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外婆的日用家当》中的创伤解读

2019-07-15 03:30李佳慧
北方文学 2019年20期
关键词:艾丽丝创伤沃克

李佳慧

摘要:著名黑人女作家艾丽丝·沃克的短篇小说《外婆的日用家当》以黑人家庭的传统日常用品为展开,刻画了三位性格鲜明的黑人女性形象。本文拟以创伤理论为研究视角,从个体创伤以及种族创伤两个角度对母亲、迪伊和麦姬这三位女性进行分析,发现个体创伤和种族创伤的表征及其缘由,从而使得身处多种现代创伤下的读者对于创伤获得更深刻的理解,进而减少创伤现象的发生。

关键词:艾丽丝·沃克;《外婆的日用家当》;创伤

艾丽丝·沃克(1944-)是当代美国杰出的黑人女性小说家、诗人以及社会运动人士。《外婆的日用家当》出自于沃克的短篇小说集《爱与烦恼》,是一篇极为优秀的短篇小说。

这篇小说虽然短小,但凝练精悍,讲述的是约翰逊母女三人对待美国黑人文化传统不尽相同的态度与行为。借此,沃克表达出了她对黑人历史文化传承的看法。国外对这部小说的分析主要体现在女性主义、象征主义、人物塑造以及叙述视角四个方面。其中,Susan Farrel认为以母亲为全文的唯一叙述视角具有过强的主观性,无法准确判断人物的真实性格以及事实真相;同时,她对迪伊坚决果断、勇于为黑人传统文化发声的行为表示认同。Sam Whitsitt则认为母亲代表的就是沃克本人,她想要百纳被的艺术价值被呈现,但同时不能忽视其实用价值。Joe Sarnowski以理想主义与实用主义为切入点,分析了母亲和迪伊对待百纳被的态度,认为母亲虽保证了历史的传承,但无法发扬传统;迪伊虽动机不纯,但其对传统的发扬精神无可厚非。Jennifer Martin从象征主义出发,认为百纳被是美国黑人女性表达姐妹情谊、权力意识以及沟通自然的创造性体现。而在国内的研究,除上述研究视角外,还包括文化身份认同、创作心理分析以及新历史主义三个角度。其中,钟馨、杨敏从身份认同角度出发,分析了美国黑人的民族文化身份二重性,认为文中的母亲跟麦姬是传统文化的守护者以及传承者,而迪伊却是黑人传统文化的叛逆者。杜可富分析了沃克的创作心理,认为这篇小说表现出沃克对当时黑人民权运动的担忧。而黄丽丽则运用了新历史主义研究迪伊的形象,“肯定了她在民权运动中以自己的实践行为来表达对追求黑人权利平等的渴望。”(67)尽管国内外对这部短篇小说已经有大量研究,但还未有学者从创伤理论这一视角解读母女三人的行为以及形象。

“创伤(Trauma)”一词来源于希腊文“Traumatize”,本意是指外力对于人体所造成的物理性伤害。随着医疗技术的发展,本词的含义由物理伤害延伸到精神损伤。当下创伤的核心内涵是:人在遭受自然灾害、战争等后,“影响受创主体的幻觉、梦境、思想和行为,产生遺忘、恐怖、麻木、抑郁、歇斯底里等非常态情感,使受创主体无力建构正常的个体和集体文化身份。”(陶家俊 117)

因此,本文拟以创伤理论为研究视角,从个体创伤以及种族创伤两个方面对文中的三个主要人物母亲、迪伊和麦姬进行分析,以期对当今多种现代创伤下的社会个体有所启示。

一、麦姬:从身体到心理的个体创伤

在这部小说中,作为小女儿的麦姬一直都是以一个弱者的形象出现。“下巴贴近胸口,眼盯着地面,走路拖着脚”(389)。“就身体与意识的关系而言,身体自精神分析处,就大大超越了记忆和意识的范围”(罗兰·巴尔特)。童年遭受的那场火灾,使得麦姬的身体形态先于意识已经发生了变化。此外,麦姬貌不惊人,才智平平。尽管约翰逊太太是她的母亲,也只能这样评价麦姬:“正如姣好的相貌和金钱一样,机敏也没有光顾她”(390)。

从外形来看,麦姬相貌平平、身体羸弱,并且身上还有着烧伤留下的丑陋疤痕;从才智来看,麦姬也不如自己的姐姐迪伊聪明。这种身体缺陷,是麦姬的身体创伤,也是麦姬的心理创伤。而“身体是包括社会关系在内的网络系统的聚焦处”(仲霞 11),因此,麦姬与社会的联系微弱,近乎与社会脱节。正如迪伊最后对她与母亲所说的:“现在我们所处的是新时代。但照你跟妈妈现在仍过着的这种生活,你是绝对体会不到这点的”(396),从而进一步加深麦姬由身体创伤所造成的心理创伤。奠定了创伤理论基础的弗洛伊德在其《精神分析引论》中指出:“一种经验如果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受一种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我们便称这种经验为创伤经验”(216)。显而易见的是,麦姬自卑怯懦的性格就是她心理受创的经验体现。首先,走路时低头含胸就是麦姬对自己不自信的最明显表现,她无法大方得体地展现自己的身体。其次,对于各个方面都比自己优秀的姐姐迪伊,麦姬有着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她对迪伊总是“怀着羡慕而又敬畏的心情”,认为迪伊“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388);另一方面,她又会“为自己胳膊和大腿上晒出的累累疤痕自惭形秽”,从而使得自己更加自卑。换而言之,姐姐迪伊的存在加深了麦姬的心理创伤,并且只要迪伊出现在她面前,这种创伤就一直重复着。创伤,“具有入侵、后延和强制性重复三大本质特征”(陶家俊 117)。因此,无论麦姬是否自愿,她总会有意无意地拿自己与迪伊相比,而每次的比较都会以她的失败告终,从而加重她的心理创伤。正如母亲所说,“麦姬在她姐姐离去之前将会一直心神不定”(388)。

“愈合创伤,有必要将受创主体从母婴认同的具象和个体心理分析模式中剥离出来,探索、恢复乃至重构文化艺术审美形式昭示的起源、生成、体验意义上的文化生命根源”(陶家俊 121)。但母亲和姐姐迪伊对于她的心理创伤一无所知,更逞论帮助她治疗创伤了。因此,麦姬的心理创伤是无法愈合的。

二、迪伊:激进而又浅薄的种族创伤

个体创伤最为明显的是作为妹妹的麦姬,然而作为姐姐的迪伊,却是种族创伤的最深感受者。“殖民统治下,黑人之文化认同实为双重异化死局。黑人刻意模仿学习白人的语言和文化,形成受白人意识形态主宰的政治无意识”(陶家俊 121)。

迪伊对于自己的民族文化,首先是持一种厌弃的态度。接受白人文化的迪伊,由于受到白人意识形态的主宰影响,认为自己的文化是低级的文化。她讨厌自己从小就居住的房子,而从母亲对房子的描述可知,这是一所具有典型黑人文化特色的房子。幼年时的迪伊对这所房子“恨得要命”,成年后的迪伊也曾写信说道:“无论我们(母亲和麦姬)‘选择何处定居,她都会设法来看我们,但不会带她的朋友上门”(391)。从中可以看出,迪伊以这所房子为耻。

“美国的自由、民主和进步意识形态掩盖了白人/黑人/亚裔之间种族认同的抑郁创伤。主流的白人政治话语建构的美国民族认同,以对黑人、亚裔等种族他者的抑郁症式内并、憎恨和排斥为底色”(陶家俊122)。令人诧异的是,同为黑人的迪伊,对自己的母亲与妹妹也产生了类似的情绪。她会强迫性地给母亲和麦姬读书,“读时毫无同情之心,将文字、谎言、别人的习惯以及整个生活强加于她们”(390)。而在她们似懂非懂时,迪伊做的不是耐心讲解,而是“挥之而去”。种族创伤在迪伊身上首先表现为对黑人文化的厌弃,但随着黑人民权运动的兴起,又表现为对黑人文化的彰显与弘扬。黑人革命思想家范农认为,“作为一名心理分析师,我应该帮助病人明白他的无意识,放弃那种企图变成白肤色的人的幻想,同时也朝着改变社会结构这一方向而行动”(转引自陶家俊 135)。迪伊在试图治疗自己的种族创伤时,正是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她改掉了自己的名字,认为Dee这个名字是带有种族歧视意味的,她对自己的母亲说:“我无法忍受让那些压迫我的人给我取名字”(392)。尽管她的名字是按照自己姨妈的名字取的,代表着历史的传承。她给自己改名为“Wangero Leewanika Kemanjo”,觉得这是一个极具非洲文化特色的名字。但这个名字与自己的家族毫无关系,看似是黑人文化的体现,实际却是与自身文化的脱节。

在这次短暂的探望过程中,迪伊的行为使母亲大吃一惊。条凳、搅乳器、搅乳棒等手工制品这些以往迪伊不屑一顾的事物,仿佛现在引起了她浓厚的兴趣。虽然她并不清楚它们的来历,但她认为这些能够表现出黑人的文化特色,因此不由分说地据为己有。文中的高潮在她蛮横地向母亲索要为妹妹麦姬所准备的两床百纳被中。她不再认为这种被子是“老掉牙的、过时的”,觉得它们是“无价之宝”,只有自己才能欣赏这两床被子的价值。但母亲一反常态地没有给她。或许母亲自己也意识到,比起麦姬而言,迪伊就是有着黑人肤色的“白人”,对黑人文化一无所知,因此无法传承发扬。

诚然,迪伊试图以一己之力治愈自己的种族创伤的态度是积极的,勇气可嘉的。但已被白人文化异化的迪伊对自己的种族文化知之甚少,这种浅薄的了解对她的创伤治疗毫无帮助。甚至于在这一过程中,迪伊陷入了一种创伤困境,成为双重异化者。

三、母亲:深刻却无感的种族创伤

虽然同是受到了种族创伤,但作为母亲的约翰逊太太由于受教育程度比较低,性格较为隐忍温和,因此虽然她受到的创伤要比女儿迪伊严重,但却对此感知甚少,甚至无知无感。

母亲约翰逊太太深受种族创伤的第一个表现就是她女性性别的缺失。在迪伊尚未到来时,母亲就曾回忆过大女儿理想中的母亲形象。迪伊希望她是一个皮肤细腻、身材匀称并且舌灿莲花的知性女性。但事实却是截然相反的:“在现实生活中,我是一个大块头、大骨架的妇女,有着干男人活儿的粗糙双手。……我能像男人一样利索宰猪并收拾干净。”(389)从母亲对自己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在这个没有父亲的黑人家庭中,作为母亲的约翰逊太太所担任的角色更像是一位父亲。就连母亲自己也这么觉得:“我唱歌总是跑调,倒是对于男人干的活儿更在行。”(390)这种女性性别的缺失,也是种族创伤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众所周知,黑人女性在美国历史上一直承受着双重压迫,来自种族与性别的双重歧视使得黑人女性一度处于社会的最边缘化位置。在作为一名女性生儿育女的同时,她们还得像男性一样辛苦劳作。久而久之,黑人女性就会像文中的母亲约翰逊太太一样,缺失女性气质,模糊性别意识,从而造成女性身体特征的被抹杀。然而对于任何一个种族而言,女性的重要地位都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没有了女性气质,那么整个种族或者民族的思想意识将会处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地位。因此沃克曾在她的散文集《寻找母亲花园》中创造出“妇女主义”一词,意在表现女性主义的同时与白人主流文化中的“女性主义”区别开来,以此代表黑人的女性主义。

其次,母亲的受教育程度不高,是因为她“上完小学二年级时,学校关门了”。(390)对于自己无法继续接受教育这一关乎个人命运的问题,约翰逊太太并没有提出质疑,她只是默默接受,“1927年时有色人种不像现在问这么多问题”。母亲约翰逊太太对自己所受到的种族创伤无感无知。而这种伤害,对一个民族而言,是危害深重的。因为教育的缺失必然会导致文化的传承与进步受到极大的阻碍,进而整个民族的文化都会止步不前甚至退步,直至集体意识消失。因此,从这个方面来看,美国白人对黑人所造成的种族创伤是罪孽深重且无法治愈的。

以上表述当然是深受种族创伤的表现。但母亲对自己所受的创伤一无所知也不想有所感知,她只想安于现状。“麦姬结婚后,我将闲坐在家里,也许只是对自己唱唱教堂歌曲”。诚然,大女儿迪伊对于种族创伤的认识是偏激而肤浅的,但是相比母亲而言,她勇于直面创伤并试图治疗创伤的勇气值得称赞。母亲约翰逊太太这种对于创伤缄默的态度,只会加深创伤带来的伤害。

四、结语

综上所述,沃克在《外婆的日用家当》这篇短篇小说中描写了美国黑人女性所受到的个人创伤以及种族创伤。但无论是哪种创伤,都是不可治愈,也是不可磨灭的。与其说这是对黑人女性创伤的描写,不如说这是整个人类创伤的再现。而“现代性以降的历史和文化布满了创伤裂痕,甚至现代性也露出了创伤的根茎”(陶家俊 125),因此,身处于现代社会的我们更应以此警醒自己,砥砺前行,避免再次发生此类无法治愈的创伤。

参考文献:

[1]Susan Farrell.“Fight vs.Fight: A Re-evaluation of Dee in Alice Walkers ‘Everyday Use. ”Studies in Short Fiction 35.2(1998):179-86.

[2]Sam Whitsitt.“In Spite of It All: Reading of Alice Walkers ‘Everyday Use. ”African American Review 34.3(2000):443-59.

[3]Joe Sarnowski.“Destroying to Save: Idealism and Pragmatism in Alice Walkers ‘Everyday Use. ”Papers on Language&Literature 48.3(2012):269-86.

[4]Jennifer Martin.“The Quilt Threads together Sisterhood, Empowerment and Nature in Alice Walkers ‘The Color Purple and ‘Everyday Use. ” Journal of Intercultural Disciplines 14(2014):27-44.

[5]鐘馨,杨敏.谁是他者——解读《日用家当》中黑人的身份认同[J].信阳农业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8,18(1):85-88.

[6]杜可富.艾丽斯·沃克焦虑在《家常用法》[J].山东外语教学,2003(6):97-100.

[7]黄丽丽.黑人民权的实践者——《外婆的日用家当》中迪伊形象的再解读[J].滁州学院学报m2013,15(3):67-71.

[8]陶家俊.创伤[J].外国文学,2011(4):1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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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仲霞.后现代身体美学批判与体验美学的建构[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2):8-13.

[11]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高觉敷译.精神分析引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12]陶家俊.忧郁的范农,忧郁的种族——论范农的种族创伤理论[J].外国文学,2014(5):13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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