三叮嘱一番，便打道回府。

事情到此算是结束了，孙书章知道刘局长不想吃牛肉饺子，就专心致志地养他的牛，希望能早日挤出奶来，以贴补家用。没想到3天后，村主任孙大有又来到他的院子里，看着仍在嚼草的奶牛说：“我说孙书章，你怎么还没杀牛呢？”

孙书章一见这尊菩萨，就张着嘴喘了几口大气说：“村主任，我问过李主任了，刘局长不想吃牛肉饺子，他也不让我杀牛。”

听到这话，孙大有就看着孙书章说：“我说老孙呀，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那刘局长还能告诉你想吃牛肉饺子？他们送的牛，那李主任还能让你杀了？你也不想想，咱村这么多贫困户，为什么单独帮扶你？说句实话，你得感谢我。再说你还不知道吧？咱村的兽医早跟我说了，他们送给你的这头牛不是奶牛而是菜牛，菜牛你养着干吗？不白费力气吗？你要是不信就去问问兽医张。你现在把这牛杀了，既能送份人情，还能赚一些收入，何乐而不为呢？你可想好了，不杀也可以，如果你能准备好让我拿得出手的礼物，明年的扶贫户还是你的。否则，你看着办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大有的这番话让孙书章心里不舒服，明年能不能当贫困户倒无所谓，反正现在他赚了一头牛。问题是这头牛真的不是奶牛而是菜牛吗？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赶紧找兽医张，确定一下真假。他把兽医张叫到家里，仔细地看了看牛，得到的结论是的确是头菜牛。

孙书章陷入了两难境地。杀不杀？杀，他不愿意，就是菜牛，他现在也不想杀。牛肉30多块钱一斤，要杀也得喂到年底才有大赚头;不杀，村主任那儿怎么应付？这人肚子里的小九九他清楚，他不想闹得太僵，住在村里，有好多事还得求村主任。怎么办呢？而能让他不杀牛的，只有李主任。孙书章没有别的法子，就又打电话告诉李心悟村主任要他杀牛的事。

李心悟一听，火气“噌”的一下就冒出来了，心想这地头蛇还来劲了，一次一次地要杀牛，我倒要看看这家伙长了几个脑袋！他放下电话，跟局长做了简单汇报，再次急匆匆地来到孙书章家里。

李心悟一进门便让孙书章把村主任找来，孙书章摇摇头说他不能去，去也找不来。没办法，李心悟就要了孙大有的手机号，拔通后要他立即来到孙书章家里，有事要问。

不一会儿，孙大有就来了。李心悟沉着脸，劈头就说：“哦，孙大村主任，你胆子不小呀，连我们局长送的扶贫牛你都敢逼着老孙杀了，你到底想干啥？”

孙大有一见李心悟那样子，狠狠地瞪了旁边的孙书章一眼说：“哎呀，李主任，我哪敢逼着孙书章杀牛呢，我只是让他准备去看望你们局长的礼物而已，是吧，老孙？”

“这……这……我有什么礼物准备呢，还不是想让我杀牛！”孙书章急赤白脸地说。

李心悟直视着孙大有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孙大村主任，我们局长没说要你们的礼物呀，你这不是假传圣旨吗？”

孙大有“吭哧”一声，看了李心悟一眼说：“你别这样说，李主任，其实这牛我不叫孙书章杀，他也想杀的，因为你们送来的这头牛不是奶牛，而是一头普通的菜牛。菜牛不能产奶，只能犁地。而现在犁地都用拖拉机，没有用牛的，因此只能吃肉。不信你问老孙是不是这么回事？”

听到孙大有这话，李心悟吃了一惊，难道当初托人买的这头奶牛真的是头不能产奶的菜牛？要因此而杀牛，自己这不吃不了兜着走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把牛杀了。想到此，李心悟便转向孙书章说：“真是这样？”

孙书章低下头说：“是这样，李主任，可我想杀也不是现在，这牛才100多斤，正是长膘的时候，杀了可惜，也卖不了几个钱。”

听到此，李心悟虎下脸，大声说：“什么时候也不能杀！我可告诉你们，菜牛也是局长的心意，谁杀谁负责，听到没有？”

这一声喊，把个孙书章吓得一哆嗦，忙看村主任。孙大有捏捏鼻子说：“知道了，李主任，就是孙书章想杀我也不让他杀。”

李心悟看看孙书章，又看看孙大有，狠狠地说：“你们可别拿我的话不当话，如果你们真把牛杀了，到时有你们的好看！”说完转身就走。

回到局里，李心悟只告诉刘得忠说又是村主任这小子让孙书章杀牛，却隐瞒了牛是菜牛的事。

转眼临近春节，县里要求各位扶贫干部到村里慰问一下扶贫对象，刘得忠便想起奶牛的事，不知现在什么情况？于是，就抽时间跟李心悟一起坐车直奔上夼村。

小车在孙书章的家门口停下，两人走进院子里，李心悟便大声招呼孙书章，说局长看你来了。听到喊声，孙书章从屋里跑出来，看到两人，愣了一下，忙说：“李主任，局长来你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呢？也好把家收拾一下。局长，快到屋里坐！”

刘得忠摆摆手说：“不急，我先看看牛长得什么样了，有没有产奶？”

听到这话，孙书章呆在那里，半天也没动一下。李心悟见孙书章发愣，便说：“老孙，你没听局长说要看牛吗，牛在哪里？”

孙书章吭了一声说：“李主任，牛……牛……牛被我杀了。”

“什么，真杀了？不是不让你杀吗？什么时候杀的？”李心悟大声问道。

“5天前。”

“你……”李心悟手指着孙书章说不出话来。

听说牛被杀了，刘得忠也很生气，可他不能发火，平静了一下心气问：“老孙，这牛是给你发家致富的，你为什么要杀了它，难道还是村主任逼你杀的？”

“对不起，局长，我……我被村主任给骗了，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孙书章说完，双手抱头，蹲了下去。

“什么，村主任骗了你？你说清楚，老孫，他怎么骗了你？”李心悟吃惊不小，急切地问。

孙书章长叹一声，说出了原因。因为这是头不花钱的扶贫牛，所以村主任几次三番逼他杀牛。为了达到目的，村主任故意跟兽医张串通，说这奶牛是菜牛，不能产奶，只能吃肉。中秋节孙书章犟着没有杀，春节就犟不过去了。他想反正牛也长大了，老养着也没用，早晚都得吃肉，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就杀了。牛杀了后村主任一下子就拿去30斤肉，剩下的，孙书章分给左邻右舍一些，又卖了一些，还送给兽医张一斤。就是这一斤肉，让兽医张深受感动，告诉了孙书章真相。村主任拿的这30斤肉，他自己留下10斤，其余的分别送给了镇长和书记各10斤。而答应给兽医张的肉，却半点也没有。孙书章虽然生气后悔，也没啥法，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

听到这些，刘得忠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想：扶贫扶贫，这贫到底该怎样扶？现在的扶贫工作有很多问题，如果做得不到位，那就成了面子工程。可是该如何去做，才能保证不让那些蛀虫钻空子？他得好好想想，回去写个报告送上去，让真正的贫困户得到真正的实惠。

想到此，刘得忠伸手把孙书章拉起来说：“老孙，别难过了，牛杀了，我会再送你一头牛，要是人心被杀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你放心，我不会再让村主任逼你杀牛了！”说完，一转身，向门外走去。

李心悟拍拍孙书章的肩膀，也跟了出去。

孙书章看着他们的背影，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眼里便有泪珠滚动。

（图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