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纤瘦崇拜的伪教条

王子戌 阿树

1939年的经典电影《乱世佳人》中，女主角斯嘉丽一边大喊：“20英寸，那可是怀孕的腰身啊！”一边用力抓着床杆，让侍女努力把自己的腰束回17英寸（45厘米）。那是在美国南北战争年代，而根据如今世界卫生组织的标准，成年健康女性的腰围应在70厘米以上。

再往前追溯到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变态细腰是每个女性的常态。她们在15岁前，便要将尚未发育完成的身体套上紧身胸衣，靠抽紧带子来勒细腰身。许多束腰还会插入鲸骨或木片、金属片来定型，使腹部和背部平坦，更加突出胸部曲线。

英国著名医学家约翰·布尔沃（John.Bulwer）曾在《人类形态：人类变换或人为变形》（1644年）中指出：“蜂腰女性”带着变形的漂亮，成了被男性权力捏成的精致娃娃。

在维多利亚时代后期，女权主义运动第一次涌起时，英美大量中产阶级女性走上街头，呼吁女性应当穿着舒适实用的衣服。束腰成为首当其冲的革命对象，她们认为它让女性变得虚荣和愚蠢，是男性通过奴隶心理学来让女性服从。她们在游行中竖起标语：“烧掉紧身束腰！”

大洋对岸的法国更进一步，19世纪70年代的巴黎公社起义中，革命者在巴黎的大街小巷张贴标语“Vous avez la liberte des cultes et celle ducostume”（你可以自由崇拜，亦可自由着装）。紧身束腰被打上了资产阶级贵族不事生产、腐朽堕落的标签，自由着装成为新时代的生活方式。

反抗男权带动了反“时尚霸权”，女性的“身材自主”就这样和平权政治裹挟在了一起。但事实上，这场斗争，远比人们想象的要艰难。

进入20世纪，现代消费主义兴起后，铺天盖地的广告里，一种隐藏于现代文化“束腰”潮流，迅速盖过了平权的声浪——纤瘦崇拜。上世纪60年代的英国超模Twiggy，身高1米67，体重僅有41千克，肩膀瘦削，胸部平坦，像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小女孩，彼时女性模特的平均体重比普通女性轻了16千克。

1995年，美国内衣品牌“维多利亚的秘密”在纽约举办了首场时尚秀。走上舞台的模特们脸蛋精致、身材高挑、曲线玲珑，就像一个个活芭比。维密官方把她们称为“天使”，借此向千万女性传递“这才是完美的标准”的信息，她们也成了许多女性消费者们模仿的对象。

维密模特真的那么完美吗？时尚杂志《VOUGE》澳大利亚版的前主编克莱门茨Kirstie Clements透露，在一次帮模特试穿衣服时，她注意到她的膝盖上有不少伤口和疤痕。对方解释，因为自己经常很饿，所以总是晕倒，撞到膝盖。

Clements认为，时尚圈已经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一个模特如果长胖，试镜时就会穿不上样衣，丢掉工作。因此，她开始节食减肥，在周围得赞美声中越来越瘦，在市场上也会更加抢手。但这种成功穿上巴黎世家（Balenciaga）样衣的成就，通常伴随着剧烈波动的情绪、疲惫不堪的身心、暴饮暴食症和时不时的自我伤害。如果通过节食无法减小胸部，有些模特甚至会去做手术。

而在消费者中，为了苗条而过度节食的女孩比比皆是，有些甚至患上了严重的厌食症，或是成为暴食+催吐族。克莱门茨在《VOUGE的真相》里承认：时尚杂志正在将不健康和不切实际的信息传达给人群。如果要找出导致模特过分瘦削的罪魁祸首的话，杂志编辑难辞其咎。

反抗纤瘦教条

而近年来，时尚圈内外已经出现了反抗纤瘦审美观、反对误导模特和消费者的浪潮。

2014年，维密推出了一则广告，画面上天使们身材火辣，配文是“完美身材”。这个广告激起了众怒，一份反对的请愿书要求维密为自己评判女性身材的标准道歉，并承担责任。

反对者推特上创造的#iamperfect（我就是完美）话题获得超过30000签名，很多人还制作了自己版本的“完美身材”来回击维密。有人说“我已经成为我最完美的样子了”;有人说，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美身材，希望维多利亚的秘密不要再传播这种“神话”。

最终，虽然维密官方没有正式道歉，但把“完美身材”的标语改成了“ABODY FOREVERYBODY”

2017年，一群不赞同这套审美的女性，在维密大秀结束后不久，举办了一场“反维密时装秀”。这场秀上的天使们体型、肤色、年龄都不同，甚至有些模特身体残疾。所有站上T台的人，都想用自己的身体表达一个观点：无论什么样的身体都有亮点。

2018年，美国大码模特苔丝-霍利迪（Tess Holliday）登上了《COSMO》杂志英国版的封面，这位130公斤的模特，在过去几年掀起了社交媒体时代人们讨论身体，接受身体的运动——身材平权运动（Body Positivity）。活动家们批判身体美背后的社会结构，认为这种结构应该包容一个人的自信和自我价值，而不是侵犯它，他们提倡自信自爱、尊重多元、尊重他人。

而与之相对应的，却是近年来在国内中产阶级中兴起的健身热。晒腹肌、马甲线、A4腰，已经成为朋友圈的日常。人们讨论着轻食排毒，无论体重是否在BMI标准之内，都会无比关注曲线的完美程度，甚至会为了面试或子女的入学，在减肥上狠下功夫，以免留下“不自律”的坏印象。“连身材都管理不好的人，也管理不好自己的人生。”甚至成了一条流传甚广的通识。

然而，什么样的身材能称之为“好”呢？“瘦”就永远是统领一切的美学霸权吗？种种有关身材与权力的运动，不断兴起又冷却，它们是否正在破除魔鬼身材一元论的文化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