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钦宜
春天的气息节奏稍显缓慢,但微风轻抚肌肤时不再那么刺骨,天边的云朵似奔腾的骏马又似含羞的少女,日出的光芒似有似无,清晨远处的日照金山壮观震撼,它是住久了的人看不厌的风景。新春也是新一年的春季,远方的油菜花灿烂如锦,近处的雪山依旧傲慢挺立,我还是在原地康定,静待新春。
在康定四季带风,就像扎木聂需要舞姿点缀,生活需要线条勾勒,带风的季节也会飘下皑皑白雪。它飘落在细长轻翘的睫毛间,飘落在炙热的身躯里。我仔细看那飘零的雪花,它原本就是造物者精心刻画出的朵朵真心。肆虐的春风,吹出旋律,由远至近,吹乱女人的头发,吹散指间的烟灰。它还在吹,吹得树木摇坠,吹得人心惶惶,吹走冬日里慵懒的疲惫,吹走寒夜里最美的月光。凋零的枝干虽还未露出嫩芽,但这座小城已静待被春唤醒。你依旧这么高冷?还要等多久?时而冰雹,时而日晒,就像被春风吹得一张张眉目紧皱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哀乐,甚至有的时候它不仅吹乱我的头发还送我一粒细沙,顺流而下的眼泪,求你别在弄花了我的妆容。
春天就快要到来,已渐渐听不见擦肩而过后聚酯纤维的摩擦声,来褪去厚重的外套,感受被春包围的气息。可冬舍不得离别,还有一场雪,风会继续凌乱你的发,冰雹会继续凝固你的心。坚持,再坚持,广场上围起的锅庄已增大了半径间距,老人们依靠在磨得光亮的长板凳上,撵着日出,追着日落。风还会带来大片细沙吹撒在棋盘上,但丝毫不影响那些年过半百的棋手们在街角上演的将帅激战。下桥那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新闻发源地”从未断过人气,有些已经端着碗口大的茶杯品茶闲谈,有些却必须等待春暖花开才得以从平原移居高海拔的根源。本就拥挤的路面搭起迷彩帐篷,不是游牧至此或户外野炊,而是又一个生命燃烧殆尽。生命犹如悄然解冻的河流,飘落散尽的枯叶,纸钱随着一缕缕春风在城里来回飘扬,飘进穿城的河流,飘向匆匆而过的车轮底,这是一场永远不会回归的旅程。又有多少家庭期待新生命的降临,就像期待春季里万物的复苏。坚持,还有一月,雨水洒落至雨棚和乡间的瓦坭上,那一定是奏响春季里的悦耳赞歌。它一定还在来的路上,这里有折多意为弯道很多的山路,人们已经按捺不住翻盆移栽,那是在迎接远道而来的春姑娘。
冬日里的触动渐渐消逝,它将冻结成为终年不化的冰山,我不敢用手触碰它哪怕一点点的极寒,因为它会沾上融化后的痕迹,使我再也看不到春季的到来。那些冬日里的故事,已成为冰封的记忆,我远远地看着你,你远远地看着我……这时候我会听到野牦牛般地歌唱:“当温暖的阳光透过满天雪花飞舞的时节,当布谷鸟清脆的声音穿过细雨连绵的时节,当羊羔花娇羞的花瓣齐放百花丛中的时节。”那是冰封留存的记忆,春天永远也带不走它。
一张流浪的钞票
钞票有它独特的味道,有人认为那是魅惑的味道,有人则觉得那是汗水的味道。
那张四角垂直毫无褶皱的钞票和着女人的香水味静躺在钱夹里,纤长的手指不但细嫩白皙,一颗闪耀的钻戒还将它修饰得更加撩人魂魄。她将它递到紧握着方向盘的司机手中,除了钞票清脆的声响还有弥留在车内的味道。但它并没有和一沓零钱夹在一起,司机小心翼翼将它对折后装进了胸前的衣包。从清晨到日落,那张钞票听着司机有节奏的心跳环游了城市的角落。电话那头低沉的女人声显得格外冰冷,“离婚吧”三个字使得他一整天神态游离。
24小时经营的面馆在漆黑的夜晚显得尤为明亮,沾满油脂的双手接过钞票,钞票瞬间被油浸染,它和其他钞票一同被橡皮筋捆绑放进围裙的前兜里。灶台里的火苗噗噗作响,凌晨的醉汉还在桌前试图努力夹起面条,路边的乞丐盖了一层硬纸壳已进入睡梦中,甚至滑过夜空的流星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褪去沾满双手的油脂,浑圆的手指还有一枚早已失去光泽的黄金戒指点缀,女人将食指伸向舌尖沾了点口水便开始清数每一张钞票。夜已深梦已入,震耳的鼾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钞票被风吹散在桌面上、柜角旁。
天边露出白肚,公鸡唤醒万物的苏醒,娇嫩的双手悄悄拾取起那张钞票,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折成四叠塞进随身携带的笔袋内层。孩童们你追我赶,它仔细聆听,听到钢笔和铅笔的碰撞声,听见孩童们烂漫的聊天,不经意间被压碎的钢笔浸染了伟人画像上的几缕发丝。街角的网络会所才是孩童内心隐藏追逐的世界,他藏起书包,摘下红领巾,故作成人,少年正帶着耳麦吞云吐雾,熏得蜡黄的中指和食指接过钞票,双目不曾离开屏幕里的虚幻,指尖焦油味已盖过掌心的温度,哪顾得上钞票上的墨迹。钞票不再干净平整,它静躺在烟灰缸旁,看着弥漫在少年周围的烟雾,不禁想要咳嗽两声,可烟灰飘落,少年轻擦却还是留下灰痕。它没敢再做挣扎,少年专注的眼神,像极了它和同伴们并肩同行出现时看到的闪烁目光,可现在它的周围只剩下空了的烟盒和残羹。它以为自己没有了往日的光芒,想要借助风的力量跳进桌旁的垃圾桶,可是少年又急匆匆将它拿走。
香烟铺里藤椅上的老人听到《玉堂春》声声戏曲正睡意蒙咙,皱褶的双手接过钞票,老人视力减退,拿起钞票对着日光翻转,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好不容易才将钞票装进内层棉衣的内包里。它被夹在内层透不过气,棉衣是这个城市老人们一年四季都无法褪去的暖心之物。直到爆竹声声撵走怪兽,人们喜迎新春,老人才将褶皱的钞票展开铺平装进压岁包内,胖嘟嘟的小手拽不紧红包,惹得众人为之一乐,只得母亲代为接过。它已经很久没有畅快呼吸,一阵冲水声盖过众人的欢笑,布满茧子的双手迅速抽出它,并用拇指和食指分工搓揉确定没有更多张后,又将它塞进另一个印有“新婚快乐”字样的红包里。正如刚出生那样,它再一次整齐地被堆放在钞票中间,它们有的还未历经风雨崭新华丽,有的边角卷翘已黯然失色,有的就像它已沾染污渍,空气中除了弥漫着的烟酒味,还有附着于一张张钞票上的各类味道,可人类有穿透力超强的嗅觉,他们只会闻到钞票最本真的体香。
戒指上繁体的“發”字实在夺人眼球,没人留心是怎样的双手接过了那张纸币,一张张钞票“唰唰”从点钞机里安检过关后便整齐叠放进冰凉的保险柜内。它无法听清外面的世界,也不知柜子里除了堆砌的钞票还有没有其他事物。它甚至无法动弹,因为周围已经没有了挣扎的缝隙。漆黑的空间里分不清白天黑夜,直到一声巨响震醒沉睡的钞票,光亮再一次投进,可这次它没有感受到被手触碰的温度,他带着手套,黑色口罩遮住了半边脸,放大的瞳孔里能更加清晰地观察眼球内的构造,丝丝毛细血管充盈着这双渴望的眼神,它们被迅速装进一个大麻袋里,无数沓钞票伴随着路途的摇晃,一夜之间辗转到另外的城市。它们能听见这座城市清晨的叫卖,自行车清脆的铃响,还有群鸽飞翔时的呼唤,但听得最清楚的还是机械有节奏的运作声,它们再一次回到起点。它们不断被解绑、捆绑、取出、转移再到回归,从最初四角平整,完好无缺地进入这个世界,再到污痕折皱的回归到一台台机器里,很多次它都在祈祷不要被选中取出,因为它不想离开同伴,但很多次它又期待被取出,希望有人注意到它的满身疮痍。
男人来的时候夜里的积雪已经覆盖了整条街道,他带着鸭舌帽将帽檐压到最低,机器里的最后一笔也被他全部取走。这张钞票将要感受这雪夜里的温暖还是凄凉?或许它在唱诉世间因果轮回。在这套装修豪华却又略显凄冷的豪宅里,男人只是不定时轻抚躺在床下的它们,它们遍布豪宅内的各个角落,它们熟悉男人的容颜,熟悉他的味道,熟悉他指尖每一寸的温度,他迷恋它们的眼神里透着太多的温柔和满足。可是好久好久,直到它们都已熟知每一个同伴的编号,可它们依旧不见天日,毫无企盼地躺在原地。相比豪宅里的精铸的花瓶、夺目的吊灯和无价的古董,它们从此只被一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