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牛皮船作为藏族传统的用于摆渡和物资运输的水上交通工具,具有悠久的历史。牛皮船的创制与藏区特殊的自然生态环境密不可分,也使其在藏族人民的生产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牛皮船的构造质朴简单,原材料主要是结实耐用的牦牛皮和柔韧性极好的柳木。牛皮船不仅具有交通工具的实用价值,还是牛皮船舞这种艺术形式的重要道具,进而使其承载了丰富的生活体验和鲜明的情感表达。不仅如此,在20世纪50年代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时,牛皮船在载人、运物资中发挥了独特作用,进而给牛皮船增添了一抹光荣的色彩。随着牛皮船及其工艺品的制作技艺、牛皮船舞被列入西藏自治区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围绕以牛皮船为核心的非遗保护与传承日益深入人心,并在经济发展、文化创新和社会进步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关键词:牛皮船;制作工艺;文化传承
一、牛皮船概述
牛皮船藏语称“果哇”,是青藏高原和川西藏族等地区的水上运输工具,具有悠久的历史,《事物原会》(卷二十九)载:“牛皮为船,由来已久,皆出番俗。”[1]据史籍记载,早在公元前几世纪,藏族先民们在雅鲁藏布江、拉萨河、黄河、金沙江、怒江、澜沧江、雅砻江、大渡河等大江大河上开始使用皮船作为渡河的主要工具。[2]皮船意即古籍的“革船”,其大致分两类:一类是用动物皮缝制,蒙在木制框架上的皮船;另一类是将动物皮囊充气后,缚于木制框架上。前者以西藏雅鲁藏布江、拉萨河等水域的牛皮船为代表。[3]《隋书·附国传》(卷八十三)载:附国有水,阔百余丈,并南流,用皮为舟而济。在《旧唐书》卷197《东女国传》中载有其王所居名康延川,中有弱水南流,用牛皮船以渡。[4]清朝李心衡在《金川锁记》中这样描述:用极坚树枝作骨,蒙似牛革,形圆如补。一人持桨,中可坐四五人,顺流而下,疾于奔马,顷刻达百里。[5]有关牛皮船最早的藏文记载,出现于最古老的敦煌出土的第一部翔实的历史文书里,由此可见,牛皮船作为一种实用工具和文化符号已具有悠久的历史。
牛皮船作为出行和运载工具在我国西南流域由来已久,在桑耶寺壁画中我们能够看到,吐蕃时期的早期牛皮船是圆形圆底,估计比近代牛皮船小一半,船内只能容纳三四人。近代牛皮船侧面看是梯形的,构造比较简单,内以木杆定型支撑,船底面积比早期船大一倍,一只船一次约载七八个人。[6]牛皮船船体较轻,搬运方便,渡河时执木桨划行,以顺水划行为宜。牛皮船除了可作为摆渡和物资运输外水上交通工具外,还是牛皮船舞“郭孜”和水上运动牛皮船竞渡的重要道具,并且在20世纪50年代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时发挥过重要作用。
二、牛皮船的生态及文化意涵
无论是实用价值抑或在精神信仰层面,作为牛皮船主要制作材料来源的牦牛与藏族的关系都密不可分,十世班禅大师生前说过:“没有牦牛就没有藏族”,牦牛是藏族生存方式、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的最重要因素。[7]藏族地区河流众多,地形复杂,河床巨石沉积,河水湍急,为适应这种自然环境,藏族人民创制了牛皮船。加之牛皮船质地坚韧、轻柔,浮力大,吃水浅,下水后浸泡柔软,有弹性,横渡涉水或逐流而驶,不怕礁石撞击且耐磨。牛皮船船体较轻,一人可肩背行走,船可随人赶路,极为方便。牛皮船的产生与藏族当地的自然生态环境密不可分,也与牛皮船本身的制作简易、操作灵活密切相关。[8]
文化是人们对环境的调整的产物,我们应该从这个角度来看待牛皮船。一种物质文化或者现象的产生与存在,是人与环境相互调适的结果。环境和文化是辩证式的相互作用,或称反馈的因果关系,环境和文化彼此相互定义。宋兆麟指出,皮船成为水上交通工具,且具有旺盛的生命力,这不是偶然的。第一,牧区比农业区河流较少,水流也较小,尽管人们迁徙不定,但涉水相对不多,对船的需要不大,所以习惯使用古老的皮船。第二,游牧民族由于居无定处,经常迁徙,他们不可能制作和携带大型的木船,而利用皮船更为有利,既取材方便,便于制作,易于迁徙,又携带、操作方便,所以皮船是游牧民族的代表性船只,而且当地生产皮革,原料充足,也为制作皮船提供了有利条件。[9]
与牛皮船相关的风俗及文化也是丰富多彩,如船工间常用牛皮船比较技术、比较力量、比较速度,逐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水上竞技体育活动,种由来已久的牛皮船竞渡的风俗,已成为藏族人民喜闻乐见的水上运动。[10]如有以牛皮船为素材创作的民间谚语:“大江大河虽宽阔,有了牛皮船不难过。”这条谚语,充分肯定了牛皮船的坚毅和力量,阐明人有智慧和能力战胜困难艰险。而在藏族的情歌里,“情话是渡江的牛皮船”,也反映了人们对牛皮船的美好寓意。[11]在牛皮船行驶过程中,还时常会伴随唱船歌,可以起到调节桨速和抒发情感的作用。船歌分两种,一种悠长而舒缓,带着浓郁的抒情色彩;另一种是号子,短促而热烈,是船夫与风浪拼搏时发自肺腑的呼喊。[12]伴随着牛皮船的实用价值,其文化意义也得以产生和流传。而牛皮船不仅是具有实用价值的传统水上交通工具,还是作为牛皮船舞“郭孜”的重要道具,牛皮船舞成为当地群众不仅是逢年过节时跳的舞蹈,也是劳动之余的一种自娱自乐。
三、牛皮船制作工艺流程
总体而言,牛皮船构造简单,在选材上主要有牦牛皮和柳木。因为牦牛皮质地优良,价格便宜,韧性强,結实耐用,皮厚又有柔性。而牛皮革由无数个半径不同的毛细管组成,且毛细管表面被疏水物质遮盖而使吸水作用不能进行,能起到长效持久的防水效果。[13]造船所用木材取自红柳树,其木质柔韧性极好,易弯曲,耐浸泡,暴晒而不开裂,离水性好,携带轻便。[14]牛皮船的制造也较为简单,以坚韧木料为支架,在支架上蒙上由数只牛皮缝制而成的大皮张,便成一条船。完成后还要在牛皮缝合处擦抹大量的牛、羊油脂(或菜籽油),这样做主要是密封和防止进水的作用。最后再配上一对木桨,牛皮船就可以下水了。
具体而言,牛皮船的制作工艺流程如下:[15]
1.浸泡。制作牛皮船的木材和牛皮都需要浸泡,先把新鲜的牛皮放在水里浸泡几日,褪毛后才能使用,浸泡后的牛皮,去毛容易,附于皮上的“肉”也容易清除。
2.做架子。所谓架子,其实就是用简单的木棍或树枝做成的,它们是用来支撑牛皮的,做牛皮船的架子也需要浸泡。
3.缝牛皮。先要将四张牛皮用牦牛绳缝合在一起,缝线是用牦牛尾巴上的毛搓成的。缝制的过程既要仔细认真,又要迅速快捷。如果缝合不好,就会影响船的寿命,如果缝得太慢,牛皮一干就无法插针。卷边也很讲究,需将牛皮的边缘多卷一次,再进行缝合。这样可以保证不漏水。
4.套架子。就是将缝好的耗牛皮绑在搭好的架子上,经牛皮一绷,梯形的牛皮船雏形便成了。
5.撑龙骨。就是把龙骨撑进船里。所谓“龙骨”就是撑在牛皮船内的木头支架,材料通常采用耐湿而有韧性的柳木。一条牛皮船通常需要三长八短十一根龙骨,并且龙骨是一条牛皮船质量好坏的关键,而龙骨的大小、长短,要根据四张牛皮的大小、长短来确定。龙骨过长,会把牛皮撑破;龙骨过短,船体就会松动。
6.涂油。牛皮船撑好龙骨之后,要在船里涂上一层菜籽油,这样既防水,也保护皮子,会使牛皮船变得更加柔韧耐用。
7.晾晒。这是制作牛皮船的最后一道工序,把船抬到早已准备好的铁皮桶上凉晒,待干后就可以渡人了。
四、牛皮船在革命和建设中的作用
长期以来,这种牛皮船不仅是沿江藏族人民不可缺少的交通工具,并且在革命和建设中发挥过重要作用。1904年,英帝国主义者侵入西藏时,藏族人民曾在雅鲁藏布江的哲克萨姆渡口,用牛皮船淹死过侵略军,为保卫西藏做出了贡献。[16]在20世纪50年代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时,在一些地方过河受困,就曾征用过民间的一些牛皮船,让牛皮船添了一抹光荣的色彩。[17]如王利融在《我随大军进西藏》中写道:“翻过雀儿山,经过德格县来到金沙江边。时值盛夏洪水季节,汹涌的江水挡住了部队的去路。指挥部从老乡那里租来了很多牛皮船,先将一部分同志与物资运送到西岸……藏族船工操作自如。”[18]新华社随军见习记者宗子度在《穿越横断山脉》中写道:“邓柯渡口上的牛皮船呈圆形,绑扎结实,半边搁在沙滩上,半边淹在水里,一共有七八只。一五五团渡过金沙汀后,四位邓柯的牛皮船工主动带了船具,跟随部队一道向昌都进发,在抢渡邻近昌都的澜沧江上游扎曲河时,及时发挥了作用。”[19]
牛皮船在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与西藏复杂的自然地理环境和落后社会经济情况密不可分。当时西藏经济落后,人口稀少,人民生活贫困,加之西藏有高山大川阻隔,交通不便,运输部队就用溜索、牛皮船把物资送过河。[20]基于西藏河流众多、地形复杂的地理环境,牛皮船在载人、运物资中发挥了独特作用,参加昌都战役的部队就是用牛皮船飞渡金沙江,抢占岗托渡口。[21]任乃强在回忆贺老总召谈解放西藏问及金沙江渡口情形时说:“若我军准备好抢渡,便可用皮船和木筏抢渡一批战士过岸,建成桥头阵地。”[22]在进军西藏过程中,当地群众积极支援解放军,提供或帮助训练划牛皮船。在位于金沙江东岸的邓柯渡口,进藏部队先遣团在当地群众帮助下,训练划牛皮船、木筏。在朱巴龙战役中,当地藏民纷纷表示愿意献出自己的牛皮船助解放军渡江,共献出了6只牛皮船,并派出6名壮汉帮助划船,一船坐5名战士,经过4个小时300多名战士全部过了江。[23]德吉老人回忆说:“解放前,渡口(蔡公堂乡香嘎渡口)有1艘木船和9艘牛皮船。当年解放军就是坐着那10艘船过河的。牛皮船是附近老百姓的,一艘船能装15个人左右。”[24]西藏和平解放后,沿江藏族人民在各级人民政府的帮助下,又用牛皮船担当起物资交流和友好往来的责任,为人民的生产生活和民族团结贡献着力量,在当今经济及社会发展、民俗民风及精神生活中牛皮船都有重要影响和积极作用。
五、牛皮船的文化传承
随着经济及社会的不断发展,如今行走在西藏的江河边,能看到的牛皮船并不多了,古老的以牛皮船为代表的渡河形式越来越少见了。一直到20世纪中叶,牛皮船和木马头渡轮都是西藏交通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牛皮船作为水上交通工具的实用功能已经弱化,但作为一种文化却被保留下来,并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牛皮船制作方面,萨嘎牛皮船的作技艺于2009年被列入西藏自治区级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而关于牛皮船舞,曲水县“郭孜”(牛皮船舞)于2007年被列入西藏自治区级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2008年又被列为国家级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非物质文化遗产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对于文化发展、文化创新都具有重要意义。
现在俊巴村的村民不但表演牛皮船舞,而且利用优惠政策,依托资源优势,大力发展特色经济,既促进了农牧民增收,又带动了当地经济发展,在渔业、手工业、旅游业“三驾马车”的拉动下,俊巴村经济实现了快速发展。[25]而经济是被嵌合在社会之中的,经济的发展与文化的繁荣相得益彰。非遗是以人为核心、以生活为载体的活态传承实践,非遗的生命在生活。要促进非遗在秉承传统的基础上,更加全面地融入当代人的生活,进而增强非遗保护与传承的生活体验和社会基础,从而更有利于传承其精湛技艺和精神意涵。
注释:
[1]贾敬颜.民族历史文化萃要.吉林教育出版社,1990年7月第142页
[2]得荣·泽仁邓珠:.《藏族通史·吉祥宝瓶》.西藏人民出版社,2001年8月第829页
[3]邓明.《皮筏的源与流》.《档案》,2003年第6期
[4](清)赵翼著,曹光甫校点.《廿二史札记》.凤凰出版社,2008年4月第481页
[5]杨辉麟.《西藏东南角》.西藏人民出版社,1993年10月第18页
[6]更堆.《西藏古船的演变》.《中国西藏(中文版)》,2006年第6期
[7]西藏牦牛博物館网站http://yak.bphg.com.cn/museum3.jsp
[8]张婧璞.《西藏“一江两河”中部流域的“牛皮船文化”——以拉萨曲水县俊巴渔村为例》.《文化遗产》,2016年第6期
[9]宋兆麟.《皮舟飞越冲天河》.《西北民族研究》,2003年第1期
[10]丁玲辉.《西藏民间的水上运动》.《中国西藏(中文版)》,2004年第6期
[11]叶玉林.《牛皮船的魅力》.《西藏艺术研究》,1994年第2期
[12]廖东凡.《藏地风俗》.中国藏学出版社,2008年5月第190页
[13]闵宝乾.《皮革防水文献综述》.《中国皮革》,1997年第5期
[14]张明山.《西北皮作水路出行器具设计研究》.《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5年第4期
[15]多吉卓嘎.《西藏绝版牛皮船制作工艺》.《西藏旅游》,2009年第5期
[16]杨毓骧.《西藏的牛皮船》.《中国民族》,1980年第2期
[17]高城.《西藏牛皮船及牛皮船舞》.《寻根》,2015年第3期
[18]王利融.《我随大军进西藏》.《西藏艺术研究》,2001年第2期
[19]宗子度.《穿越横断山脉》.《中国记者》,1996年第9期
[20]《当代中国》丛书编辑委员会.《当代中国的西藏·上》.当代中国出版社,1991年第132-133页
[21]珊子.《西天际,万重山里万重程 一位十八军首批进藏女兵的征途实录》.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9年7月第80页
[22]西藏自治区政协法制民族宗教文史委员会.《西藏文史资料选辑(二十二)》.民族出版社,2005年8月第10页
[23]刘经明、王松山.《进军西藏的第一份捷报》.《老人报》,2011年12月14日A21版
[24]裴聪、杨正林、段敏.《拉萨古渡:野渡之畔起新城》.《西藏日报(汉)》,2011年7月28日第5版
[25]靳敏.《俊巴村:牛皮船舞带动经济发展》,.《拉萨晚报》,2018年6月13日
作者简介:
冯正国,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员,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