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让县自明本志令》看曹操的政治抱负

李晓龙

摘    要： 曹操不仅是东汉末年一位杰出的军事家、政治家，还是一位优秀的文学家。他的文章具有“清峻”“通脱”和“简约严明”的风格，并且能够深刻反映当时动荡的社会及曹操自身的征战生涯、心路历程和政治抱负等。其中，他作于建安十五年的《让县自明本志令》便是一篇典型的谈时政、畅抱负、诉衷肠的文章。

关键词： 曹操    政治抱负    《让县自明本志令》

曹操是东汉末年的一位风云人物，他本姓夏侯，因其父是宦官曹腾的养子而改姓“曹”。他年少时即机警、有权术、任侠放荡。曹操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军事家、政治家，还是一位卓有成就的文学家。他创作的乐府诗多可入乐，颇有影响力。他的文章具有“清峻”“通脱”和“简约严明”的风格。他的乐府诗和文章有一个共同特点，即能深刻反映当时动荡的社会及曹操自身的征战生涯、心路历程和政治抱负等。因此，他的作品是我们通过史书之外了解曹操其人其事非常重要的一个途径。他作于建安十五年的《让县自明本志令》便是一篇典型的谈时政、说抱负、诉衷肠的文章。《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魏武帝集题辞》评《让县自明本志令》云：“述志一令，似乎欺人，未尝不抽序心腹，慨当以慷也。”[1]本文拟以《让县自明本志令》为研究对象，探讨曹操的政治抱负在其人生不同阶段发生的变化。

一、初期政治抱负：举孝廉、做郡守

曹操初期的政治抱负是举孝廉，做郡守，原因是自认为不具备“岩穴知名之士”的潜质，又担心碌碌无为而被“海内人之所见凡愚”，想达到的效果是“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即《让县自明本志令》所云：“孤始举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人之所见凡愚，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2]为此，他在任济南相期间冒着“违迕诸常侍”的风险，“除残去秽，平心选举”[3]。《三国志》云：“迁为济南相，国有十余县，长吏多阿附贵戚，赃污狼藉，于是奏免其八;禁断淫祀，奸宄逃窜，郡界肃然。”[4]裴松之引《魏书》云：“长吏受取贪饕，依倚贵势，历前相不见举;闻太祖至，咸皆举免，小大震怖，奸宄遁逃，窜入他郡。政教大行，一郡清平。初，城阳景王刘章以有功于汉，故其国为立祠，青州诸郡转相仿效，济南尤盛，至六百余祠。贾人或假二千石舆服导从作倡乐，奢侈日甚，民坐贫穷，历世长吏无敢禁绝者。太祖到，皆毁坏祠屋，止绝官吏民不得祠祀。及至秉政，遂除奸邪鬼神之事，世之淫祀由此遂绝。”[5]

曹操在从政初期便不避权贵，整治地方腐吏并取得一定政绩，这源于他过人的胆量、才能和智慧，也与他的家庭环境密不可分。

曹腾虽是宦官，但他品行仁厚，能够荐举贤才，年少时因温谨而被选为汉顺帝的陪读。《续汉书》云：“腾字季兴……在省闼三十余年，历事四帝，未尝有过。好进达贤能，终无所毁伤。其所称荐，若陈留虞放、边韶、南阳延固、张温、弘农张奂、颍川堂谿典等，皆致位公卿，而不伐其善。……桓帝即位，以腾先帝旧臣，忠孝彰著，封费亭侯，加位特进。”[6]曹操的父亲曹嵩历任司隶校尉、大司农、大鸿胪、太尉等职，《续汉书》赞他“质性敦慎，所在忠孝”[7]。曹腾和曹嵩的仕宦身份，能够为曹操进入仕途保驾护航;他们的品行为曹操树立了正确而优秀的榜样。曹操从政初期的政治抱负和成绩应和曹腾与曹嵩的正面影響有一定关系。

二、中期政治抱负：讨贼立功、欲望封侯

曹操任济南相期间采取一系列措施整治吏治，纠正社会风气，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也因此得罪了达官权贵。考虑到自己和家人的安危，他不得不告病归乡，于谯东五十里处建筑优美屋舍。按他自己的说法是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绝宾客往来之望”[8]，以断功名世俗之杂务。但事实上，他无法放弃自己建功立业的雄伟抱负。《让县自明本志令》云：“去官之后，年纪尚少，顾视同岁中，年有五十，未名为老。内自图之，从此却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与同岁中始举者等耳。”[9]这说明曹操非常不甘心年纪轻轻便解甲归田。在他心中，“五十岁”都还是十分年轻且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更何况此时正值壮年。所谓“秋夏读书”看似是其文娱，实则是曹操遍读诗书，掌握文化知识及研习兵韬策略;“冬春射猎”看似是其武娱，实则是曹操练习骑射，未有丝毫战备松懈之心。

不久，曹操被征为都尉，又迁典军校尉。相比早期“举孝廉”“做郡守”之愿，复出之后，曹操的目标更明确和远大，其志已变为“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10]。为实现封侯之望，曹操南征北战，降服众多地方割据势力，诚如他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所言讨伐董卓、破降黄巾军、战败袁术、大灭袁绍、平定刘表等，逐步统一北方。

曹操能取得一系列战事的胜利，和其采取的措施与谋略有很大关系。

1.挟天子以令诸侯。

在封建社会，皇帝是天下之主，若能控制皇帝，便可以拥护皇帝的名义号令、降服或者讨伐政敌，从而达到个人目的。汉末之时，不止曹操一方深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作用，袁绍部将沮授和许攸皆劝袁绍迎立天子。《后汉书·袁绍传》云：“沮授说绍曰：‘……且今州城粗定，兵强士附，西迎大驾，即官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稸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11]《三国志》裴注引习凿齿《汉晋春秋》云：“许攸说绍曰：‘公无与操相攻也。急分诸军持之，而径从他道迎天子，则事立济矣。绍不从，曰：‘吾要当先围取之。攸怒。”[12]袁绍的政治眼光远不如曹操，他未能遵从沮授和许攸的建议。建安元年，曹操迎立天子，迁居于许昌。

一方面，洛阳是东汉都城，曹操迎立天子后，并不驻扎在洛阳。原因当然有洛阳城经过战乱而已残破的因素。另一方面，是曹操为了较好地控制汉献帝，进而掌控全局。洛阳宫室虽已被焚烧，但此地毕竟已是汉家数百年基业。对于汉献帝及汉室旧臣或仍心系汉帝之臣来说，有一定的统治基础和群众基础，他们未必肯听命于曹操。若迁居于许，则情况会完全发生变化。许处于曹操的控制范围，跟随天子的汉朝旧臣，即使不一定心依曹操，因势单力薄或难以组队也很难和曹操相对抗。

曹操迎立天子后，所作事情之一便是恢复宗庙社稷制度。《三国志》云：“自天子西迁，朝廷日乱，至是宗庙社稷制度始立。”[13]宗庙社稷制度是国家礼仪的必需品。汉末动乱导致国家礼仪不完备，建安元年，曹操在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同时，着手恢复礼仪建设，健全国家制度，树立汉献帝权威。这令人感觉曹操在一心一意为国家的建设出谋划策。事实上，曹操自迎立汉献帝后，便逐渐不再听命于汉献帝。《三国志》裴注引《世语》云：“旧制，三公领兵入见，皆交戟叉颈而前。初，公将讨张绣，入觐天子，时始复此制。公自此不复朝见。”[14]

2.建立根据地，积极屯田。

清人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云：“自天下而言河南为适中之地，自河南而言许州又适中之地也。北限大河曾无溃溢之患，西控虎牢不乏山谿之阻，南通蔡、邓实包淮、汉之防，许亦形胜之区矣。岂惟土田沃衍，人民殷阜，足称地利乎？”[15]“许州”即曹操挟天子所迁之“许”。许是曹氏政权的重要根据地。《三国志》记载了曹操多次征战之后还许的情况，如“（建安四年）九月，公还许，分兵守官渡”。“（建安六年）九月，公还许”“（建安八年）五月还许，留贾信屯黎阳”[16]。

曹操深知后勤保障对打赢战争的重要性，他采纳枣祗、韩浩等人提议，在许积极屯田。《三国志》裴注引《魏书》云：“自遭荒乱，率乏粮谷。诸军并起，无终岁之计，饥则寇略，饱则弃馀，瓦解流离，无敌自破者不可胜数。袁绍之在河北，军人仰食桑椹。袁术在江、淮，取给蒲蠃。民人相食，州里萧条。公曰：‘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是岁乃募民屯田许下，得谷百万斛。于是州郡例置田官，所在积谷。征伐四方，无运粮之劳，遂兼灭群贼，克平天下。”[17]

建安二十五年，曹丕建立魏国，迁都洛阳，后改许为许昌，列许昌为魏五都之一。曹丕在位期间，多次行幸许昌宫，足见许在曹氏父子心中的地位。

除了许，还有一地是曹氏政权的重要根据地，即邺。邺城在东汉时是重要的经济和交通中心之一。建安九年，曹操攻下邺城，邺代替许成为曹氏政权新的根据地。《三国志》记载了曹操多次征战之后还邺的情况，如“（建安十年）冬十月，公还邺”“（建安）十二年春二月，公自淳于还邺”“（建安）十三年春正月，公还邺，作玄武池以肄舟师”“（建安）十七年春正月，公还邺”“（建安）二十一年春二月，公还邺”[18]。

3.征贤纳士，招兵买马。

无论是战乱之际还是和平年代，人才都是任何一个政权机构不可或缺的。曹操深知人才的重要性，他对人才的选拔有着自己的标准。建安八年，他下《论吏士行能令》批驳“军吏虽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国之选”的观点，提出“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19]。随着军事胜利，曹操控制的区域逐渐扩大。他从军队中选拔了一批有战功和才干的将吏担任地方行政长官。有人反对他这种做法。曹操提出国家太平之时崇尚德行，战乱之时则应奖励有功劳和才能之人，故选拔将吏任地方行政长官无可非议。实际上，曹操采取此项选官措施是根据具体社会情况而来：在动乱年代，这样做有助于曹操控制地方政权、维护社会稳定。建安十五年，曹操下《求贤令》，提出“唯才是举”的用人标准，无关品行和出身门第。建安十九年，曹操下《敕有司取士勿废偏短令》再次明确“唯才是举”的选人用人标准。建安二十二年，曹操下《举贤勿拘品行令》再次重申选人任人之时无须注重品行，只要“有治国用兵之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20]。陈寿高度评价曹操的用人之道，《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评曰”云：“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矫情任算，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惟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21]曹操乐府诗《短歌行》“对酒当歌”篇亦深深地体现了他对贤才的渴望。

打仗还需充足的兵源，曹操除了招兵买马外，还通过收纳降兵降将扩充军队实力。比如收编黄巾军，选其精锐组成青州兵;建安三年，战败吕布，获臧霸等人;建安八年，收纳吕旷、吕翔等降众。

曹操不拘一格选拔人才，从社会实际情况出发重用相关人才，并不断扩充军队，因此，在他周围汇集了大批文臣学人、精兵强将，为他南征北战的胜利提供了必要的支撑和保障。

三、后期政治抱负：江湖未静，不可让位

《让县自明本志令》作于建安十五年，此时曹操年过五十，天下三分局面已经形成。虽然经历了赤壁之战的失利，但曹操统一天下的雄心并未退却。从权势和地位来说，曹操已达人臣之极，朝野内外议论纷纷，认为他有废汉自立的野心。曹操写作此令，表明心迹。

在令中，曹操提出退还封邑三县：阳夏、柘县、苦县，但不肯交出兵权，原因是“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也。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此所不得为也”[22]。曹操指出若交出兵权，不仅自己和子孙会被人陷害，国家也将处于倾危状态。从当时天下局势来说，曹操的担心不无道理。他戎马生涯多年，觊觎其位和不满其人的当大有人在，一旦兵权离身，曹操和家人难免遭受不测。孙权占据江南，刘备立足西蜀，特别是刘备返归中原、统一天下之心始终不减。如果曹操让位，极有可能给刘备创造平定中原的千载难逢之机。曹操洞察天下大势，深知自己一举一动的利害，故他在《让县自明本志令》末尾再次重申不仅不可交出兵权，更不能退位归隐：“江湖未静，不可让位。”[23]从曹操一系列军事行动及文学作品所透露的信息表明，曹操心中的“江湖未静”实指天下尚未统一，统一天下已是他此时的政治抱负。

从表面上看，曹操的政治抱负自年少至今经历了“举孝廉、做郡守”“讨贼立功、欲望封侯”“江湖未静，不可让位”这样一个志向越来越远大的过程。但实际上，若仔细体会《让县自明本志令》的字句便会发现，其实年少时的曹操就已胸怀天下之志，望施平生所学，成就一番非凡功业。曹操在《让县自明本志令》初始谈道：“孤始举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人之所见凡愚，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如果只是做一郡守，那么何必担心“海内人之所见凡愚”，又何必希望“使世士明知之”呢？“海内”与“世士”实已说明曹操的眼界与胆略、志向与胸及渴望得到的认同范围和层次。

参考文献：

[1]张溥，著.殷孟伦，注.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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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南朝宋]范晔，撰.[唐]李贤，注.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2382.

[15][清]顾祖禹，著.读史方舆纪要[M].北京：中华书局，2005：2183.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7年四川省教育厅资助科研项目“《三国志》裴注文学文献学研究”阶段性成果（编号：17SA0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